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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解并沒有在太極殿里停留多久,也沒有說什么發狠的話,可是他離開之后,朝臣們全都送了一口氣,就好像剛才心里壓著一座大山似的。這些朝臣都是沉沉浮浮中混跡多年的人,從不曾在一個年輕人的身上看到過這種氣勢。
他們之中不少人伺候過天佑皇帝楊易,在他們看來楊易身上的帝王氣并不重,那是一個陰柔稍顯有些過了的人,不管是行事還是言談都頗刻薄。不過楊易確實能帶給人壓力,他身上似乎有一種楊家人與生俱來的東西。
到了小皇帝楊承乾,他給朝臣們沒有絲毫壓力可言。雖然他也是楊家人,雖然他從楊易身上學來了不少東西,可他畢竟還太年幼。在滿朝文武面前,他就好像一頭幼獸,想發威,卻還帶不出威勢。而圍在他身邊的則是一群老狐貍,早已經看清楚了幼獸的爪牙還沒有鋒利起來。
再之后掌權的那個鐵甲將軍,朝臣們是懼怕。
而方解,帶給他們的感覺遠遠不止懼怕這么簡單。方解不內斂,有人或許會說這是一種不成熟的表現。但事實上,絕非如此。方解不內斂,是因為他的自信。他身上的氣質很奇特,或許這和他的來歷有著很深的關系。
接下來的事有獨孤文秀和大學士牛慧倫兩個人牽頭,朝臣自然響應的很熱烈。接下來無非是議一議哪天是黃道吉日,要辦多大的規模。
方解原本還打算住在東二十三條大街的鋪子里,可是現在身份不同也沒了一些自由,便是他想住回去,也難。
現在方解的住所,就在暢春園。
站在那個荷池邊,方解看著遠處依稀可見的穹廬有些失神。記憶中,似乎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躲在穹廬外面的小菜園子里,偷摘了幾根翠綠香甜的黃瓜吃。在那個時候,他真的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自己會成為暢春園的主人。
不過此時那小菜園子已經荒廢,長滿了野草,新來的下人們正在熱火朝天的干活兒,徹底把暢春園打掃出來至少還需要半個月的時間。看起來穹廬那么頹廢,本就不光鮮的木屋顯得更加灰暗。不過,令人驚奇的是,屋頂上居然冒出來一條新枝,發了綠。
他將視線收回來,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韋木。
“你很矛盾?”
方解問。
“是”
韋木垂著頭回答,或許是做了時間太久的仆從,韋木在方解面前顯得有些底氣不足。又或許是方解在長安城頭上差一點要了他的命,他現在仍心有余悸。他不敢正視方解的眼睛,似乎害怕下一秒被那可怕的金火吞噬。
“你這樣的矛盾,我不是第一次見到。”
方解在荷池邊的涼亭子里坐下來,曾經大隋天佑皇帝楊易就在這個亭子里和他有過一次交談。幾年過去,物是人非。
說這句話的時候,方解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撲虎。那個一直覺得自己生的太丑,不愿意將面目展現在人面前的“少年”
撲虎從皇陵里走出來以真面目示人,或許是因為已經二百多年過去沒有再認識他的人,所以沒有人再從背后指著他說:看,那個就是皇帝的親弟弟,他可生的真丑啊。
撲虎內心深處的矛盾雖然和韋木不同,但有很多相似之處。所以方解能理解韋木心里的苦楚……他活的遠比正常人要久,但這種久正是因為不正常所以韋木才矛盾。他還想繼續活下去,可不想繼續做一個怪物。
不需要別人說他是個怪物,在他自己心里就已經承認了自己是個怪物。無論是誰,身體里有一些惡心蟲子,哪怕是過了二百多年,每每想起只怕心里也不會平靜下來。這種活的久是因為那些蟲子改變著他的身體,而這些蟲子并不是永生的,當蟲子的壽命終結,他也會死去。
而且,會死的很凄慘。
這個世界有時候不公平,有時候很公平。
“等你想清楚了自己想要什么,再來和我談吧。既然我已經答應了你就不會反悔,除非你做出什么讓我反悔的事來。”
“我想做個正常人。”
韋木咬了咬牙說道。
“你決定了?”
方解問。
韋木點了點頭:“如果因為剔除掉了體內的那些蟲子而立刻死去,我認了。如果我沒死,那我就輕輕松松的過幾年正常人的生活。您可能了解我心中的苦楚矛盾,但未必了解體內有蟲子的痛苦。以肉身養蠱,需要吃一些正常人絕對不會吃的東西,會做一些正常人絕不會做的事情,當吃這些東西做這些事的時候,甚至連野獸都不如。我受夠了,真的受夠了。”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后點了點頭:“如果你想好了,我會幫你把蟲子弄出來,也會盡力讓你活著,但不能給你什么保證。”
“行!”
韋木再次重重點頭:“還有一個請求……如果我體內的蟲子拔除了,我還想領兵。但我不想領鐵甲軍了,您能不能給我一支人馬,讓我去西北和蒙元人真刀真槍的干一場。”
方解這次停頓了一會兒后問:“為什么想去西北和蒙元人交手?”
