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府的院子很大,處處彰顯著這家人曾經的輝煌。當初大隋楊家皇族對于鎮守地方的大將其實還是給予了很高的權利和地位。比如西北的李遠山,東疆的沐廣陵,雍州的羅耀,再加上趙天奎的父親,他們這些兵鎮一方的將軍,身上都還加著一個中書令。
趙天奎本不是這個家族本來應該接掌權位的人,世事無常,趙家父子幾人皆死在了東疆戰場上,趙天奎就成了家族最后的希望。
方解之所以如此的重視趙家,第一是因為趙家在東疆的赫赫戰功,一個將民族大義放在自己生命至上的家族,值得尊敬。第二是因為趙家在地方上的聲譽一直很好,在江都治下,趙家在百姓們心中的地位很重。
坐在趙府后花園的涼亭子里,方解看了一眼不時緊一緊身上大氅的趙天奎。這個少年不懂得修行,身子骨也稍顯虛弱了些。江都的氣候即便在隆冬其實也算不得太冷,不過顯然他還是有些抵御不住這能搜進骨縫里的風。
方解拒絕了趙天奎的大禮相見,托了托手阻止趙天奎跪下來。
“你不用謝我。”
方解微笑著說道:“我不管你成熟起來還是沒有成熟起來,現在你到了這個位置都應該去嘗試盡量多的明白許多事理。我扶著你,最多能扶多久?一年?兩年?三年?若是你不成,我就是扶你一輩子還是不成。趙家在江都城的地位,我想保著,但是最主要的還是你自己要用心。”
“臣知道!”
趙天奎用力點了點頭。
“你也不必對我太過感恩戴德,到了我這個位置,考慮事情都不是單純的只出于感情。”
方解道:“我之所以如此保你,第一還是因為你父親,他是個讓我尊敬的人。第二,是因為保了你趙家對我來說也是有利的。我就要回長安去了,回到長安之后就要整頓吏治。地方上不能亂,我需要一些信得過的人幫我守著地方。江都重中之重,我給你留下兵馬,也給你最大的權限,你不要令我失望。”
趙天奎還沒有從激動中恢復過來,之前方解的清算替他把心里的怨恨都出了。那些在這段日子欺辱他們趙家的人,方解一個都沒放過。所以對方解,趙天奎是真的發自真心的尊敬和崇拜。
他覺得,方解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有魄力最有魅力最有統治力的人。
是偶像。
“如果你做的好了,以后我會給你更多。”
方解緩緩道:“我會留下幾個人幫你,都是些經驗很豐富的人,他們會盡力的將他們懂得的事教會你。我不怕告訴你實情,我要想控制這個天下,就必須培養忠于我的人,尤其是年輕人。老人們總是拘泥于個人利益上,總是惦記著身家性命,往往不能徹底的執行我的命令。我這個人喜歡直來直去,賞罰分明。你做的好,我不會吝嗇。你做的不好,我不會熟視無睹。”
“王爺”
趙天奎聽方解說完之后再次單膝跪下來:“趙天奎在此對天發誓,此生趙天奎就是王爺的一條忠犬。王爺的手指指向何處,臣就撲向何處。若有一日臣辜負了王爺的厚望,臣必遭天塹!”
“起來吧”
方解笑了笑道:“我跟你說這些就是因為覺得你是個可信的人,你的處境,其實何嘗不是我的處境?你的父親在東疆戰死,家里沒有了支撐,所以那些老家伙開始冒出來欺負你們,因為他沒覺得你年幼可欺。我現在面對的也是這樣的困難,我回到長安后,面對的也會是一群覺得我可欺的老家伙。你我有著相似之處。所以我能理解你,所以我很想幫你,我們總是會面對很多想壓制住我們的人,一些需要我們努力去打破的枷鎖。”
“一起努力吧。”
方解拍了拍趙天奎的肩膀:“我在長安去對付那些看不起我的老家伙,你在江都對付這些看不起你的老家伙。讓世人看看,最后笑著的是誰。”
趙天奎被方解的話說的熱血沸騰,更覺得自己和方解原來竟然有如此相似的處境,忽然之間從心里都覺得方解親近。此時在他看來,方解不僅僅是一個對他趙家有大恩的人,更像是一個大哥,一個引領他如何面對困境的大哥。
“臣,不會再做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了。“
趙天奎一字一句的說道:“臣要讓所有人對我刮目相看!”
