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涼,夕陽幕下,一道淺淡余輝猶若絲紗的鋪灑開來,一錦一素,兩個衣袖翩翩的年輕男子漫步在石陌上,向著城外密林行去。
酒足飯飽,與青蠻開懷暢飲三百杯的吳正風此刻亦是雙眼一片朦朧,倒也不急著用仙元洗滌全身經脈,要的就是這般似幻似真的意境,若就此醒轉未免負了那陳年佳釀。
青蠻雙目略微泛紅,本是清明的眸子,一片迷離,酒酐意氣濃,一眼望向里地之外若隱若現的枝葉璀璨,綠意正恰,陡然生起一股明悟,腳步一踏,凌空而起,身后水墨,錚鳴出鞘,劃過一道烏光,懸掛虛空。
好在此處偏僻,四處盡無人煙,倒也不怕得驚擾了他人。
衣衫獵獵,青絲飛揚,高處行身微落點腳,一劍飄忽,墨影陣陣,破空聲響亦是不絕,一如溪泉之潺潺,一如鐘鳴之鼓噪,劍挑三寸,泥塵皆起,身若游龍戲虎,動靜之間亦似丹頂覓實,鸞鳳甩尾。
隨著一聲輕喝,只見得足踏青波,扶搖直上,烏墨劍身一柄作五,游護周身,時隱時現,劍鋒各不相向,羚羊掛角,端無痕跡可循,頃刻間,劍意彌撒,凌饒在青衣四處的劍影愈加快捷,一人一劍,凌空虛踱,光影四綻,恰如一朵徐徐吐露的水墨青蓮。
早已習慣青蠻時刻驚人作為的吳正風見著此般景象,倒也未露出多少驚愕之意,只是微瞇著雙眼,一臉笑意的仰首翹望著,“還好此人是友非敵!”
想到自己將會親眼見證到,天下仙林中百年后的又一絕世劍仙,心中亦是生出一股豪氣,不禁一手敲著折扇,趁著酒興,擊節吟諾。
“赤子之心,方詔物,鸞鳳蓮舞,身姿渺;
五弦綻放,崢嶸露,束發兒郎,意氣豪;
他年一朝為青帝,劍蕩天下萬人驚。”
會武試煉,三地修門,每十年便會舉行一次,而讓天下青年俊彥,名揚四海的天下會武,則每百年舉行一次,屆時可謂群英薈萃,各方豪杰齊聚一點,是為天下正道之盛宴,無論是雄霸一方的仙林泰斗,或是盤踞一隅的偏野小門,只要門中弟子能夠位列各地會武十強,便可代表宗門參加此等盛宴,若能在天下會武中大放異彩,不單試煉者本身能夠得享天大好處,就連其師門亦會隨之名聲宣揚,地位攀升。
如今每百年一次的天下會武之期亦是迫在眉睫,不過半載時日,一月后,各地便將舉行每十年一次的會武試煉,擇強優選,進而前往南離之地參加這天下會武,白虎堂也好,太乙仙門也罷,皆是在抓緊時日,集全派之力,傾力培養修行之齡不過一甲子的弟子,這兩派在宣武之地雖屬名門大派,正道翹楚,但放眼天下,尤是在南離修門眼中,卻是名聲不顯,算不得什么。
赤練門作為歷史悠久的仙道修門,如今雖是已然落魄,卻也得到太乙仙門所發的會武之帖,七月初七,前往太乙仙門蒼崖臺上參加會武,三百年來,赤煉門雖是每屆皆有參加,奈何門丁稀少,加之資源匱乏,修行不過一甲子的弟子寥寥無幾,即便有,亦是修為尚淺,往往在初試時便被盡數淘汰,近來數十載,赤練門中亦就大弟子顧行風一人曾有幸晉至前二十,只可惜,就在晉升前十的最后一場比試中,遇得曾今的白虎堂真傳弟子第一人,如今的白帝訣雪,僅僅一招,便被重傷,敗得毫無還手之力。
至那次后,本是心氣極高的顧行風委實消沉了好一陣,心灰意懶,幸而經得南問天幾經開導,才又重新拾起心來,踏上修途。
今次會武之期臨近,而此次更是與以往不同,前十者將極有機會代表宣武前往南離參加百年天下會武,更讓人心血澎湃,若說十年會武是各地自家的比試,那百年會武,卻是關乎名聲,榮辱,讓人輕視不得,而百年會武上,能夠登頂前十者,所能夠得到的獎賞,即便太乙仙門這般龐然大物,亦是心下垂涎,為之側目。
此刻,南問天端坐于劍門內,一襲大紅戰袍,兩鬢微霜,手持赤血,端的威武不凡,一雙布滿皺紋的眼眉,精光隱露,挨個打量著眼前這些個身著赤煉服飾的門生弟子,微微點頭,道:“今日老夫召爾等前來,想必不用老夫多言,你們亦是知曉所為何事吧?”
