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內省,rì本廣播協會為天皇宣布投降而錄音的四名工作人員,從下午起就一直等候在那里。rì本廣播協會技術局長荒川大太郎已在二樓房間內布置好設備。從前,只錄過一次天皇陛下的聲音,即一九二八年中rì簽訂《上海和平條約》,當年輕的天皇向陸軍宣讀詔書時,rì本廣播協會的麥克風在五十碼外偶然錄下他的聲音。
晚十一時三十分,天皇被護送到麥克風前。麥克風后邊是一個兩折的金箔屏風。聲音與天皇有點相象的侍從戶田康英對準麥克風說了幾句話,以便使技術人員為天皇陛下的講話錄音調好音響效果。
“我該用多大的聲講”天皇問。情報局總裁下村說,用他平常說話的聲音——本來已很高——就夠了。但是,當天皇用獨特的皇室語言說話時,他無意識地壓低了噪音:
致忠良臣民書
“察世界之大勢及帝國現狀,朕決定采取非常措施,收拾時局。
帝國zhèngfǔ已受旨通知中華帝國等四國zhèngfǔ,我帝國接受彼等聯合宣言各項條件。
帝國臣民康寧,萬邦共榮共樂,此乃皇祖皇宗遺范,朕時刻銘記在心。
誠然,朕曾向英美宣戰,向中華宣戰,究其因,乃出于帝國自存,求東亞之安定,絕非侵犯別國主權及擴張領土。但迄今交戰已近四載,盡管國人均作最大努力——陸海將士英勇奮戰,百僚有司勵精圖治,一億眾庶克己奉公——但戰局之發展于rì本未必有利,世界大勢亦于我不利,更有甚者,敵已動用新式殘酷炸彈,使無辜國民慘遭涂炭,其破壞力殊難估計。
若執意再戰,不獨rì本民族終將滅亡,人類文明亦將毀滅。若如斯,朕何以救億兆赤子于水火,何以慰皇祖皇宗之靈?此乃朕令帝國zhèngfǔ接受聯合宣言之原因。
朕對曾與帝國緊密提攜解放東亞之東亞諸盟邦表示最深切之遺憾。每念及戰死沙場之官兵及其他以身殉職者,每念及死于非命者及其遺族,朕rì夜痛心,凄然涕下。
對傷者、戰爭受害者、無家可歸、喪失生計者之福利,朕深為軫念。帝國今后之苦難自不堪言,朕深知爾臣民之衷情。然者,時運之所趨,朕為和平計,不堪忍者亦忍之,不堪受者亦受之。
朕聊以自慰者,以爾臣民之亦誠使帝國國體得以保持,使朕與忠良臣民得以永世相處。爾等切勿悲傷沖動,勿使事態更形復雜,同胞切勿互相排擠,致使混亂,誤入迷途,喪失對世界之信心。
世世代代舉國一致,堅信我神州不滅。帝國任重而道遠。爾臣民共竭盡全力,建設未來。廣開公正之道路,培養高尚精神,努力奮斗,與世界并進,發揚帝國固有光榮。”
裕仁轉身問道:“這樣行不行呀”隔室的一名技術人員不好意思地說,很對不起,有幾個字不太清楚。天皇知道自己有過好幾次口吃,加上對錄音的過程越來越感興趣,便說,他要重錄。這次,他的音調卻太高,還漏了一個字。“我想再錄一次”。他很客氣地說。但技術人員認為這樣做對他來說“太辛苦了,”沒有重錄。
結果決定以第二次錄的作為正式錄音,把第一次錄的留作備用。這兩套各由兩張十英寸的唱片組成的錄音被小心翼翼地分別放在兩個硬紙盒內,裝在有人從房間里找到的木棉口袋內。
現在的問題是:把唱片放在哪里保存最安全明顯的地方——電臺——是靠不住的,假如謠傳的叛亂屬實的話,放在宮內省比較安全。這樣,唱片可以鎖在二樓一個小保險箱里。
采取這些預防措施是很恰當的。當時,叛軍即將封鎖皇宮使之與外界隔絕。有個將軍已遭暗殺。
鈿中在陸軍省遭到斥責后,去找了近衛師團第二連隊長芳賀豐次郎大佐。鈿中指天發誓說,阿南、梅津、田中和森各將軍均已參加密謀,芳賀勉強答應支持。
