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登峰聞言心中頓感悲涼,但是悲涼之中還摻雜著一絲欣慰,道門中人如果正常死去會被稱為駕鶴,如果晉升仙班才稱為應位歸真。
應位歸真就說明玉拂沒有婚嫁,此外玉拂比他大一歲,一九四一年的時候他三十歲,玉拂三十一歲,去年是二零二九年,玉拂整整一百二十歲,兩個甲子是地仙應位歸真的最后期限,也就是說玉拂一直等到最后關頭才歸位的,證的是地仙位。
“崔真人在世的時候一直和你們住在一起嗎。”左登峰平靜的開口,辰州派不擅長靈氣修行,所以從未出過仙人,玉拂能證地仙位無疑是六陰內丹的效果,這也算他沒有辜負玉拂。
“師叔祖原本是住在道觀的,三十年前這里被鎮政府強行征走,劃為風景區,她老人家方才離開道觀在后山修行,后來于科長幫我們把道觀要了回來,不過師叔祖一直在后山,沒有再回來居住。”清瘦道人出言回答。
左登峰聞言嘆氣搖頭,三十年前玉拂已經是個九十多歲的老人了,心性和脾氣改變很大,倘若在她年輕的時候誰敢搶占辰州派,她一定會辣手殺人。
“帶我去她在世的時候居住的山洞看一看。”左登峰嘆氣過后抬頭沖那消瘦道人說道。
“左真人請隨我來。”消瘦道人邁步向北,左登峰帶著十三在后跟隨。
“請問道長道號上下。”左登峰開口問道。
“晚輩陳明強。”消瘦道人報上了姓名,正一道士連名帶姓。
“陳道長,九陽猴現在何處。”左登峰出言問道。
“先前一直在這山中隱現,師叔祖歸真之后便不見了蹤影。”陳明強出言回答。
“九陽猴皮毛是何顏色。”左登峰出言再問。
“金黃。”陳明強回答。
左登峰聞言點了點頭,九陽猴皮毛金黃就說明它內丹還在,它內丹還在就表示日本人當年并沒有找齊六陽內丹。
通往后山的小路很窄,左右都是枯死的樹木,這些樹木比外界的樹木枯死的時間要短一些,樹下還有沒有腐爛的樹葉,這表明玉拂在世的時候用巔峰靈氣保護了這一區域,她歸真以后靈氣散去,這里才被細菌侵入,如若沒有她先前的保護,這些紫氣修行者根本就不可能在細菌的侵襲下堅持兩年多。
“聽真人口音是北方人吧。”陳明強回頭問道。
“山東。”左登峰隨口回答。
“山東,那您知道圣經山嗎。”陳明強面露疑惑。
左登峰挑眉看了陳明強一眼,點頭作答。
“師叔祖在世的時候每年都會去圣經山祭奠全真友人。”陳明強轉身帶路。
陳明強隨意的一句話令左登峰如遭重錘,周身劇震,圣經山全真教早已經被日本人破壞了,掌教銀冠也早已經駕鶴,玉拂先前曾經邀請金針銀冠幫忙尋找六陽內丹,但是遭其拒絕,所以她不可能每年去祭拜銀冠,玉拂去圣經山的真實動機是去找他。
“左真人,您怎么了。”陳明強見左登峰呆立原地沒有跟上來,便回頭詢問。
“沒事兒,走吧。”左登峰搖頭擺手,他先前曾經告訴過玉拂清水觀的大致位置,玉拂蘇醒之后肯定去那里尋找他,但是清水觀有三道陣法阻隔,玉拂不擅長布陣施法,欲尋無蹤,欲進無門,即便如此她仍然每年都會去,直至壽終歸真。
有辰州派晚輩在前,左登峰強自壓制著自己的情緒,令自己不至于失態,但是最終他還是沒能忍住,眼圈開始泛紅,他的真實年紀只有三十歲,無法徹底隱藏自己的情感,他不敢想象玉拂每年前去尋找,每年失望而回,心中會有怎樣的孤寂和失落。
辰州派所在的區域群山連綿,玉拂在世的時候所居住的山洞位于辰州派所在山峰北側的另外一座山峰,距離辰州派有三十幾里,半個小時之后左登峰在陳明強的指引下找到了那處山洞,山洞向陽,位于一處陡峭的石壁正中,離地二十幾丈,距峰頂一百多米,猿猴難攀,飛鳥難棲。
左登峰在山腳下環視左右,發現這里有一處潺潺溪水,周圍有三分薄田,雖然現在溪水已經變綠,田地已經荒蕪,卻仍然可以根據這些還原玉拂當年獨居在此的情景。
“你們上去過沒有。”左登峰伸手指著上方的山洞沖陳明強問道。
“師叔祖是女人,我們是男弟子,擅入她老人家的靜修之所不合禮數。”陳明強搖頭回答,言下之意是沒有上去過。
“那你為什么同意帶我來這里。”左登峰平靜的問道。
“當年我曾經問過師傅,師叔祖這么漂亮,為什么不嫁人,師傅提起過您的名字。”陳明強出言笑答,九十年的時間并不長,他們這些后輩雖然不知道師叔祖跟左登峰這個邪派高手有怎樣的感情糾葛,卻從本門長輩嘴里聽說過當年的一些事情。
“你又沒見過她年輕時的樣子,你怎么知道她很漂亮。”左登峰搖頭苦笑。