韋木抬起頭看向方解:“二百多年前大隋立國的時候,太祖皇帝帶著我們在西北和蒙元韃子打過一仗,我們贏了。現在中原內亂國力空虛蒙元人又來了,我聽聞韃子已經一口氣打到了沂水邊上……這是欺我中原無人,所以我要去,再贏一次。”
方解站在皇陵外面已經足足半個時辰,他只是那么看著那道已經重新封起來的石門發呆。他進過一次這里,知道皇陵里面是一種怎么樣的悲涼。那些大隋皇帝的尸體,竟然是楊堅為自己準備的食物。
想到這些,只怕誰心里也難以平靜。人的心貪欲究竟有多大?楊堅已經建立了一個帝國,但他還是不滿足。他想要長生,想要一直護佑他親手建造的帝國千秋萬載。為了這個心愿,他甚至已經不在意親情。
吃自己的骨肉,喝自己的骨血。
“不進去?”
項青牛問。
方解搖了搖頭:“算了,還是不要去打擾他了。雖然你我都猜測著撲虎也許還活著,但既然他選擇了永遠留在那,我們還是不要打擾他的好。如果他活著,當他寂寞了沒準就出來尋你我喝酒。如果他死了,就讓他安安靜靜的睡在那吧。”
項青牛點了點頭。
他們兩個之前去拜祭了萬老爺子,只是依稀知道大概一個位置,連一個墳冢都沒有。萬老爺子的尸體被楊堅派人挖出來運回長安城,然后楊堅鞭尸泄憤。那殘缺不全的尸首隨后被丟棄在城外,現在早就已經找不到了尸骨。
項青牛才哭過,眼睛四周都有些腫。他就是這樣一個性情中人,悲傷則哭泣,高興則歡呼,不做作,不矯情。或許正因為他是如此性子,所以才會道心開悟。
“回長安城之后,我有幾件事要做完才能再次離開。要想讓中原穩固江湖歸順,第一件事便是改制。這件事急不得,畢竟這次要改就涉及到了太多人。我不怕他們,可一旦動手就必然牽連甚廣,蒙元人和洋人的戰事沒解決之前,我還得忍著。”
“第二件事是重建朝綱,有牛慧倫大學士,散金候和獨孤他們幾個人在,這事說難就難,說不難就不難。我已經知會陳孝儒隨便去找什么由頭,把朝廷里那些心懷鬼胎的一個個挖出來然后除掉。既要把這件事做了,還不能讓他們覺得我要大舉動手。”
“第三件事,就是我剛才說的江湖事。”
方解看了項青牛一眼:“無論如何,江湖事都不是小事。草莽之中多豪杰,宗門內外多俠士。當初大隋天佑皇帝一心想辦一場武林大會,為他自己選一些江湖能人。當時這件事他本打算交給我做,但一直沒能成行。現在中原內憂外患,需要江湖宗門和那些隱士的協助。不管是抵抗蒙元人還是洋人,光靠軍隊不行。”
“你來幫我做吧。”
方解說。
“矮油……我這是要成武林盟主了嗎?”
項青牛問。
方解笑了笑:“要想讓江湖上的人歸心,就必須得有一個宗門站出來牽頭。你大師兄蕭一九沒能趕回來也不知道去了哪兒,說不定是在暗處看到咱們不需要他幫忙了所以回清樂山了,指望著他是指望不上了,而你是道尊,自然你來張羅。江湖地位,道宗為尊。但是道尊太松散,大大小小的宗門道觀其實各不相干。都自稱是道宗門下,可良莠不齊……在做武林大會之前,我打算讓你先把道宗整合一下,然后以道宗的名義召開大會。”
“整合?”
項青牛往后跳了一下:“你不會是想讓我去找張易陽干一架吧?要是不弄死那個老牛鼻子,道宗是不可能整合在一塊的。”
“未必”
方解笑了笑:“我已經派人去請他了,到時候如何整合道宗你們兩個商議。我也派人去了清樂山,如果你大師兄蕭一九在自然最好,請他一塊過來。如果他不在,那就請卓先生過來。”
項青牛喘了口氣:“不打架還好……要不咱們下藥毒死他吧?”
方解看了他一眼,項青牛嘿嘿笑了笑:“說實話,要說服那個老牛鼻子比打贏他也容易不了什么。”
“整合道宗是個開頭。”
方解道:“道宗整合之后,便是整合江湖。我還是那句話,江湖上一個不入流的莽夫刀客,也許都要比一個朝廷大將軍有良心。楊順會坐擁兩衛戰兵現在成了洋人的奴才,李遠山為了當皇帝不惜對蒙元人稱臣……光靠著咱們黑旗軍不行,我需要更多人幫我打贏這一仗。”
“然后呢?”
項青牛問:“還有什么事?”
方解忽然笑了笑:“然后給你尋個大胖媳婦。”
項青牛啐了一口:“呸!你才要一個大胖媳婦呢……我要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