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座位已經空了出來,劉家明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桌子前。
他把眼光埋下去看桌上,失望的黑幔一時蒙上心頭。他仿佛看見許多看不清面孔的人,把他的報告書撕得粉碎,丟在垃圾堆里,把他所有的努力和內心的堅守,一一放在腳下賤踏。
“劉Sir,徐長官讓你這邊結束后去他的辦公室一趟。”一位警員推門進來,報告說。
“好的,我知道了。”這句話仿佛抽空了劉家明身上所有的力氣,靠在椅子上,許久不說話。
這時候問詢室的門又被推開,同事兼好友譚謙拿著筆錄本走了進來。
“怎么,你這邊這么快就結束了?”譚謙到角落的飲水機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拉開一把椅子坐下。
劉家明一聲不吭。
譚謙似乎猜到了什么,聳聳肩說道:“和林大才子沒談出什么結果是吧?我那邊和李超人談也一樣,真搞不懂他們這些有錢人是怎么想的,被勒索不報警也就算了,綁匪都被擊斃了,還不肯承認,難道面子真的有那么重要,那可是18億港幣啊,如果他們肯站出來作證,至少每人還能追回來一兩億。”
劉家明心里只是苦笑,他知道林宥倫和李嘉城為什么不肯承認,如果兩人承認了,警方就更有理由可以懷疑他們買通飛虎隊殺掉了張子強一伙,而他們不承認,張子強的死就永遠不會和他們扯上任何的關系。
譚謙搖搖頭,“這下子倒是便宜了羅艷芳那女人,5億多的錢款因為沒辦法證明是非法收入所得,老公一死,她一下子就成了香港資產排得上號的寡婦。”
劉家明猛地抬起頭來,眼中飛快閃過一絲懊惱,怎么把這個女人給忘了。
“羅艷芳的審訊有結果了?”
譚謙苦笑著搖搖頭,“那女人比我們接待這兩位大佬更難纏。張子強一死,所有指向她證據都斷了,她雖然是最有可能向張子強提供消息的人,但我們手上沒有掌握任何的證據。現在羅艷芳的律師已經提出保釋,手續辦得快的話,這會兒差不多可以放人了。”
劉家明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什么都沒說就沖了出去。
正如譚謙所說。羅艷芳的保釋已經獲得了批準,劉家明趕到的時候,她正在保釋書上面簽字,完了警方就得放人。
“羅小姐,我可以再和你談一談嗎?”
羅艷芳請來的律師站出來,扶了扶眼鏡。“這位警官,我是羅小姐的律師,你有什么問題可以和我直接溝通。”
“這件事很重要,我只能和羅小姐一個人說。”劉家明堅持說。
羅艷芳這個時候發話了,“高律師,你先出去一下吧。”
“劉警官,我提醒你。請不要試圖用語言或是行為威脅我的委托人,不然我一定會起訴你。”高律師在出去前說了一句。
律師一走,劉家明認真地看了羅艷芳一眼,“羅小姐,我給你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不知道你想先聽哪一個?”
“好消息吧,最近我已經夠倒霉了。”羅艷芳拿出香煙來自己點上,接著才遞給劉家明。問他要不要。
劉家明抬手拒絕,“好消息就是,林宥倫和李嘉城剛剛從警局離開,他們都不承認自己曾經被你的丈夫勒索過。”
羅艷芳手拿著香煙,沒有抽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劉家明。
“壞消息是,我已經可以肯定。你丈夫張子強的死和林宥倫和李嘉城脫不開關系,雖然我找不到任何證據證明。”
“你擔心我出去后向那兩位展開報復,所以好心來提醒我?”
羅艷芳看著劉家明,突然笑了起來。
“劉警官。我承認你是一個好人,但你不覺得我一個弱女子,有能力向那兩位去報復嗎?再說了,我為什么要向他們報復,就憑你的一面之詞?”
“恰恰相反,我擔心的不是你去報復他們,而是你一旦出去之后,他們肯定不會放過你。”劉家明表情嚴肅地說道。
“那劉警官的意思就是,讓我承認這些罪名,然后去監獄里過下半生?”
