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生日禮物好不好?
大隋長公主楊沁顏不時偷眼看看馬車里的兩個人,仔細聽聽外面那個老者哼著的小調,馬車里的人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白眼少婦抱著竹籃假寐,年輕書生低著頭看書,沒人理會她,可她的眼角卻泛著淚花。她想哭,不是因為那小調憂傷,也不是因為沒人理她。
不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有些可憐,而是因為她看到了希望。
她告訴自己,我做對了。
如果留在暢春園里,她連一只被養在籠子里的小鳥都算不上,她只覺得自己是一頭別人養在圈里的豬,等著自己越來越肥的時候被人喝血吃肉。似乎她的命運在怡親王楊被喝光了血之后,在小皇帝一腔悲憤的毒死自己之后就已經注定了她是下一個。
不,沒有這么近。
她的命運,或許在大隋立國之后晚年的楊堅屠殺有功之臣,老院長萬星辰走進御書房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又豈止是她?楊家子孫哪一個不是如此?
但是她逃出來了,逃離了那座楊家人誓即便死也不會丟棄的長安城。近二百年來,楊家人都逐漸有了一種根深蒂固的認知。長安城就是家,長安城就是大隋,從大隋立國到現在,還從來沒有過長安城里沒有楊家人的時候。
現在,這個時候來了。
楊沁顏雖然覺得這是一種悲哀,可她也知道這是一種希望。她離開了那座城,不是逃離,而是為了奪回。
“謝謝!”
她忽然說了兩個字,眼角的淚水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
白眼少婦看了她一眼,第一次對她溫和的笑了笑:“想哭就哭吧,也許有人會說哭是一種不堅強的行為,也許有人會說哭對解決任何事都沒有真正的意義,也許有人說哭是最無助的體現……可既然上天賦予了人在悲傷時候流淚的權利,為什么不能哭呢。”
這句話,讓楊沁顏的心徹底釋放開。她的淚水順著臉頰溪流一樣滑落,好幾天沒有洗過的臉上淚水劃過的痕跡刻滿了悲傷。她是大隋的長公主,在小皇帝死去之后就背負著重振楊家的重任。可她也只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兒,在之前二十年的人生中沒有任何血腥殺戮這樣的字眼和她相聯系。
年輕書生看了她一眼卻沒有說話,他似乎對女人的眼淚沒有任何反應。
“下午就要過寧城……”
他將書冊合上,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城門已經關閉,所以咱們只能繞過去。如果今天不能找到食物的話,你就要餓肚子了。所以,雖然上天賦予了人哭的權利,也沒有人可以隨便阻止。但我還是想告訴你,如果接下來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情況下,咱們可能會繞過一切有人跡的地方,意味著你可能會一直到雍州都要面臨經常餓上三五天的生活。哭是沒錯的,但是哭會消耗水和體力……所以,如果是我的話就會把感慨收起來,閉上眼睡覺。”
楊沁顏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抬起手將眼淚抹去。
白眼少婦看了書生一眼問:“你從小到大一直以來就一直這樣理智的思考問題?”
“思考問題的時候不應該保持理智嗎?”
“應該,但有時候太理智就……”
白眼少婦后面的話沒有說出來,她終于懂了面前這個年輕男人和方解的區別在哪兒。方解那個家伙,大部分時候看起來比誰都要冷靜,可是真遇到什么觸及他心底的事的時候,他比誰都不理智。
理智的話,他不會在演武院入試的時候和面前這個年輕男人針鋒相對幾乎被打殘。
理智的話,他不會在大內侍衛處的密牢里給對面這位長公主殿下將那么惡心的笑話。
理智的話,他不會長安城北山面對妙僧塵涯的時候擋在其他學生前面回頭罵一句快滾。
可是想想看,好像正因為那個家伙如此,所以身邊聚集著一批也是這樣時而不會理智的人。比如一怒殺進演武場的沉傾扇,比如從西北萬里迢迢回來見他的沐小腰,比如拋開楊家人而去找他這樣一個根基不穩立足不定之人的吳一道。
白眼少婦不知道,方解身邊還有一個不理智的蒙元大國師,不理智的道宗天才道尊,不理智的一百二十八處氣穴全開的女子沫凝脂,不理智的北遼地公主完顏云殊……很多很多不理智的人。
也許,這是兩種態度吧。
這個年輕書生用一種理智在世中避世,而那個家伙用一種不理智在……
白眼少婦沒有找到合適的詞匯,可有一個詞卻不由自主的冒出來,可這個詞太震撼了些,太不可思議了些,太沒有道理了些,所以她立刻將這個詞壓了下去。她雖然覺得那個家伙是個了不得的人,可卻還沒到那么高的層面。
在她的認知中,只有兩個人配得上這個詞,連那個偷了千年輪回的大輪明王都沒有在她的名單之中。
一個是桑亂,一個是萬星辰。
她本就是一個苛刻的人,哪怕是對心中的敬仰也是如此。她一直認為,大輪明王比起桑亂和萬星辰,差的或許不是境界,而是一種其他的東西。大輪明王可以千年不死,這一點肯定比桑亂和萬星辰要強,但在她看來,大輪明王落了下乘。
這個詞是……創世。
通古書院
幾個身穿鐵甲的人一直在外面來來回回的踱步,臉色焦急。再遠一點的地方,數千鐵騎嚴陣以待。這幾位將軍已經到了通古書院小半天的時間,但被那個看起來和和氣氣卻滿身陰沉氣息的看門老頭擋住。
“我們要求見小王爺!”