之后,鈿中又騎上自行車回市谷,把井田中佐叫醒——過去一星期來,許多軍官都在陸軍省過夜。
鈿中吹噓自己的后臺說:“近衛師團所有聯隊長都答應支持我們:要說服的就只有師團長一人了。”
他不相信師團長森會聽他的,但井田是個中佐,森可能會聽井田的。鈿中發誓,如果森拒絕參加,他就會放棄整個計劃。
對于叛亂的目的,井田還是支持的,他說服自己要與鈿同行事。如果能說服森中將加入他們的行列,他對自己說,“那就能證明我們是對的。”還有,如果發生麻煩,我井田也可隨時去阻止它。
兩人騎著自行車,走過黑暗的街道,來到近衛師團兵營,該兵營就設在皇宮外,離御文庫只有幾百米。由于自行車輪胎撒氣,他們兩人于晚十一時才到達兵營,森中將剛好出去查夜。森回來后,他們也只好仍在值班室等候,因為森將軍的妹夫白石通義中佐來了。
午夜過后不久,鈿中不耐煩地站起身來。“咱們進去見森,”他說,“別管他有客!”井田跟他來到將軍辦公室。到門口時,鈿中停住,“你一個人進去,”他說。與此同時,鈿中自己則想法再去動員竹下中佐幫忙說服他姐夫阿南陸相。鈿中一走,井田很惱火,差點想回陸軍省。但井田還是敲了敲門走進去。
那天下午,森中將在大本營里訓斥兩個將軍對戰爭失敗負有責任。井田一進來,森熱情地迎接他。他沒問井田打何處來,便開始滔滔不絕地大講人生哲學和宗教等。
森講了半小時,井田才找到合適的開場白。他說,一個忠誠的rì本人通常都要服從天皇的任何命令,這種服從是美德。但今天,忠誠的臣民的責任是向天皇獻計,請他重新考慮他的決定。“盲目服從天皇并不是真正的忠誠。”森剛聽他講時,心下不安,但卻漸漸聽出興趣。
井田緊追不舍。“如果你絕對相信中華能保證維持國體,那就服從天皇,如果你沒有把握,難道你不諫阻天皇陛下嗎”但是,除非奪取天皇的講話錄音,否則就來不及了。他敦促森立即動員近衛師團。
“怎樣才對我還沒把握,”森說,心下躊躇不決,“我想到明治神宮去,洗一洗不純的思想,然后找才能說誰正確——是你還是我。”
森中將的參謀長水谷—生大佐此時走了進來。“你來得正好,”森說,他轉身對著井田——井田緊張得滿頭大汗——說,“問他有什么想法。”
水谷建議他們到他辦公室去談,讓將軍更衣去神宮。他們在走廊上遇見鈿中少佐——由于他的勸說,竹下中佐已同意再一次去見阿南——和幾個密謀者。
井田說,他和森將軍要到明治神宮去,不過他得先與水谷大佐談幾分鐘。
“這全是浪費時間:”鈿中怒沖沖地喊道。
時間不會很長的!井田說。他叫鈿中到森的辦公室等他。
然而,鈿中卻不想耽誤時間。不耐煩的情緒已使他到了不顧一切的地步。事實上,他已打算把森殺死——假如森拒絕他們的話。他大步跨進森的辦公室,幾個咄咄逼人的密謀同情者也跟了進去。
鈿中置軍禮于不顧,劈頭就要求——更確切一點,是堅持——森中將加入他們的行列。但森卻不愿草率行事,他要去了神宮后才能決定。
他的拖延是不能忍受的。陸軍航空士官學校的上原重太郎大尉拔出軍刀走到他跟前。白石中佐一個箭步沖上前去保護他大舅子森將軍。上原一刀把他砍倒。
另一名叛逆軍官,惡狠狠地砍了白石兒下,幾乎把腦袋砍下。上原郁積多rì的不滿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持刀攻擊。鈿中掏出手槍,對準森中將,扣動板機。這位近衛師團長立時倒斃在血泊中。
井田和水谷聽見槍響,又聽見有咯咯咯的腳步聲,便跑到走廊上。鈿中拿著手槍站在那里,臉色難看,井田立刻猜出了原委。“八格牙魯!”他喊道。鈿中為什么不能等一等呢?森去過明治神宮后,可能參加我們的行列啊!
