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二章笑如刀
長安城里一夜都沒安靜,這件事在后來的史書上自然也留下了極濃重的一筆,甚至有個典故就此流傳……鎮公夜捕。長安城這幾年都不缺這樣令人震撼的大事出來,可之前發生的不管哪一件,都比不得方解這一夜抓人更讓人心里不平靜。當初怡王楊造反的時候,天佑皇帝也是下旨滿城抓人,大大小小的官吏再加上家眷從者殺了幾萬,菜市口那邊每天往城外運尸體的馬車都不夠用。
楊堅初回朝堂也沒少殺人,但楊堅殺的朝臣官吏卻不多。
韋木坐鎮長安殺人如麻,不過在別人看來他只是一個瘋子。
而方解的部下抓人的這一整夜,在那些明眼人看來卻代表著另一種含義。不管之前的人怎么殺人,長安城的天一直沒變。但是方解這次出手,或許預示著一個新的天空即將覆蓋在長安城上面。
這是一個信號,一個方解要徹底穩固朝堂的信號。
方解不是殺入長安城的,但這不代表方解進城之后就不殺。只不過歷史上的成功者,多半不會殺掉夾道歡迎者。雖然這些歡迎者中多半是虛情假意鉆營投機之輩,成功者就是要學會接納這一切。
不過顯然,方解沒打算接納。
子時才過,長安府衙門就被大批的驍騎校接管,所有夜里當值的官差都被下了兵器直接扔進大牢里。沒多久,他們就多了不少同伴。驍騎校的衙門囚牢不少可也關不下這許多人,長安府的牢房很快也人滿為患。
到了天快亮的時候,刑部的牢房也滿了。
即便如此,還是有大批的人犯被帶到了黑旗軍大營里控制。這一夜到底有多少人被抓外界根本就無法猜測,但毫無疑問這個數字必然格外的驚人。
沒有出乎方解的預料,從長安府府丞裴達之被拿下之后,那些在長安城里已經多年不問世事的各家族的老人們都坐不住了,暢春園外面停下來的馬車一輛接著一輛。方解一個都沒見,卻讓人記下來這些人都來自何家。
這些人的出面,哪怕方解根本就不見他們,也是一大筆收獲。
到了該早朝的時間,方解洗漱之后換上朝服,從暢春園出來直奔太極宮。雖然大隋長公主楊沁顏已經將所有的朝事都交給他決斷,但名義上他現在還是大隋的朝臣,所以每天一早長公主還是要主持早朝,只不過,奏折她都轉交給了方解,也不會在朝會上做任何決定。她似乎已經沒有心情也沒有欲望面對這些朝廷大臣,相對來說,她更喜歡在太極宮自己原來的住所里靠著窗子一發呆就是整個下午。
今天來上朝的人比平時少了太多太多,以至于讓本就空曠的太極大殿顯得更加空蕩蕩的。除了黑旗軍的文官武將基本上都到齊了之外,各衙門的官員全都有空缺。昨兒夜里的事現在已經沒人不知道,所以那些黑旗軍之外的朝臣們臉上都極為凝重。
誰也不知道,方解接下來還會做什么。而他們這些人昨夜里沒被拿下,誰知道朝會上會不會涌進來一大批驍騎校把他們盡數擒了?可他們又不敢不來,因為如果不來的話,就是明明白白的給了方解一個下手的理由。
以往上朝之前朝臣們還會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即便是進了大殿之后也不時有人交談幾句。可今天,所有人都很安靜。
方解走進大殿之后,那些朝臣們轉頭看向他然后又全都迅速的把頭低下。誰也不敢去看方解的眼睛,似乎那眼睛里能放出毒箭似的。
方解一進大殿,黑旗軍出身的文官武將同時俯身施禮:“見過主公!”