“嗯”
方解笑了笑:“我把這么大一片地方交給你,就是看出來了你的潛力。好好做事,趙家中興就在你的肩膀上扛著。”
離開江都城的時候,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
方解站在城門口揮了揮手,登上馬車。
趙天奎在城門口下跪,重重的磕了幾個頭。他跪,后面的人群不管是發自真心還是不得不跪,全都跪了下來。黑旗軍在江都城補給了糧草之后,分作兩路行軍。方解帶著七八萬精銳之中的精銳,乘坐水師的大船走長江水路。讓陳搬山,陳定南,諸葛無垠,陸封侯等人帶著大隊人馬走陸路回長安。
站在大船的船頭,方解吩咐了一聲:“到了艷陽城的時候,停一天。”
下面人趕緊記了下來。
在江南,最重要的地方莫過于江都。而長安城以東的幾個道治面積很大的地方之中,最重要的便是艷陽城。艷陽城距離京畿道還有一千九百里,當初這里曾是鄭國的東都。在大隋立國之后,雖然撤銷了艷陽城東都的地位,但是對這里一直很重視。
當初高開泰和方解談判的時候,想要下來一片地方,目標其實正是艷陽城。第一,這里有一座規模很大的糧倉。第二,這里的城池修建的格外堅固。第三,艷陽城外方圓千里,都是沃野。
只要占了這個地方,無異于得了一塊根基之地。
吳一道聽到方解說要在艷陽城停留一天,其實已經明白了方解的意思。方解在江都停留,扶植趙天奎,是為了穩定地方。這幾個重要的地方不亂,方解就能安安心心的在長安和那些人斗法。
況且,那些人如果是想徹底顛覆了方解的統治,那么在這些個重要的地方也肯定有所布置。方解這一路走一路安排,就是在逐一的把那些還藏在暗處的人準備控制的地方全都清理一遍。
當然,這樣做無異于在宣戰。
江都城這件事就好像一個信號,會很快傳回長安。那些人不是白癡的話,就能分析出方解是在先拔釘子一樣把他們在最重要的地方一些看不見的釘子拔掉。沒錯,方解看不到他們釘下去的釘子是什么,在哪兒。但是方解索性把整個地方都清理一遍,釘子自然也難以逃脫。
“這樣一來,那些人可能要加快腳步了。”
吳一道站在方解身邊輕聲說道。
“其實這戰局,從我離開東疆就開始了。”
方解笑了笑:“之前我說過,他們在暗處,我在明處,所以顯得我有些被動。我不知道他們怎么做出的安排,所以就不得不去推測,只要去推測,或許就在無意之中掉進了他們的安排里,順著他們的安排在做事。我需要變一個法子應對,既然我不能順著他們的安排走,那就先打亂他們的安排,讓他們亂一些,我就能擺脫被動。”
吳一道沉默了一會兒后說道:“這幾天,臣還是在想,到底那個能登高一呼的人是誰?雖然臣知道不能這樣想,可臣還是覺得這個人應該在黑旗軍中。”
“何以見得?”
方解問。
吳一道整理了一下措辭后說道:“這些敵人,習慣了藏在暗處操控一切。所以臣想著,他們是不會自己冒出來的。就好像當初通古書院一樣,書院里那些有話語權的人,都在幕后,而是選一個人或者一個家族在外面做代言人。但是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現在主公已經基本上定下了大勢,那些敵人即便想改變,也是在這大勢的基礎上改變。”
“他們不可能推翻了整個黑旗軍,重新洗牌。”
吳一道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動作太大。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甚至十年二十年,都是在他們控制的力量和黑旗軍的戰爭中消耗掉。他們等不起,也沒有把握能打贏黑旗軍。他們控制著的力量不是實體化的,可能是財富和人力,但是這財富人力不等于無敵的軍隊,他們對黑旗軍應該是充滿了懼怕。”
“如果是臣來做的話,就會在保持黑旗軍統治不變的情況下求變,這個變自然就是針對主公你的。也就是說,主公要除掉,但黑旗軍必須保留。然后他們通過他們選出來的那個可以登高一呼的人,來掌控黑旗軍。消滅一直強大的軍隊太難了,但是掌控一支強大的軍隊顯然更容易也更有利。”
他說:“所以臣懷疑,這個能登高一呼的人,本來就是黑旗軍中的人。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服眾,這樣的人才能保證黑旗軍不會反彈的太猛烈。而黑旗軍中有這個能力的,都是主公一手提拔起來的……所以臣,想不出是誰。”
方解點了點頭:“我也知道,這是唯一的可能。但是想知道這個人有些難,這正是那些敵人這一招高明的地方。他們知道,我不可能去徹查所有將領,這樣一來黑旗軍就會人心惶惶。一旦我疑心重了開始去查所有人,那么我的敵人才會高興起來。”
吳一道皺著眉,似乎這真的是一件無解的事。
“再等等吧。”
方解看著被大船破開的水浪,語氣肅然的說道:“我在長安城里留下了陳孝儒他們,希望他們能反應過來查出些什么。如果陳孝儒他們查不出來,那么到時候就只能用我不想用的非常手段了。”
吳一道忽然反應過來,之前方解說過要把黑旗軍的重要將領都分派到地方上任職。這本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任何一個朝代更替的時候,新皇都會想辦法把重臣的兵權收回來。方解卻讓這些重臣帶兵戍守地方……其實何嘗不是一件逼不得已的事?只要讓他們分開,讓他們去地方上,方解下手才稍稍容易些。
看著方解,吳一道替他覺得辛苦。
這個年輕人,考慮的事太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