“我是因為沒有時間了才這樣干的,”煙中喃喃道,“對不起。”他低下了頭,但決心卻一點也投有動搖。他請求井田再去向田中將軍呼吁。由于森已死去,近衛師團現在歸他指揮。
井田勉強地陪鈿中來近衛師團的目的就是防止發生暴力行為,現在最壞的事情已經發生,實際上自己已經成了殺人犯的幫兇,便一不做二不休,決心參與他抵制過的事情。
森既死去,近衛師團內認真反對政變的力量便消除,該師團的軍隊很快就可以占領皇宮。井田在近于歇斯底里的水谷大佐陪同下,乘汽車飛快地來到第一大廈,即東部軍管區司令部。
水谷沖進田中辦公室,井田則只字不提森已死去,開口便要求田中的參謀長高鳩辰彥少將與叛軍合作。高鳩的反應幾乎是難堪的——他說這好比是“剛跳出火坑,又掉進冰窟”——井田的輕易產生的信心也就煙消云散。
電話鈴響。這是東條的女婿古賀少佐打來的。他報告說,近衛師團剛才造反,決不投降。東部軍管區必須加入他們的行列。高鳩少將回身走進田中的私室,讓一名參謀同井田繼續辯論。
參謀說,田中將軍反對天皇的可能性是一點也沒有的。參謀的確信使井田回到現實中來。他冷靜地說,“我會盡最大努力在天明前把軍隊撤出來。”
已經給近衛師團各聯隊長發命令——命令蓋的是森的印章,但卻是由鈿中蓋的。命令實際上是古賀少佐寫的,它指示部隊占領皇宮,“保護”天皇和國體,派一個小隊占領rì本廣播協會大樓,控制廣播。
圍困皇宮的部隊總數達一千多人。如同“二.二六”叛亂時那樣,大部分官兵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反叛。從外表看,它不過是緊急增強常備jǐng衛力量。不到幾分鐘皇宮所有大門都被關閉,使天皇與外界隔絕。
任何人,不管職位高低,沒有鈿中的命令不得離開皇宮,在宮內省,天皇已經錄音完畢,下村總裁和rì本廣播協會工作人員乘車離去。汽車開到不足一百米外的坂下門時,上了刺刀的土兵把他們攔住。
有個土兵竟向車內探頭探腦,他奉命要搜尋情報局總裁。下村總裁的秘書承認自己的身份,所有人被帶到一個jǐng衛小木屋里受盤問。內中有人泄露說,錄音唱片已交給一個侍從保管。于是,一個搜索隊便被派去搜查宮內省。
木戶睡在宮內省四樓。侍從戶田康英忙把他叫醒。由于多種多樣的嘈雜聲——空襲jǐng報聲、遠處炸彈的爆炸聲、大廳內廣播喇叭報告損失情況的聲音以及不久前的砂礫上行軍的腳步聲——使這位內大臣本來就處于半睡半醒狀態。
戶田向他報告,叛軍已進入大樓正在搜尋木戶本人和錄音唱片,御文庫已被包圍。木戶仍然很鎮靜。“我早就料到會發生這類事,”他說,“陸軍是該死的笨蛋。”
由于皇宮外很少有人認識木戶,戶田建議他到宮內省侍醫的夜間值班室去,在那里他可以冒充醫生。木戶剛在醫生的床上躺下,他就想到,如果象四十七浪人中的古良那樣,在躲藏時被人殺掉,這多丟臉,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匆忙收集起絕密文件,撕得粉碎,扔在馬桶里用水沖下去,
又有一人來請求他躲避。這次是德川義寬侍從請他躲到地下室的倉庫里去。走廊上已響起士兵的靴子聲。木戶只好讓侍從把他領下漆黑的樓梯。
