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浩年的話才一說完,鐘辛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起來,他不好發作,只是呵呵笑了笑道:“禮賢兄,這事太大,非是我一個人可以做主的。你也知道雖然我是北徽道的總督,可現在大隋這樣我這總督也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人家給面子,還叫我一聲總督大人,人家不給面子的話,我也只能收拾東西回家去。”
“明哲這是哪里話。”
遲浩年連忙說道:“雖然大隋現在亂了,可誰不知道你在北徽道德高望重?我知道此事為難,自然也不會逼著你做決定,而且這也不是我頭腦一熱想出來的法子……我的處境和明哲你又何嘗有什么區別?”
鐘辛心里罵了一句,臉上依然帶著笑:“你我多年知交,禮賢兄已經開了口我自然不會拒絕,只是禮賢兄應該也明白不是我想做主就能做主的,我可以幫兄長去勸勸他們,若是他們都答應的話,我自然也不會阻撓就是了。”
遲浩年心里也在冷笑,他對鐘辛抱了抱拳道:“就不勞賢弟了,我來這一路上已經拜訪過幾位厚德前輩……”
鐘辛臉色微微一變:“禮賢兄,倒是交游廣闊啊。”
他聲音發冷的說了一句,然后給站在一側的親信使了個眼色,那親信連忙說道:“時辰也不早了,要不要卑職先安排酒宴?”
鐘辛點了點頭道:“也好也好,禮賢兄遠來勞頓,先吃些酒暖暖身子解解乏。”
遲浩年卻拉了鐘辛一把,擺了擺手示意那下人退去。
“明哲,你怎么這么糊涂?”
遲浩年壓低聲音道:“我來之前還與眾人說過,便是所有人都反對,明哲你也不會反對。因為此事是對我西南大好之事,對你我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我怎么瞧不出來好處在哪兒?”
遲浩年道:“你還沒聽我說完,就急著打斷我的話……”
他拉著鐘辛走到地圖前說道:“只是借你一條路,不只是你,我已經與其他人也商議過,你北徽道讓出一條路來,南徽道,雍北道也都讓出一條路來。”
鐘辛微怒道:“禮賢兄說的倒是輕巧,你雍北道距此千里迢迢,若是我給黑旗軍讓開一條路,他方解忽然停下不走了,你雍北道立刻封鎖各關口要道就和你沒關系,可我北徽道就算陷進泥坑里!”
遲浩年早就料到鐘辛擔憂的是什么,他笑了笑說道:“明哲,你先要想明白一件事……方解此人不過是個沒什么根基的后輩罷了,機緣巧合之下讓他得了那十數萬人馬,這才有現在的資本。可此人也不是個沒有眼界的,他之所以先和你談而不是直接動兵,就是不想將西南諸家都得罪了。”
“他要想成大事,在西南立足,如果在你北徽道做出背信棄義的事,那西南諸家還有誰能接納他?他要的可不是眼前的一丁點利益,而是整個西南四道。所以你應該放心才是,如果他奪了你的北徽道,再想南下誰還信他?他不是個傻子,不會想不明白這一點。”
“相對來說,南蠻子和方解相比更讓人頭疼。南燕慕容恥和紇王聯手,已經將半個平商道攪亂的天翻地覆,他們比方解要貪的多!方解只是想要一塊地盤,卻不敢將我們得罪的太透所以能共存,而慕容恥呢?他要的更多且絕不能相容!”
遲浩年指著地圖上幾個地方說道:“這幾個縣被南燕軍隊攻破,南燕人搶走糧食掠奪百姓。而那些紇人和咱們漢人仇恨最深,見人就殺。這樣下去,平商道不保,緊跟著就是我雍北道。就算我手里幾萬郡兵,可怎么護的住那么多地方?南燕慕容永鐸雖然只帶著區區數萬兵馬入關,可紇人足有幾十萬!”
鐘辛卻冷笑道:“所謂唇亡齒寒,莫過于此了吧?平商道擋不住南蠻子,所以禮賢兄也開始坐不住了。你雍北道和平商道緊鄰,卻來這里和我商議讓我放開一條路讓方解的黑旗軍南下去和南蠻子硬拼,就算我答應,你憑什么以為方解會答應?”
“他會!”
遲浩年用極低的聲音說道:“有件事你不知道,若不是前陣子駱秋被逼的急了也不愿說出來……正因為知道了這個秘密,所以我們才確定方解一定會南下力保雍州。”
“什么?!”
鐘辛立刻問道。
遲浩年往前湊了湊道:“方解……是羅耀的兒子!”
“啊!”
鐘辛臉色大變:“禮賢兄,你為了讓我答應,也不至于編造出這樣的謊話來!”
“怎么會是謊話!”
遲浩年道:“你想想,方解初到雍州,據說直闖羅耀的書房一刀宰了李遠山派去的使者,若是換做別人這樣做,羅耀能容他?就算方解身上背著個欽差的差事,可羅耀反心已定,那欽差的身份對他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非但如此,羅耀還分給了方解一營人馬,盡數撥給了戰馬,這難道不反常?”
“我再告訴你一些事……方解在雍州的時候,經常出入羅府,見的卻不是羅耀,而是羅耀的妻子楚氏……這么多年來,你何曾見過羅耀的妻子見過外客?而且若有三五日方解不登羅府的門,楚氏立刻派人去請,這其中難道真沒有什么隱情?”
