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山以北,距離天劍宗千里之遙的偏遠小鎮,名曰黑風,鎮雖不大,卻也人流熙攘,各類販夫走卒,山間俠影,川流不息,饒是青蠻已不是初次踏入這世俗之地,仍舊充滿好奇,只是一雙眉目卻不敢四處打量,最多亦是匆匆一瞥,便又將目光移回,挪著步子,緊緊跟在一襲青素打扮的上官千湄身后,雖說到達此地亦不過半日工夫,但全憑姐姐那高深修為御劍飛行所致,若是自己徒步而行,還不知要走到何許年月,要是跟丟了姐姐,自己那固本培元的初淺境界,還不道要吃多少苦嘞。
“糖葫蘆,糖葫蘆,一錢一串,好吃又便宜的糖葫蘆嘞,快來買喲...”
行至街角的青蠻忽的聽見一道悠遠的吆喝聲,渾身一個激靈,轉頭循聲而望,終是瞧見了那顆粒飽滿,色澤鮮紅,由竹簽串著似是散發著誘人香甜的糖葫蘆,不由愣神,頓住腳步,蒼白的臉頰滿是不舍之色。
上官千湄何等修為,既不會回頭,卻也知曉青蠻不知為何停住了腳步,微微一笑,亦不知又是何物將這小子吸引,回轉身來,順著青蠻雙目望去,隨即恍然,緩緩張口道:“蠻兒可是又想吃那糖葫蘆了?”
青蠻聽得姐姐詢問,不好意思的擾擾頭,“是的,姐姐可愿再送青蠻一支糖葫蘆嗎?”
“你這蠻兒。”上官千湄輕笑,“姐姐不是告之過你,這俗世之物,多接地氣,雜物,不可多食么,你怎的這般嘴饞?”
對于青蠻甚是喜愛這糖葫蘆,上官千湄當然知曉,因為五年前,自己第一次將他帶下山,看見這糖葫蘆一時勾起幼時回憶,便買上一串重溫孩提歡愉,當然也少不了分食一些與當時年僅十歲的青蠻,自從那時起,青蠻便迷上了這糖葫蘆的甜美滋味,時常念叨,直至今日仍是不能忘懷。
“哦,那青蠻不吃便是。”
青蠻略微失望,卻也只得依言,從小到大自己亦從未違背過姐姐的意愿,姐姐說什么就是什么。
瞧著青蠻悶悶不樂的樣子,上官千湄不禁莞爾,容顏輕綻,玉指輕點青蠻額頭,柔聲道:“只此一次哦,姐姐在這兒等你。”吐氣如蘭,青蠻嗅著熟悉的芬芳,干凈的面龐霎時間愉悅盡顯,輕快點點頭,“還是姐姐好,姐姐歇息片刻,青蠻去去就來。”說完便轉身朝著吆喝叫賣糖葫蘆的小販走去
望著青蠻歡愉的身影,微笑頷首,對于這個自己從山野拾來的弟弟,上官千湄當真是疼愛的緊,十多年來一手將他撫養長大,可謂亦師亦母,青蠻自小也是乖巧得緊,別是不知曉,都說他木訥,憨傻,唯有自己明白,他不是傻,而是與生俱來讓自己都羨慕得緊的心境,大智若愚的佛性,實乃悟道修行的奇才,只可惜卻生就一副帶病的身子,這些年來,自己多次施法想要將他治愈,不但寸功為近,反而身子越來越弱,久而久之,自己也是束手無策,即便請教身為天劍宗三大劍仙之首的師尊亦是道不出其中玄妙,只得聽天由命了,想到這兒,上官千湄微微悵然,輕嘆一口氣。
“哎喲,這是誰家的小娘子,生得這般俊俏,來,與哥哥回家坐坐,哥哥給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正當時,三五個身著錦衣玉飾,剛從掛著翠云樓匾額的香坊中搖步踏出的年輕男子,勾肩搭背朝著這邊行來,其中一人似是醉酒一般,臉色酡紅,雙眼迷離,瞧見佇于道旁的上官千湄,心中大驚,使勁兒的揉了揉眼,發現自己并未眼花時,頓時欣喜若狂,今日不知得了哪路神仙眷顧,竟然自己遇見這般傾國傾城的神仙佳人。
上官千湄黛眉輕皺,本是遮擋面容的青紗,在方才與青蠻說話時,被自己摘下,忘卻了遮掩。
修仙道門,多的是悲天憫人,心系蒼生之輩,而天劍宗當然亦是其中翹楚,但自幼被師尊教授大道無情,太上忘情的上官千湄卻不是其中之一,在她眼中,此等不務正途,終日聲色犬馬,搞得百姓怨聲載道的權貴公子實與螻蟻無意,將他們一劍斬殺,絕不會眨動一下眼眉,只是,身為修道之人,上官千湄亦不會輕造殺孽,更遑論,向這些個被酒色掏空的凡夫俗子揮劍,無異于辱沒了作為天劍宗鎮宗神兵之一的三尺鋒芒——弱水。
“滾!”