侍從戶田以為木戶已安全地在侍醫室里,便步行前住御文庫向廷臣報jǐng——因為電話線已全被切斷。他生怕近路——一條小地道——有人把守,便繞道前往御文庫。黑暗中閃出五、六個人。戶田解釋說他是個侍從,但指揮官不相信,用手槍指著戶田的胸膛說,“回去,此路不通。”
戶田回到宮內省,在門口遇到了德川,兩人便一同下地道朝御文庫奔去。果然不出所料,地道另一端已布有哨兵,但沒有軍官指揮。他們若無其事地說,他們是值班侍從,哨兵使讓他們過去。一到御文庫,他們把女官叫醒,但不準他們去打擾天皇。個子矮小的德川試圖把鐵百葉窗拉下來,但因為生銹,要有幾個身強力壯的衛兵才拉得下來。當他和戶田回宮內省時,一個少尉令他們站住,他們拔腿就跑,終于脫逃。
此時,宮內省主要人口已被重機槍班封鎖,他們分別從旁門進去。在二樓,叛軍端著刺刀,押著一名五花大綁的俘虜,把戶田嚇一跳,被俘者是rì本廣播協會的一個負責人。
“你是誰”一個上兵問。
“是侍從,”戶田答道。
那個士兵轉身問被俘者;“你把錄音唱片給他了嗎”
“不是,那人高得多,鼻子很大。”
當時收受錄音唱片的是德川,個子其實更矮。回到宮內省不久,德川被剛才在御文庫附近叫他站住的那個少尉抓住。他命令士兵把德川帶到jǐng衛室去。
然而,祖輩曾統治rì本二百五十余年的德川傲慢地拒絕到那里去。“如果你們找我有事,”他說,“就在這里商討好了。”這番爭吵吸引了另外兩名叛軍軍官。“把他砍了!”其中一人喊道。“殺了我對你們沒有什么好處,”德川威嚴地說。
“我不愿讓我的刀為你生銹,”那個中尉冷笑說,但德川的舉止顯然打動了他。他說,政變是合理的,占領皇宮也是必要的,因為天皇的顧問們把天皇引入迷途。
“那些人真是無法無天!”德川僅僅凝視著他,少尉氣得發瘋,怪聲喊道,“你難道沒有rì本精神嗎?”
“我是個侍從,”德川自豪地說,“保衛國家的不只是你們。要衛國,大家得合作。”
一個下士官狠狠地打了德川一記耳光,把他的眼鏡都打歪了,掛在一個耳朵上。德川叫來一名皇宮jǐng察官(皇宮jǐng察官力量很弱,無法公開抵抗叛軍)“快與侍從武官聯系!”那個少尉忙把jǐng察官抓住。
德川上前阻擋,反倒好象他是負責人。他憤怒地說:“他在值勤!”少尉便把jǐng察官放開。另一個軍官客氣地問德川,木戶的辦公室在哪里。
德川指了指方向,但說:“我不相信你們能在那里找到他。”然后他轉過身來,邁開大步就走,誰也沒有想去攔阻他。他來到天皇的侍從武官的辦公室。
他們象一群瘋子,”天皇的海軍副官中村俊六海軍中將jǐng告說,“要小心。”他想知道木戶究竟在哪里。
“他在哪里我誰也不告訴,”德川說。對于在這個緊急時刻還躲在辦公室里的任何高級軍官,他都不能輕易信任。“請放心,他很安全。”
鈿中少佐成功地孤立了天皇,但卻無法找到天皇的講話錄音。另外,被他派出去執行重要任務的井田中佐帶回來的消息又是令人沮喪的:他們得不到外界的援助。
