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狄看見方解的手指指向自己的時候,整個人都僵硬住了。他已經忘記有多久沒人敢指著自己的臉說話,好像從他的父親去世之后就再也沒有人這樣做過。因為恐懼憤怒,他的表情都變得扭曲起來。
憤怒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正在被侮辱,一種身份上帶來的優越感被人狠狠碾碎的侮辱。這種侮辱對于他這樣身份的人來說,不可寬恕。而恐懼,是因為他忽然醒悟自己的憤怒不會換來對方解的懲罰,在大孤城甚至是南徽道乃至于整個中原,他憤怒的時候往往激怒他的人都會得到懲罰,絕大部分人。
可是今天,讓他憤怒的人同樣讓他恐懼。
所以,他有些不知所措。
“方將軍!”
杜建舟看到方解一層一層的撕開自己身為一道總督的尊嚴,就好像一個蠻橫無理的野人闖進了青樓,把幾個正在和姑娘們討論琴棋書畫的佳公子一腳踢開,撕碎了姑娘身上美麗的需要慢慢褪去才有意境的羅裙,粗魯的分開那雙修長潔白需要愛撫的大腿粗魯野蠻的直接操了進去。
被侮辱的不只是那個青樓姑娘,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青樓姑娘更容易接受自己的遭遇,她們學了十年的藝還沒來得及換個好價錢就被野人推了,這種事肯定會郁悶痛苦憤怒但她們還有承受的能力。而那幾個在場花了大把銀子附庸風雅裝腔作勢了半天剛準備進入正題就被揍了個鼻青臉腫還成了看客的公子哥,他們覺得自己受到的侮辱可能會更大些。
就現在的場面來說,劉狄已經成了那個婊子。
而杜建舟就是花了錢的嫖客。
方解,是那個野人。
方解如果真的讓驍騎校的人對劉狄用刑的話,那么無異于狠狠的扇了杜建舟一個耳光。雖然之前方解的態度,已經扇了他不止一個了。可這次這個不一樣,要比之前方解態度上對他帶來的羞辱要重的多。
“如果你執意要這樣做,我也只好盡我南徽道總督的職責了。我身為一道總督,若是連自己治下的人都不能保護,還有什么臉面穿這身衣服掌一道大印?縱然方將軍手下兵強馬壯,我也要好好的討個公道!”
杜建舟往前走了幾步聲音極冷的說道。
方解點了點頭輕聲道:“你隨意”
然后吩咐道:“請開平縣公過來問話。”
陳孝儒應了一聲,親自帶著幾個驍騎校就要闖進人群里拿人。就在這時候一直站在劉狄身后的兩個護衛邁步向前,看起來一個四十歲上下一個六十歲左右,兩個人一個左手持劍一個右手持劍,看起來渾然一體,毫無滯礙。
這兩個人是劉狄的貼身護衛,都是八品上的修行者。但兩個人乃是父子,最初是父教子練劍,后來是兩人合練,已經超過三十五年。他們兩個之間的配合之默契少有人可以相比,所以兩人聯手的實力當在九品。
而他們兩個最耀眼的戰績,就是四年前將一個剛剛晉升九品境界的大修行者殺死。
他們手里的劍就好像他們身體的一部分,而他們兩個人又都好像是對方身體的一部分,他們組合在一起才是一個整體。
看到陳孝儒要拿人的時候,這兩個人將劉狄擋在了身后,然后亮出了他們的長劍。
然后,沒有然后。
他們父子才亮出劍,那些精妙的劍招配合還沒有展示在眾人面前的時候他們的腦袋就掉了,幾乎同時落地,然后兩具尸體里噴出來的血在半空中匯合,形成了一團血霧,給他們身后的劉狄洗了一個很徹底的血浴。
他們兩個死的太快太突兀,以至于驚恐延遲了一會兒才充斥滿劉狄的大腦。那兩顆人頭滾出去一段距離之后,劉狄才嚇得啊的一聲喊出來,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何止是他,那些大人物們紛紛避讓,唯恐那血淋在自己身上。和血色相比,他們的臉那么白。
誰也不知道那兩個人是怎么死的,而且死的這般窩囊。
劉狄了解這兩父子的實力,能聯手殺死一個九品修行者就是佐證。可這兩個人只是從他身后走到了身前,然后就死了。
如此簡單。
他不知道,方解知道。
那兩顆人頭落地之前,方解的視線便看向了大廳外面。
不知道什么時候,院子里多了一個穿水綠色長裙的絕美女子,就那么安安靜靜的站在那里,亭亭玉立。她就好像是這院子里美的那朵花兒,任何顏色都不能遮擋她的風采。她手里沒有劍,卻有劍意。
花兒不但美,而且帶刺。
要知道,連演武院老院長萬星辰對她在劍道上的天分都極欣賞。
她說過,下次殺人換她來。
所以她來了。
方解對她笑了笑,她也對他笑。院子里屋子里都是人,而在她眼里只有一個他。
本來杜建舟身后的幾個護衛還蠢蠢欲動,此時看到那父子二人人頭落地全都變了臉色。他們與這兩個人往日里就認識,自然知道這兩個人的實力和自己相比如何。所以就在這一瞬之后,他們誰都沒有再往前邁一步的意圖了。
杜建舟記得不久之前自己還嘲笑過鐘辛,因為他對地方上的壓制不夠以至于讓陳家顏面掃地。但是今天,好像他比鐘辛丟的人還要大的多。
“你們真的了解過你們想要給一個下馬威看看的對手嗎?”