聽遲浩年這樣說,鐘辛的心里也開始有些懷疑。
“還有……”
遲浩年道:“你想想,方解帶著一營兵馬從左前衛離開,羅耀為什么不派兵追殺他?方解在西北招募擴張,手里有了軍隊之后立刻返回了黃陽道,為什么羅耀不派兵阻攔?信陽城里的田信步步收縮,絲毫也沒有想與方解交戰的意思,難道這合理?”
“依我看……”
遲浩年冷笑一聲道:“這只不過是羅耀的陰謀罷了,方解帶兵離開左前衛,或許根本就是出自羅耀的授意,他帶兵離開西南幾乎沒有留下兵力,這個時候方解就帶著黑旗軍回來了,只是巧合?”
“你的意思是……”
鐘辛遲疑了一下后說道:“你的意思是,這根本就是羅耀和方解商議好的事。羅耀帶兵先打江南被北上進兵,而方解卻帶兵回來固守西南四道,其實他還是羅耀的兵!可羅耀這樣做,為什么?”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猜羅耀是想看看他走之后咱們有什么反應。”
這話一出口,鐘辛的后背立刻冒出來一層冷汗:“試探咱們?”
遲浩年點了點頭:“十之七八便是如此,所以我與他們幾個連夜商議了一番之后,我就立刻趕來這里見你。你想想,咱們放黑旗軍南下去雍州,方解是羅耀的兒子,他娘親楚氏還在雍州之內,他會放心?現在南蠻子的聯軍距離雍州不過二三百里,而雍州城內兵力不足,他也必然心急如焚……你再想想,怎么南邊一出事,方解就立刻對你北徽道施壓?”
鐘辛深深的吸了口氣,心里震撼的無以復加:“我還是不敢相信這些都是真的。”
遲浩年道:“那你再想想,如果方解真的是外面宣揚的那樣對朝廷忠心耿耿,他會帶著人馬留在黃陽道不走,為什么要向南進兵而不是向北去解京畿道之圍?要知道他手里可是有十數萬人馬,還有一半的精銳騎兵!朝廷要是得了這支援兵,京畿道也就沒有現在這樣岌岌可危。”
正在這時候,外面有人急匆匆的進來,一見有外客在,張了張嘴卻又將話咽了回去。鐘辛對遲浩年道了聲歉,過去問那親信什么事如此急迫。那親信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鐘辛本來就不好看的臉色立刻變得發白起來。
“什么時候!”
他有些惱火的問道。
那親信道:“剛剛收到的消息,黑旗軍在黃陽道東邊的兵力做出要打欣口倉的架勢,欣口倉的守軍不敢外出迎敵,可誰想到黑旗軍根本就不是要打欣口倉,一部騎兵擦著欣口倉的邊過來直接進入咱們北徽道,如今已經有好幾家大人家里的莊園被攻破……這支騎兵目的就是抓人,可因為速度奇快來去無蹤,咱們的兵力才集結起來他們就走了,已經在東邊十幾個縣城內繞了一個大圈子,抓走了幾位老太爺……”
鐘辛只覺得心口里一窒,再想想遲浩年剛才說的話更信了幾分。
如果方解真的是想打下北徽道,他怎么會做出這樣把北徽道幾個大家族都得罪了的事?他去抓那些人,就是要增加談判的籌碼啊……方解要錢糧,莫不是要作為南下的糧草物資?
朱雀山大營,議事大廳。
吳一道聽方解把自己的分析說完,他皺了皺后說道:“此事太大,切不可貿然沖動。咱們朱雀山大營才剛剛有些根基,若是此時你帶兵離開的話,我怕前功盡棄。如今幾個工坊都已經開建,鐵礦石和皮子的交易也已經差不多談妥了,這個時候走,這基業豈不是要落在別人手里?”
方解搖了搖頭:“自然不是什么都不要了就走。”
他看了吳一道和羅蔚然一眼道:“所有步兵還有騎兵一部,我都會留在朱雀山大營,另外,我再把崔中振的人馬也調回來。我只帶三萬騎兵南下,大營里的事侯爺和師叔你們兩個做主,我信得過。現在咱們黑旗軍缺的是什么?”
方解停頓了一下說道:“不是錢糧暫時也不是兵源,而是名聲!”
“如果我帶兵南下打幾場漂亮仗,將南燕和紇人鎮服,那我黑旗軍的名聲就會響徹西南,甚至整個中原。對我黑旗軍有利無害……而且我自有分寸,若是戰局艱難也會抽身而退。有戰船接應,大不了走水路再回來就是。各地的世家豪門都在各自打算盤,諸衛大將軍們都在搶地盤,只有我黑旗軍去邊關抗敵……這名聲傳出去,對日后起兵也大有裨益。”
“話是這么說。”
羅蔚然想了想道:“可駱秋敢讓你帶兵進平商道?”
“我走水路直下雍州,他不敢還能擋得住我?”
方解笑了笑:“說起來,這算是孤軍深入確實行險,但自古就有話說富貴險中求,而且南邊那幾個家伙手里沒有水軍也沒有騎兵,攔不住我的。我若想回來,根本不必走陸路打回來。”
吳一道沉思了一會兒道:“若是你已經決定,我們也不攔著,但有一樣你必須謹記。現在根基不穩,南邊的事不成的話就立刻返回朱雀山,以免夜長夢多。”
“我知道。”
方解笑了笑剛要繼續說,陳孝儒從外面大步進來:“大將軍,北徽道總督鐘辛和雍北道總督遲浩年一塊到了大營外面,要求見大將軍!”
方解微微一怔,隨即笑了笑道:“看來有人和我想的一樣啊……”
“驅虎吞狼?”
吳一道嘆了口氣:“虎也在這樣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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