“東部軍營區不愿介入,”他說。事實上,井田本人也認為政變再也搞不下去了。“近衛師團官兵一旦發現師團長被殺,就會拒絕繼續干下去。假如硬著頭皮蠻干下去,那就會出現混亂不堪的局面。沒有什么別的法子,只好在拂曉前撤出所有部隊。”鈿中試圖插嘴,井田把手一揮。“要面對事實,政變已經失敗了。但是,如果你迅速將部隊撤走,國民永遠也不知道發生過什么事。”這件事就會象“仲夏夜之夢”那樣過去。
鈿中的臉色陰沉下來。“我明白,”他說。
“我去向陸相匯報情況,”井田繼續說。鈿中是否保證將部隊撤走鈿中點點頭。然而,井田一走,他這番話的效果也就消失,鈿中的叛逆精神仍跟先前一樣熾熱。
他回到叛亂的指揮點近衛師團兵營。第二聯隊長芳賀大佐正在那里越想越覺得可疑,怎么那樣長時間沒看見森。對芳賀的問題,鈿中竭力回避,但古賀少佐可不愿再保持沉默。他向他的上級坦白說森已經死了,并敦促芳賀指揮近衛師團。
森是怎樣死的?芳賀大佐問。鈿中和古賀都聲稱不知道。芳賀頗為不安,要不是正當此時東部軍管區司令部打來電話,芳賀大佐本來還是會繼續勉強地與反對派聯合的。打電話來的是田中的參謀長高鳩少將,他要了解皇宮里究竟發生丁什么情況,芳賀無法具體回答,便把聽筒遞給鈿中。
“參謀長閣下,我是鈿中少佐,”他用發抖的聲音說,“請理解我們的熱忱。”
幸運的是,高鳩找到了罪魁禍首。他想起,在陸軍大學時,鈿中是個聰明但很幼稚的理想主義者。因此,他決定“同他講道理,用好言規勸,而不是命令或訓斥他”。高鳩說,他理解反對派的心情。
“沒有什么成功的希望了,不要再動用軍隊了,這只能造成更多的無謂犧牲……在rì本,服從天皇大命,既是實際的,也是最高道德。”他停了停。“你聽見了沒有”
井田剛才預言的一切現在正變成現實。鈿中的聲音哽咽了。“我非常了解,閣下。讓我再想想。我還有個請求。在廣播天皇陛下的詔書前給我十分鐘廣播時間行嗎”他想向國民講清楚少壯軍官為什么要造反。
高鳩說,這是“不堅決”的表現,應該盡量拯救生靈。“我們已經到了無從改變結局的地步。鈿中,你懂我的意思嗎?”沒有回答。然后高鳩便聽見啜泣聲。
即使只聽見片面的對話,芳賀也證實了自己的懷疑。對鈿中和古賀自稱東部軍管區支持他們的說法,芳賀大發雷霆。他自己也命令他們立即停止叛亂,否則就殺了他們。
與先前遇到有說服力的對質時一樣,鈿中口頭上認輸,心里卻不甘罷休。他決定采取新的策略阻止rì本廣播協會廣播天皇的講話錄音。他的部隊已占領廣播大樓,他要親自向全國呼吁。
竹下中佐在國會大廈附近阿南陸相的簡樸的寓所里找到了他。他之所以去找陸相,既是因為擔心他姐夫會自殺,也是代表反對派履行自己的諾言。阿南正在起居室內書桌上寫遺囑。旁邊鋪好了一床席子,掛著蚊帳。阿南匆忙將遺囑疊好,用多少有點譴責的口吻問:“你來干什么”
竹下可以看出,他是在準備自殺,再談叛亂是毫無意義的。于是,他一邊喝酒,一邊漫無邊際地與阿南聊天。末了,阿南將軍隨隨便便地說:“我想今天晚上自殺。”
“你自殺也許是合適的,”竹下回答說,“但不一定就在今天晚上,你說呢”
阿南如釋重負。“我原以為你會勸我別這樣干的。你同意了,我很高興。”他把遺囑紿竹下看,遺囑rì期是五月十四rì。“十四rì是家父逝世的紀念rì,二十一rì是我兒子陣亡的rì子。究竟選哪一天,我在思想上有斗爭,二十一rì太晚了。明天天皇要廣播,我聽了會受不了。”