一個將軍微怒道:“就算小王爺在書院修行不能隨便打擾,可現在軍情急迫,如果再見不到小王爺的話,數十萬大軍就有可能面臨危機。書院看重小王爺我們也跟著高興,但難道書院就愿意眼睜睜看著數十萬人馬就這樣敗了?如果小王爺麾下的人馬敗了,那么江南的第一道屏障也就沒了。”
他的臉色很差,看起來就好像大病初愈一樣。
“咱們之間也不需要繞著彎子說什么話,小王爺入通古書院修行,愿意將咱們幾十萬雍軍將士放在長江南岸,做江南的第一道堤壩,如果這道堤壩塌陷了,對通古書院來說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吧?”
“葉將軍”
不做院長只愿做看門人的老者歷青楓對面前的雍軍將軍笑了笑道:“你說的這些都有道理,連我這個看門的都知道全是中肯之言。但有一點你說錯了……我從來沒有攔著你不讓你接你去找小王爺,也從來沒有說過書院不允許你們見小王爺,自從小王爺在書院門口跪下來的那一刻,咱們其實就是一家人了。”
“可是,今天不是我不許你們見他,而是他自己說暫時不能見你們。”
“小王爺為什么不能見我們?”
葉近南臉色不善:“如果您也不能給出一個說法,我們有理由懷疑小王爺是不是被書院軟禁了。”
“軟禁?”
歷青楓忍不住笑了起來:“你不知道啊……小王爺在書院里過的有多快活,我為他尋了一個最適合他的師父,他們之間相處的有多融洽愉快。那是一種同根性的東西,他們兩個人從骨子里都是一摸一樣的人……”
他沒把陰狠兩個字說出來,但他知道葉近南他們都懂。
“再稍稍等等吧,小王爺在斷塔閉關,估摸著今天也會出來了吧。”
歷青楓有些詭異的笑了笑,那笑容讓人不寒而栗。就好像他明明知道要生什么可怕的事,卻絕不會阻止也不會干預只是看著生。葉近南看著這個人臉上那種笑容,忽然覺得心里有些緊。
“放心吧……”
歷青楓微笑著說道:“當初我既然打開門讓小王爺走進來,就不會困住他不讓他走出去。之所以答應讓他在書院修行,正是因為這是一件對你我都有好處的事。你剛才說的沒錯,幾十萬精銳的雍軍是江南第一道屏障,我們怎么可能不重視?我知道那個人帶兵來了,但你放心,通古書院準備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沒有針對他的舉措?”
“什么舉措?”
葉近南連忙問道。
“等著吧。”
歷青楓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如果你們站累了,可以到院子里坐坐。”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進了門房。
葉近南的臉色變幻不停,轉身往回走:“再等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后如果小王爺還沒有出來,就算死光了帶來的人馬,也要把這個書院用馬蹄子踏一遍!”
“喏!”
他身后的幾個將領點了點頭,心里卻都有些搖擺。
塔門緊閉
距離斷塔幾百米外的山崖上有一塊凸起的巨石,巨石上擺著一張矮桌,桌子上放著縱橫十九道的棋盤。一個身穿白色長衫的年輕男子看著棋盤,眉頭微皺,似乎在思索如何破局。他看起來大概二十歲左右年紀,眉清目秀,面如桃花,眼睛瞇著,睫毛垂下來很長且挺翹。
捏著棋子的手干凈修長,白白弱弱。尾指翹起如蘭花,手腕柔弱如柳枝。
不論怎么看,他都應該是一個傾城之色的女子。
但他不是
坐在他對面的是通古書院的看門老頭歷青楓,打了葉近南等人之后,他就來到斷塔后山上和這個年輕男子對弈。兩個人一開始落子都很快,小半個時辰之后,每一字落下就要思考許久了。
占了些上風的歷青楓回頭看了一眼山門外面那數千鐵騎,忍不住笑了笑:“葉近南是個天生屬于戰場的人,是一顆好棋子。”
“里面那個呢?”
白衣男子問,眼睛卻盯在棋盤上。
“里面不是有兩個嗎?”
歷青楓笑道。
“兩個?”
白衣男子嘴角挑了挑:“從你讓羅屠走進斷塔見到展遮天開始,那塔里就只能走出來一個人,這不是你心知肚明的嗎?”
歷青楓似乎很愉快,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線:“閑極無聊,要不打個賭?”
“賭什么?”
“誰出來”
白衣男子落了棋子,看了斷塔一眼:“不用賭了。”
“咦?”
歷青楓忍不住詫異了一下:“這么快?倒是小瞧了他。”
斷塔的門吱呀一聲被人從里面推開,沒有人出來,卻好像有一頭無形的下山猛虎自里面一躍而出,帶著一股子冷冽殘暴的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