方解問。
問那些大人物。
沒人敢回答。
坐在大院正門上面蕩著兩條腿靜靜看著這一切的桑颯颯,忽然生出一種錯覺。她曾經幻想過很多次的先祖桑亂當初是如何征服世界的場面,現在好像很真實的出現在她面前。她心里有些亂,卻看的更加專注。
坐在椅子上的方解平靜的好像沒有風吹過的湖水,似乎那兩顆滾落的人頭沒有給他任何影響。
陳孝儒過去一把將劉狄揪住,拎起來丟在方解面前。劉狄嚇得身子止不住的顫抖著,心里告訴自己不要表現的膽怯可哪里阻擋的住?他想掙扎站起來,沒有人阻止他站起來,可他卻偏偏站不起來。
“能不能省一些麻煩?”
方解微微垂著頭問。
劉狄艱難的咽了一口吐沫,嗓子里火辣辣的疼。剛才的血霧直接淋在他身上,那股子血腥味就好像鉆進他鼻子里一樣揮之不去。不管他怎么呼吸,那味道就盤踞在鼻腔里,然后沖進了他的大腦。
最終,他還是吐了出來。
因為沒了力氣,所以吐出來的東西有一大半都吐在自己身上,那身華美的錦衣滿是臟污,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光鮮。
方解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的等待著劉狄的回答。
而人群中,宇文波下意識的往后退了一步。他在害怕,如劉狄一樣的害怕,雖然他沒有被方解的手下拎過去,但他知道不會太遠了。劉狄不可能如劉封那樣守口如瓶,因為他們兩個所處的位置不同。
劉封不說,是為了保住家人。劉狄不會這樣選擇,到了現在劉狄和方解之間的仇恨已經解不開了,哪怕方解不殺劉狄,大孤城劉家和方解也勢不兩立。在這個時候,劉狄會不遺余力的拉上別人,成為方解的死敵。
宇文波確定一旦動刑的話,劉狄就會把自己和他在那天晚上之間的談話招出來。這樣一來,南徽道宇文家也會被拉進方解的敵對一面。雖然這樣劉家和宇文家也會因此而走向不和,可他們共同的敵人是方解。
如果方解有殺劉狄的意思,那么劉狄更會毫不猶豫的將他說出來。劉狄需要為自己增加保命的籌碼,一個劉家不能震懾住方解,那么就多拉上幾個足夠分量的人,方解總不能將南徽道幾個最拔尖的家族都滅了門。
宇文波緊張,有生以來從沒有這樣緊張過。
劉狄一直吐到再也沒有東西可吐才停下來,干嘔之后他的臉色更加的難看,胸口在劇烈的起伏著,就好像垂死的野獸試圖呼吸最后一口空氣。
“看起來你好像沒什么力氣說太多話了……”
方解看著劉狄語氣平淡的說道:“那么我來問,你只需回答是還是不是。”
“抓我的人,是你下令讓城門守劉封做的?”
他問。
劉狄艱難的抬起頭看著方解,兩個人眼神相對的時候他立刻避開。這個年輕男人眼神里的東西讓他感到害怕,多一眼他都不想看。
“是我和……”
他一張嘴,宇文波的心幾乎停止跳動。
“是你?”
方解打斷了劉狄的話,直視著劉狄的臉再次問了一遍。
“是我……”
這次他只來得及說了兩個字,方解就再次打斷:“好,沒想到你倒是如此干脆的一個人,倒是讓人欽佩。既然這么直接的回答,那么也就沒有必要再問下去了。因為你這樣干脆,所以我也很干脆的告訴你一件事。”
方解淡淡的說道:“自此之后,大孤城里沒有劉家。”
這句話一說完,陳孝儒立刻上前將劉狄按住,劉狄張嘴要喊卻被陳孝儒直接卸掉了下頜,他一肚子的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這個時候他才想到掙扎,可在陳孝儒手里他的掙扎顯得那么軟弱無力。
“去吧”
方解看了陳定南一眼吩咐道:“你知道劉家在哪兒嗎?”
不等陳定南回答,方解看向宇文波問道:“宇文大人,我聽聞你和劉大人是至交好友,那么自然沒人比你更熟悉劉大人家宅所在了對嗎?不知道宇文大人愿不愿意,為我手下將領帶路?”
宇文波身子猛的顫了一下,心里說了一句方解你好狠。他領著黑旗軍去劉家的話,那他以后就沒有一步退路可走了。這件事一旦宣揚出去,他們宇文家在整個中原都寸步難行。可是如果他不去,他知道方解不吝嗇再提起一次屠刀。
方解起身,走到杜建舟身前抱了抱拳:“今日之事,還望大人海涵。”
杜建舟知道方解已經留了面子,現在看起來只牽扯到劉家一家,對于南徽道的這些世家大戶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還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想不到竟然是他……”
杜建舟嘆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對!”
那些大人物中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附和了一句:“真沒有想到劉家竟然出了這樣一個敗類,方將軍帶兵為國戍邊,他竟然暗中派人殺害方將軍麾下精兵,料來十之八九和南燕賊寇有什么聯系,不然怎么會做出這樣人神共憤之事……”
這話,更狠。
有時候踩死人的,不一定是敵人,還有可能是朋友。
大孤城
再無劉家
方解看著那些人語氣平靜的說了結束這場面的一句話:“我剛才說過,我要屠族。請諸位大人不要再懷疑我說過的話,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