“回真人問,其實我們都沒有見過師叔祖的樣子,師叔祖在世的時候除了每年前往山東祭友,平時幾乎足不出戶,即便出門也戴有面紗,不過師傅和師叔小的時候見過師叔祖的真面目,說師叔祖美若仙人,正一天師和地師還曾經為了師叔祖翻臉動手,最終是您攆散了他們。”陳明強如實回答。
“她從什么時候開始佩戴面紗的。”左登峰親切的看向陳明強,這是一種愛屋及烏的心理,對于辰州派的后人他發自內心的感到親切。
“聽師叔說,師叔祖年輕的時候曾經大病數月,病好之后就開始佩戴面紗。”陳明強回憶著說道。
“她沒有生病,那是受傷。”左登峰閉目搖頭,隨即提氣輕身掠上了山洞。
山洞的洞口很小,高兩米,寬四尺,洞口有一處無形的靈氣屏障,不過這道屏障對他并不起效,他雖然能感受到屏障的存在,卻能順利進入。
“十三,你下去等我。”左登峰沖跟隨而至的十三說道,他雖然能帶著十三進入山洞,卻并不想那么做。
十三聞言縱身跳下,左登峰邁步走進了山洞。
山洞通道長有三尺,里面是一處三丈左右的方形區域,由于有靈氣屏障保護,山洞里的事物保持著一年前的舊貌,東側為簡單的生活器皿,西側是一張小巧的黃色木床,長五尺八,寬二尺四,這張木床左登峰認識,正是他先前讓孫奉先趕制的那張,這張木床為黃楊質地,異常堅固,并未損壞,此時木床的竹簾是拉上的。
山洞正中是一張竹桌,桌上放著一只茶壺和兩只茶杯,左側的茶杯杯口向上,里面還殘余著少量的清水,清水已經泛綠,紫氣巔峰布起的屏障隔六個時辰就要補充一次,不然無法徹底阻隔細菌,另外一只茶杯是倒扣著的,兩只茶杯都是紫砂質地,兩相比較,左側的茶杯磨損的很嚴重,說明使用頻繁,右側的茶杯連杯子底部的粗砂都在,表明它從未被使用過。
左登峰拿起了那只未曾使用過的茶杯,摩挲良久方才放下,這只茶杯是崔金玉給她準備的,她也知道這只茶杯被使用的可能性極小,但她仍然準備了。
左登峰轉身走到了木床前,探手拉開了珠簾,珠簾里是一席白色道袍,道袍上方是玉石冠簪,道袍下方是一雙薄底云靴,綠玉拂塵放在木床內側,地仙為尸解仙人,是沒有尸骨留下的,床上只有玉拂在世時穿著的衣物。
白色道袍的衣袖交疊在胸前,衣袖前方放有一張紙質事物,左登峰伸手拿起,發現并不是書信,而是他在文化所工作時照的一張工作照片,這張照片是文化所存檔用的,他當年并沒有帶走,也不清楚日本人來了之后文化所的檔案都流落到了哪里,玉拂有這張照片說明當年她曾經四處尋覓他的下落,尋之不果便開始搜集與他有關的東西,照片已經模糊不清,只能大致看清輪廓,那時候他才二十出頭,陽光朝氣,看著自己當年的樣子,左登峰再度有了做夢的感覺,可是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如果真的是夢,早就該醒了。
左登峰隨即將照片翻了過來,他隱約記得照片背后寫有拍照的日期,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應該是民國二十三年,那時候他二十二歲,照片背面的確寫著拍照日期,不過除此之外還多了一行字,“愿以萬年不死身,換我今世有情郎。”
這行字是玉拂的筆跡,日期為民國三十年,也就是她蘇醒的那一年,這句話表明六陰內丹在當時就將她的修為直接提為了可以晉升地仙的程度,但是她并沒有歸位,因為一旦歸位,她就會有司職在身不得自由,也就無從尋找他的下落。
左登峰看著照片背后的字跡悲從心生,這句話蘊含著玉拂怎樣的感情他自然看得懂,但是一段感情有開始就會有結束,玉拂心中是有遺憾的,但是更多的還是感動,能讓自己的女人成仙不死,能讓對方以有情郎稱呼自己,這段感情已經無愧了。
左登峰沒有落淚,將那張照片放歸原處之后便離開山洞飄然而下,玉拂有了好的歸宿,接下來就只剩下自己的初衷巫心語了。
這一刻他慶幸自己沒有散功死去,倘若一死,萬事皆休,,他也慶幸自己在遍地死人滿是細菌的現在蘇醒,世界如果不是變成這個樣子,紫陽觀的那些人就不會制造時間機器,如果不是空氣中充滿細菌,他們要布起屏障照顧幸存的人而無法長時間離開,也就不用求他這個外人幫忙了,仔細想來,這些極極度惡劣的條件恰恰給了他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