上官千湄亦不作多言語,只此一字,足表心中所想。
不遠處,滿臉喜樂,雙手持著糖葫蘆正往回返的青蠻,抬眼望去,只見姐姐身旁不知何時,圍繞著幾個衣著鮮亮的年輕男子,好像還在不時的言語著什么,心中一緊,不顧身子的不適,向著姐姐之處跑去,雖說姐姐的修為深不可測,在這世俗中幾乎不會生出何許變故,但青蠻心中亦不知怎的總是莫名擔憂,雖說明了,即便十個自己綁在一起也不敵姐姐一只手。
“喲呵,小娘子還挺烈的,我喜歡,獨自一人在這兒,莫不是在等情哥哥吧,不用等了,就讓本公子做你情哥哥吧,保證能讓盡享歡愉。”
幾個浪蕩青年見上官千湄絲毫不假辭色,黛眉皺起,神色清冷,更是別有一番味道,又是出言調笑道。
片刻間,隔著并不太遠的青蠻便以至上官千湄眼前,上官千湄眼見青蠻一路疾馳而來,心中即是心疼,又是帶著些許怪責,知曉他的身子經不起這般疾行的折騰,正欲出言呵斥,未曾想還未站定的青蠻,一把步至自己身前,清瘦的身子猛的張開雙手,將自己護在身后,略帶青澀的嗓音響起,“你等何方登徒子,莫想欺我姐姐。”
清澈的雙眸緊緊盯著略微愕然的幾位浪蕩青年,未敢有絲毫松懈。
上官千湄忽的心中一緊,萬沒想到,青蠻這般不要命的疾馳而來,竟是心憂這般,平靜的心湖驀然投下一顆細小的石子,升起一絲異樣的漣漪,轉瞬即逝,張口輕喚道:“蠻兒。”
“這便是小娘子你的小相公?本公子還當是個情哥哥,看來小娘子你志趣果真與眾不同啊,跟著這傻小子莫不是委屈了小娘子你,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棲,小娘子你還是從了公子我吧。”
“哈哈,趙兄所言極是,姑娘,依我看,你就從了趙兄吧,若是你真喜歡這類白面書生,吶,我們徐公子,這可是黑風鎮徐三爺的公子,跟著他,一樣保你歡樂。”
幾人本是這黑風鎮權勢富商子弟,從小仗勢欺人,喜好酒色,也沒少干這強搶良家的勾當,一行四人,人稱黑風四公子,今日見這美若天仙的女子,本以為會現何方壯士前來搭救,沒想到一個未及弱冠,看似書生的傻小子會以此等姿態出現在眾人眼前,初時一番愕然,隨即回過神兒來,皆是捧腹不已,言語更是愈加不堪。
青蠻滿臉怒容,入世不深,對于幾人言辭雖不盡解其意,但小娘子,小相公,還是知其何意,臉頰漲出一片紅色,“你這廝,休要胡言,詆毀我家姐姐清譽。”
“好了,蠻兒,我們走吧,莫要再與這些,蒼皮癩狗,多作口舌。”
“可是..”