他們聊私人的事情一直聊到凌晨兩時。從皇宮方向傳來一陣槍聲,竹下這才想起他對鈿中的許諾。他把叛軍的最新計劃簡單說了一遍。但阿南一心只想著自己的死——就他而言,他認為政變失敗已成定局。為了再次推遲姐夫的死,竹下問,喝了這么多酒后,能夠行切腹儀式嗎
“我屬劍道五段,我不會失敗的,”他滿有信心地說,“酒能讓你的血流得更痛快,那就一定能死成。萬一不行,還得請你幫忙。”他脫掉衣服用一條白棉布圍住腹部。此時,井田中佐到來,他是來向陸相報告鈿中的情況的。切腹儀式的準備工作不得不中斷。但井田什么也沒說,他不想讓一個就要自殺的人“難過”。
“進來,”阿南說,“我正在作死的準備。”井田同意嗎
“我想這樣很好,”井田對陸相說,他自己是主張集體自殺的。阿南的榜樣將消除陸軍內的混亂,結束其它一切陰謀活動。井田低著頭,忍著眼淚。“我很快會陪你走的,”他說。
阿南伸過手去狠狠地給了他幾個嘴巴。“我死就夠了。你決不能死!”他說完,便長時間地擁抱著井田。兩人都大哭。“別死,”阿南用比耳語稍大一點的聲音說,“rì本的前途靠你。你懂嗎?”
“懂,長官,我懂。”但井田還是想自殺。
“咱們喝點告別酒吧,”阿南建議說,突然高興起來,三人正在飲酒,林大佐走了進來,身上披著阿南將軍的外衣。他急促地說,“將軍,陸軍省里有急事,請你馬上去。咱們這就走。”
阿南很惱火,轉身對他說,“你吵吵嚷嚷什么。滾出去。”
三人重又對飲起來。阿南拿出兩卷條幅給井田看,其中一幅簽有“陸軍大臣阿南惟幾”字樣。
另一幅是首“和歌”。
“將軍,天快亮了,”竹下提醒他說。
“我現在就走,”阿南說,“永別了。”
井田鞠躬退出后,阿南再次請求竹下萬一他未能殺死自己,就賜給他仁慈的一擊促使他死去。他把制服整整齊齊地放在壁櫥里,擁抱了他的小舅子,提出最后一個請求——給他的尸體穿上軍裝。
四點鐘左右,又有人來打擾。這回是憲兵隊長大城戶三治中將來找陸相。阿南讓竹下出去對付他,自己則把床上的席子拉到走廊上,盤腿朝皇宮坐下。根據切腹禮,如果血能濺在“榻榻米”上,那就意味著他認為自己是沒有過錯的。他謹慎地把匕首深深插入腹部,然后割了兩刀——一刀向右,一刀向上。這叫“割腹”,由于劇痛,很少人能做到這樣。他端坐在那里,血流到地板上,把身旁的兩卷條幅都浸透了。他聽見有人走近,便大聲問:“是誰呀”
來人是林。阿南呻吟著,他的秘書忙奔回會客室去找竹下。“去告訴我姐姐,姐夫已切腹,”竹下說。他來到走廊上,看見阿南將軍的身子稍向前傾,右手拿著匕首,血還一滴一滴往下掉,左手在摸靜脈血管。猛然間,他將匕首猛插進喉部。奇怪的是,傷口幾乎沒出血。竹下說,“要我幫忙嗎”
“沒有必要,”阿南將軍哼著說,“走吧。”
竹下退出,將軍的呻吟卻使他又轉身回去。“很痛嗎?”他問。阿南已失去知覺。竹下拿起匕首,朝阿南的頸背一刀戳下去,把佩滿勛章的外衣披在即將死亡的將軍身上。(。)(去讀讀www.qududu.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