和那些呆傻驚懼的其他朝臣相比,涇渭分明。
方解擺了擺手,走到隊列最前面站住。本來楊沁顏給他安排了一個座位,但方解卻不肯接受。直到方解到了位置上站好,黑旗軍的部屬才直起身子。和那些心神不寧的朝臣們比起來,黑旗軍的人一個個都極淡然,就好像昨天夜里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似的。
就在這時候,木三從內廷方向過來,進了大殿之后先給方解見禮,然后站直了身子高聲說道:“公主殿下說,今兒就不來早朝了。所有朝事諸位臣工皆奏報鎮國公知道,憑鎮國公決斷。”
這話一出口,朝臣們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都以為這個長公主楊沁顏可欺,可現在才看出來這個女人的心思也真夠可怕的。昨夜里方解讓黑旗軍拿了那么多人,楊沁顏不可能不知道。今兒就不來早朝,顯然是要避開這件事。這下好了,長公主撇開了這件事裝作不知情,不聞不問,任由方解決斷。那些原本打算利用長公主的人,連她的影子都看不到。
其實昨兒夜里就有不少人到了太極宮外面,請求面見公主殿下。但楊沁顏讓人告訴外面的人,太極宮入夜不開門,這是規矩,不管發生多大的事都要等到明兒早朝再議。吃了閉門羹的那些人只好等著,結果早朝她干脆不來了。
木三看了看那些朝臣的臉色,心里不免有些得意也有些小郁悶。他如今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官員,可因為是太監出身出入太極宮最方便不過,所以暫時主管的還是宮內的事。這種后宮大總管的感覺雖然很爽,但他更想如黑旗軍的其他人一樣站在太極殿里參與政事。
“昨兒夜里。”
方解轉身看向那些朝臣,眼神緩緩掃過。
“驍騎校和我親兵營拿了一些人,現在還在這兒的人且安心,我下令拿下的都是對朝廷不利之人。至于都翻了什么罪,回頭會有一個告示出來。我現在只點幾個人說說,為什么要拿他們。”
“前陣子長安城里有逆賊作亂,掌控朝政,罷黜百官,弒君判上。這個人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很多人到現在也不知其身份。后來有傳言,此人是大隋的太祖皇帝……這是何其無稽之言。編造出來這樣謊言之人,其顛覆大隋之心昭昭。可笑的是,居然還有人信了這樣的謊話。”
“據我所知,城中皇族子弟,多數死于此人之手。若此人是太祖皇帝復活,難道會做出屠殺自己子孫后代的狠毒事?這樣顯而易見的道理,偏是很多人就不明白。那段日子,諸位只怕也都在這太極殿里吧?我從來不強求所有人都能對大隋保持一顆不變的忠心,迫于無奈,委曲求全也可以理解。這也是我不追究在場諸位的理由,因為你們只是委曲求全,并沒有從賊作亂。”
“逆賊殺死那么多皇族顯貴,這樣的罪過若是都能放縱那與逆賊有什么不同?刑部尚書婁孔宇,侍郎吳昊,大理寺卿段淳,長安府府丞裴達之……這幾個人,手握維持大隋法紀的重權,卻在叛亂之中成了逆賊的幫兇。不用我說你們也比我清楚,當初長安城里的皇族,有多少是他們幾個親自帶人抓起來的。”
方解停頓了一下后繼續說道:“長公主不來早朝,是因為她無法面對這樣的人居然還能站在朝堂上!”
朝臣低著頭,沒人敢插嘴。
“我一心想著,進城之后和諸位臣工精誠合作,安定長安乃至于安定天下。可這也只不過是我一廂情愿罷了……惡人自有惡人治,我就來做這個治惡人的惡人,亂世當用重典,這些話我只說一遍,以后不會再提。”
“有件事想和你們商議一下。”
方解在大殿里慢慢的踱步:“驍騎校衙門從昨夜里就開始連夜審訊,在驍騎校衙門里誰也藏不住秘密。不過……驍騎校的人手畢竟有限,這幾日也不忙別的事了……一會兒獨孤你來協調安排一下,今兒早朝的所有人都去審訊。”
方解笑了笑:“這樣做還有一個好處,驍騎校就算手段再強畢竟對長安城里的事算不得熟悉。被抓的和你們已經熟識多年,他們有什么秘密你們無需去審問都知道,只要見著你們坐在那兒,容不得他們不招了。”
這話一說完,滿朝震驚。
方解這一招太陰狠了。
讓朝臣去審問朝臣,昔日的同僚一個坐在大堂上審判一個成了階下囚。不管是囚犯還是審判官對彼此都格外的了解,一點齷齪都藏不住。這樣審問下去的話,未必不會把坐在大堂上的人也變成囚犯。
這樣審下去,滿朝文武只怕留不下一個人了。
此時朝臣們心中除了驚恐就是憤怒,方解這擺明了是要把他們一網打盡。
“這個……”
小皇帝登基之后重新請出來的老臣虞艾山沉吟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躬身說道:“國公爺這法子妙的緊,這樣一來那些作惡之人必將無處遁形。只是……滿朝文武都參與此事,朝廷里再有其他事也就無法估計,朝廷停了,對百姓無益。以老臣之見,不如請諸位臣工回到家里,盡心盡力的去想一想,到底被抓的那些逆賊都有什么罪過,然后各自寫一個條陳上來呈遞給國公爺。”
其實這話說到這,就是在討價還價。他已經完全不顧及其他了,要知道他這樣說,方解完全可以問他一句,那些人什么罪行既然你們都知道,為什么不揭發?如果方解問了,那就是死局,無解。如果方解不問,那就是還有緩和的余地。
不得不說,姜還是老的辣,虞艾山這一招看似把自己逼的沒了退路,何嘗不是以退為進?
“倒是有道理。”
方解微微笑了笑:“那就這樣吧,回頭諸位就多費些心思。那些逆賊不死,終究還是對不起死去的冤魂,是吧?”
這話的言下之意是,那些人不死,你們也可能被咬死。
“但憑國公爺決斷!”
虞艾山在心里長長的松了一口氣,悄悄在袖口里擦了擦手心的汗水。
方解這才是真真正正的逼死人不償命,把那些被抓之人的生死交給朝臣來決定。為了保護自己,剩下的人只能把被抓的人往死里整治了。不過顯然方解并不打算真把滿朝文武殺絕,既然留了余地,那么以后還能相處。
虞艾山偷偷看了方解一眼,那個年輕男人嘴角上笑那么溫和,卻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