第五百七十一章不到長安不停車
方解眾人在長江和沂水交匯處岸邊涼亭里飲酒論時事,酒不辛辣人卻唏噓。在座者各有所長,顯赫一方,心思也不在一個面上,但看的卻是一個方向。水師將軍段爭雖然心里不平不甘,酒后失態痛哭流涕,可已經到了現在還能如何?
吳一道經商貨通天下無界無邦,走過看過經歷過的事遠非其他人可比,所以他比段爭要想的開拿得起也放得下。席間眾人沒有比他更接近人間天上的,普通人整rì幻想著皇帝如何生活奉為神明,而他卻見過皇帝一餐一飯一飲一啄,視若尋常。
所以才有那句登高方可遠望的話,蹲在低洼處的人眼前總是只有一畝三分地。
天下勢如此,順勢而行如順流放船暢行千里,逆勢而行,如逆水行舟難以寸進。現在天下群雄并起,順的就是天下亂勢。皇帝想要力挽狂瀾,反而成了逆勢之人。曾幾何時,皇帝一言一行便是大勢,談笑間指點江山,若大隋是船他便是舵手,往哪兒走,他指一指方向便成定局。
或許正因為如此,如今已經舉了旗子造反的那些權貴們才會有一絲快感。
也正是在這一天,江南妙峰山上崩塌了一角,大石滾落,據說落下的大石上有幾個清晰可見的大字,隋滅雍興。
這消息不知道怎么就如狂風漫卷一樣傳開,沒多久就傳遍了半個天下。也正是在這一天,大隋前左前衛大將軍羅耀在江南晉位雍王,舉起順天意順民心的大旗,要清君側滅jiān佞,雄兵百萬士氣如虹。
還是在這一天,長安城里幾個輔政大臣緊急商議了足足兩個時辰,爭的面紅耳赤,也不知道摔了幾只茶杯罵了幾句賊你娘,最終火氣消了之后還是達成了一致。不管皇帝是活著還是死了,現在他們都只當皇帝死了。幾個重臣進宮面見皇后,在鳳鸞宮里又議了一個時辰,大臣們躬著身子退出來的時候,皇后娘娘紅了眼睛淚水漣漣。
太極宮殿前鼓驟然而響,京城里五品以上的官員聞鼓聲急匆匆趕去了太極殿,數百朝臣忐忑不安的進來,就看見一位穿孝服的大人站在太極殿前面高臺上手里拿著一份明黃色的旨意已經在等著了。
那是皇后娘娘的懿旨。
皇帝親征滅賊與大隋西北,滌蕩群寇所向披靡,奈何天不予命,陛下病重不治龍御歸天。天下不可一rì無主,大隋不可一rì無帝,所以皇后娘娘和諸位輔政大臣緊急商議之后,迎太子楊承乾即刻繼位,登基大寶。
場間群臣全都愣住,也不知道是誰先嚎哭了一聲,緊跟著就是一片的悲愴之聲,鋪天蓋地。不管真的還是假的,當rì在太極殿前有幾十個大臣哭昏了過去,幾百個哭的沒了力氣站都站不起來,還是御前侍衛們一個挨著一個攙扶起來的。不管是揉的還是哭的,總之眼睛鼻子全都紅了。
才過十歲的太子楊承乾就成了大隋第新的的至尊,穿上龍袍坐上龍椅的孩子臉上還帶著茫然和恐懼。
宮女們忙活著為所有大臣們在朝服外面縫上白布,一時間太極宮里白幡起,如夏天落了一層鵝毛大雪。
喪鼓在皇城里擂響,驚呆了百里長安城。
百姓們聽說皇帝駕崩在西北的消息之后,全都愣了,誰也不敢相信怎么正直春秋鼎盛之年的皇帝就這樣死了?他們還依稀記得皇帝親征出城時候的意氣風發好像就在昨天似的,并沒有走遠。當初皇帝登基的時候在太極宮城門樓上對百姓們揮手示意的場面,也沒有走遠。
年少者傻在原地不知所措,年老者痛哭失聲拜伏于地。
新皇年幼,皇帝親征前任命的幾位輔政大臣自然要多cāo持些,登基大典先行,然后商議派誰領兵迎接皇帝靈柩回來。當然,后者只是做做樣子罷了。當初皇帝留下三人為朝臣之首,一為黃門侍郎裴衍,一為兵部尚書宗良虎,一為大學士牛慧倫。大將軍許孝恭和劉恩靜率軍回京,第一件事就是抓了裴衍抄了裴家。所以在皇后娘娘出面下,輔政大臣從三位增為四位,兩文兩武。
大學士牛慧倫被太后命為仆射,兵部尚書宗良虎升為納言。另外兩位輔政大臣,本來朝臣們是斷然不會同意由武將擔任的,但時勢所迫也由不得他們做主。長安城里戍衛大將軍楊順會是皇后娘娘親自指定的,整個京城都是人家帶兵拱衛,況且還是皇族,理所當然。大將軍許孝恭萬里回京鏟除jiān佞功不可沒,所以也位列其中。
這個時候,人們才注意到那位平rì里一直以溫良淑德而被人尊敬的皇后娘娘,原來竟是如此的果決。皇帝繼位后這些年,皇后娘娘從來不過問前朝政務,把后宮打理的井井有條。除了一些不得不出席的大典之外,很少拋頭露面。
然而面對這樣棘手的局面,她竟是處置的極為得當。該用的用,該殺的殺,沒有一絲猶豫不決。
江南地,雍王晉位鑼鼓喧天,彩旗招展鞭炮齊鳴,將士們披紅掛彩。長安城,皇帝歸天哀聲一片,白旗漫卷素擊鼓鳴鞭,朝臣們素衣白衫。
長江頭