劉家明點點頭,“這是你唯一的選擇。”
羅艷芳搖搖頭,“抱歉,我可不這么認為。”
劉家明兩手撐在桌子上,身子往前傾,語氣開始有些激動:“羅小姐,你丈夫張子強做過些什么,你心里比我更清楚,你難道就不知道自己出去之后會面臨著什么嗎?他們安排了這樣一個可以說是無懈可擊的報復計劃,怎么可能會放過你?斬草除根的道理難道你不明白?你出去之后,他們都不需要直接找人動手,只需要放出風聲去,說你手上有張子強從他們那里勒索到的錢款,這一筆巨款足以讓無數人心動,而你的下場不是被綁架撕票,就是被搶劫勒索。你以為他們為什么不肯要回被你丈夫勒索的那一大筆錢,因為這筆錢是他們特意留下來買你命的!”
“如果他們要除掉我,在監獄里我就會安全了嗎?”羅艷芳反問道。
劉家明很想告訴羅艷芳,這其實就是林宥倫和李嘉城留給她的一個選擇,如果她自己認罪服法,主動到監獄里呆上個幾十年,出來之后已經不會在對林宥倫和李嘉城有任何威脅,他們當然沒必要再和一個女人計較;但是如果羅艷芳依舊貪圖那些錢,那就是自己要錢不要命,死了也怪不了別人。
最后劉家明還是沒有這么說。
“你承認有罪,等于就證明了林宥倫和李嘉城確實遭到過勒索,這樣他們買通飛虎隊殺人就有了動機,而他們再要向你動手就會有所顧忌,因為你要是在監獄里出了事,他們身上的嫌疑就會更大,而我們警方也會在監獄中對你加強保護,因為你不是主犯,然后又有自首情節的話,法庭肯定會酌情判刑,最多在里面呆上個十幾年就可以出來,然后你還可以繼續開始新的生活。”
“劉警官,他們連飛虎隊都可以被買通,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我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我出去自己有辦法應對那些問題。”羅艷芳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劉警官,謝謝你的好心提醒,不過我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
羅艷芳和她的律師一起走了,劉家明手捂著臉,頹然地坐在審訊室里。
林宥倫所說的那種孤獨,劉家明此刻已經深切的感覺到了,不要說是上司和同事們了,就連他想要幫助的對象,對他都沒有任何的信任,難道真的是自己錯了?
劉家明心里很清楚,羅艷芳的命運,從她踏出警察局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也許她會無聲無息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掉;也許某年某月,她會變成一具尸體躺在某個房間里,死了幾個星期之后才被人發現……法律究竟是應該不放過一個壞人,還是不冤枉一個好人,此刻劉家明真的感到迷茫了。
同一時間,林宥倫正坐在香港警務處副處長的辦公室里,與對方相談甚歡。
接受完警方的問詢之后,林宥倫并沒有立刻離開警局,而是被請到這間辦公室,見到了香港飛虎隊的直接負責人,也就是此刻坐在他面前,戴著一副大框眼鏡,看起來眉慈眼善的許其安。
兩人見面自然少不了一番寒暄,而在隨后的言談中,許其安很隱含的暗示林宥倫,他和李嘉城是多年相識的好友,林宥倫對此心照不宣。
林宥倫不清楚許其安對此事插手有多深,但可以肯定他在其中一定發揮了一些作用。
兩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談論張子強的案子,許其安代表香港警界向林宥倫對警方工作的支持表示感謝,而林宥倫當然也毫不吝嗇地對許其安領導下的飛虎隊送上贊詞。
這次見面在很愉快的氛圍下結束,臨走前林宥倫向許其安提了一個要求。
“許處長,我本人有感于飛虎隊這次行動給香港社會帶來的諸多正面影響,就想要拍攝一部專門反映飛虎隊的電影,在這方面希望能夠得到你的一些支持。”
許其安知道林宥倫這是投桃報李,免費幫他刷聲望,當然不會拒絕。
“林先生在拍攝這部電影中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地方都可以盡管提,我這邊一定給你提供最大的便利。”
林宥倫再次向許其安表示感謝,他想要拍這部電影,因為要真實地反映飛虎隊,所以沒有許其安的支持會很難辦。
“等會兒警方有一個新聞發布會,不如請林先生移步那邊,現場向媒體宣布這個消息怎么樣?”
“那我可以后面一點再出場嗎?”林宥倫提了這個要求后,見許其安有些不解,便又解釋說:“這次發布會的主角應該是香港警方,而香港媒體對我又比較感興趣,要是我出場早了,喧賓奪主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