青蠻欲言又止,想了想終是點點頭,“好吧,我聽姐姐的。”
兩人轉身正欲離去,黑風四公子哪肯讓他二人如意,一人更是跑至青蠻身前站定,將其二人攔下,攔腰抱手,歪著頭,冷笑道:“我黑風四公子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得不到的,今日我等也行行善事,這小子自可離去亦行,我等亦不追究,不過嘛,小娘子你可得留下。”
上官千湄伸手攔下又欲上前的青蠻,神色清冷,方才是為了等待青蠻,才未有何動作,如今,可沒有多少耐性在與這些個凡夫俗子作多糾纏,輕聲道:“如果本尊不答應呢?”
眾人一愣,亦為明白這傾城女子自稱本尊是為何意,少頃,青蠻身后,面色最是蒼白的徐姓公子微微咳嗽兩聲,“如若不然,就別怪哥幾個不客氣了。”
“哼!”
青蠻還未看清姐姐如何動作,只見眼前青芒一現,隨著撲哧一聲,血光四濺,方才還趾高氣揚的黑風四公子,頃刻間倒下三個,歪著頭顱,毫無聲息的三人皆是頸間一絲血痕,神色與之前無異,并未有絲毫駭然之色,青蠻知曉,這是三人還未覺殺機,便已然身死,心中默嘆一口氣,不過,這些人皆是用如此言語冒犯了姐姐,在他而言,該死。
剩余一人,依舊站立在青蠻身前,只是面容由愣神,到驚愕,再到驚懼,此刻已然雙腿不停的顫抖著,眼光渙散,口中念念有詞。
片刻,此人猛的抓落華冠,披頭散發,發瘋般的向后跑去,邊跑邊叫,“鬼呀,鬼呀..”路上行人皆是大驚,滿是不解的將目光望去,鮮有人注意到這邊角落,三具仍是溫熱的尸體。
一男一女緩緩行于小鎮外的荒野小道上,上官千湄也亦重新系好了遮擋面容的青紗,“姐姐,方才為何放過那人?”
上官千湄略微頓足,望著個子已然比自己差不了多少的青蠻,神色溫柔,用手輕輕撫了撫他額前略微散亂的發絲,輕聲道:“蠻兒,你要記住,從今往后切不可再不顧性命的做任何事,方才幾人,雖是言辭冒犯卻罪不至死,姐姐卻一殺三人,雖不怕輪回業報,卻怕這因果加持你身,放走一人,亦是告知你,今后行事,不到萬不得已,亦不可多造殺孽。”
“哦,青蠻曉得了。”
兩人接著再往前行,行在道前的上官千湄卻是沒有注意到,默默跟在身后的青蠻正鎖眉深思,因為他有一點不明,卻是沒有道出,為何在那些小廝出言冒犯姐姐之時,自己心中為何會涌出一股,似乎自己都壓抑不住的殺機。
“姐姐!”
“嗯。”
“糖葫蘆,方才青蠻跑動之時,不知怎的弄丟了一串糖葫蘆。”
上官千湄回過頭,只見青蠻小心翼翼的從懷中掏出一串包裹完好的糖葫蘆,略低著頭,吶吶道。
“姐姐不餓,蠻兒,這串糖葫蘆都給你吃吧。”
“青蠻知曉姐姐不餓,可青蠻卻想讓姐姐一同吃食。”
上官千湄微微一愣,含笑柔聲道:“為何?”
“姐姐曾今告訴青蠻,姐姐幼時最愛的便是這糖葫蘆,一吃這糖葫蘆便會忘記所有不開心的事,青蠻很想看看,姐姐吃糖葫蘆的歡心模樣,就如五年前,姐姐第一次帶青蠻入世那般。”
青蠻仍將持有一串糖葫蘆的手,平舉在上官千湄面前,笑意溫醇道。
沉默片刻,上官千湄輕解面紗,露出那張青蠻再熟悉不過的傾城容顏,從青蠻手中接過糖葫蘆,“好,姐姐就依蠻兒一次,咱姐弟同食一串便是。”
不知怎的,清冷面頰浮現一絲緋紅,緩緩低下頭,朱唇輕啟,如玉貝齒含上猶如紅色珍珠的糖葫蘆,花顏盡展。
從未見過姐姐此種情態的青蠻剎那間失神,只覺,噗通,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