方姓青年也不知道是感應到了什么還是因為話題所致若有所思,先是看了看東又看了看北,然后低下頭抿了口酒,嘴角挑了挑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方解等人登上大船逆流而上,在長江與沂水的交匯處大軍登船,然后一路上西進入黃牛河,在水路上要走最少七天。然后在黃陽道孤川郡轉道南下,再走大概十天左右才能到朱雀山。在這之前吳一道分派人手先一步將籌集來的糧草送往山寨,負責押運的是羅蔚然。
既然吳一道選擇了方解,無異于給方解開了一扇巨大的方便之門。貨通天下行那么龐大的根基,雖然因為內戰各分行之間的聯絡斷了不少,生意上也是一rì不如一rì,可吳一道一點也不覺得心疼,這是必然的事,根本無力改變。
況且,貨通天下行是皇帝的。
現在是他自己的。以前貨通天下行再龐大他也只是代管,現在貨通天下行再破碎也是他主事。
站在船頭,看千帆齊進,心里也跟著開朗起來。大河滔滔奔流不息,就好像歷史永遠朝前發展一樣不可逆轉。方解迎著風筆直的站著,忽然有一種想放聲大喊的沖動。說實話在才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方解絕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玩這么大的游戲。
是的,這是一場游戲。
只是這世間沒有多少人有資格去玩。
前世不過是一個普通百姓,幻想的極致也只不過是買彩票中個大獎,而這一世,從逃亡到步入仕途再到現在正式入局,方解用了十幾年的時間來適應。直到現在其實方解有時候回想起來,還會覺得這一切不太真實,如夢似幻。
就好像,老天把他丟到這里就是為了等今天一樣。
說實話
他很高興
最初的緊張激動和忐忑不安都散去之后,就是高興。若換做任何一個穿越而來的人,只怕心里都會高興。美人在側江山在望,若不意氣風發怎對得起眼前這一切?
“在想什么?”
吳一道走到他身邊站住后微笑著問。
“想明天干嘛。”
方解回答。
吳一道點了點頭:“想明天就是對了,千萬不要總是去想昨天甚至也不要過多的去想今天,昨天想的太多,是已經開始衰老的證明。今天想的太多,就會患得患失。只有多想想明天,才會越走越順。”
“侯爺”
方解看了吳一道一眼很認真的說道:“我想笑。”
“哈哈哈哈!”
吳一道先笑了出來,很暢然:“年輕得意時不笑故作深沉干什么?憋的難受,笑,為什么不笑?”
方解也跟著大笑起來。
兩個人并肩站在船頭,乘風破浪。
河東道在往東南就是陜北道,過了陜北道之后就進入人們狹義里認知的中原地界,過陜北道一千六百里橫向就進入了江北道,然后再橫穿六百里斜著向北就進入京畿道。
河東道還多山,進入陜北道就是一片高原,但這里不缺雨水,所以百姓頗富足。陜北多巨富,這里的風土人情和中原略有不同,因為經商者太多,所以士農工商這樣的等級概念相對模糊些。
所以經常會在山清水秀的地方看到私人建造的規模很大的莊園,其實稱呼為堡寨似乎更合適些。一般依照地勢修建在高坡上,院墻修建的好像城墻一樣高大堅固,有不少私兵護院。
這樣的堡寨,即便數千人馬圍攻也未見得輕易攻破。
官道上,二百余騎鮮衣怒馬的騎士護著一輛馬車順著官道疾馳,馬車上沒有任何標示,可看那些騎士就知道,一般的大戶人家絕對請不起這樣精銳的保鏢。這些騎士雖然沒有穿甲,可只要是修行者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個個修為不俗。
趕車的是個看起來五十歲左右的老者,膚色很白,是那種常年不見天rì的白,就好像敷了一層厚厚的白粉。他坐在略顯顛簸的馬車上身子隨著馬車而上下起伏,竟是如此的和諧,就好像本身就是馬車的一部分似的,所以再顛簸對他也沒有任何影響。
他不時回頭和馬車里的人說句話,但車里的人卻很少回應。
“陛下……”
趕車的老者一邊揮動馬鞭一邊說道:“陛下若是覺得憋悶,就把窗子打開,這陜北道的景色倒是不俗,一連趕路這么多天,您身子若是不適就告訴奴婢,奴婢就停車扶著您下來走動走動。”
“不必”
馬車里傳出一聲短促低沉的回答:“不到長安城……咳咳……不用停!”
馬車里的人說話的時候夾雜著咳嗽的聲音,很劇烈。
趕車的老者眉頭皺了皺,眼神里都是濃濃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