座下六人,五男一女,盡皆容顏清俊,即便修行歲月最為悠久的顧行風,看上去亦不過剛及而立之年,其余之人更是不必言說,皆是約莫雙十年華,有三人神色更是還顯稚嫩,按座次依排,分是顧行風,王出云,黃天化,南枝木,卓不凡,鄧如海,此刻六人正襟而坐,凝神聽著師尊言說。
王出云昔時所受的云蛭之毒,已然被南問天請來的一位故友醫治痊愈,當然其中亦少不了吳正風相贈的龍首烏之功,經過半載修養,此時的他非是傷亦痊愈,經得那龍首烏藥效,還讓修為更近一步,達到了分神巔峰境,與大師兄顧行風也是伯仲之間。
卓不凡,鄧如海二人,自云岐試煉返回山門后,皆是得以南問天應允,進入了日思夜想的劍閣中,經過一番機緣,總算一人得到一柄入了品階的劍器,雖不過最為此等,這二人卻也心滿意足,忙不迭的將其煉制為本命法寶,成日擰著佩劍,時時勤加練習,以期早日能夠發揮出劍器十成威力,二人倒也趁著這股沖勁兒,雙雙突破至練氣化形初期境,卻也出乎南問天的意料,想事這二人初入修門,時日尚短,本是無意讓他二人參加此次會武,但見得這二人一臉企盼,加之修為亦確是夠得參加的底線,略一思量,便也同意了。
顧行風修行至今,距離修滿一甲子尚欠一個年頭,此次亦是將作為青年修士最后一次參加會武了,所以倍加珍惜,終日苦修,未有停滯,然而分神巔峰境突破到破空境又豈是這般容易的,單是南問天緣何困在這一境境界足百年,而不得晉升,便可窺其艱難。
至于入門亦是數十載的三師兄黃天化仍舊徘徊于分神中期境,不得寸進,不過這三人當中,南問天倒是頗為看重這個名門之后的弟子,其不單研習赤練門絕學,更是身兼家門所授之法門,實力遠非同階修士可比,想來正是因為積蓄雄渾,才會使得,進境稍緩,但這亦只是相對于赤練門弟子數人而言,放眼天下,似他這般年紀,能有這般修為亦算不得差了。
南問天一一望過,最后將目光落在正襟而坐,容顏愈發出落動人的妙齡女子身上,只可惜,這妙齡女子卻是輕泯丹朱,雙眸遙遙探向遠方,神色飄忽,心不在此,南問天心中暗嘆一聲,知曉這最為疼愛的孫女,怕是亦被那青衫小子勾去了心魄,這般年紀,便生出心結,勸慰之言亦是言說數次,皆是無甚大用,此刻除卻無奈,卻也再無他法,歷經三甲子歲月的他自是明了,世間萬物,最難熬過,無非情執,一念放下,萬般自在,世人皆是知曉此理,卻萬無一人能夠真正做到。
自昔日,南枝木將心神俱損的青蠻背負下落霞峰,便徑直去了藥王莊,而后便返回赤煉,半載來,日日苦心修藝,不分晝夜,全然投入身心至這修煉之途,修為亦是突飛猛進,這般本該慶賀之事,南問天瞧在眼里,卻是疼在心里,他又哪能看不出,自己這孫女如此作為是緣何之故,只是這般心境不穩的強行提升修為,愈往后,愈是心魔深重,難以自拔。
半載以來,最讓赤練門眾人心驚的亦便是這唯一的女子,南枝木了,修為悍然精進,如今一身仙元凝重,氣息飄渺,儼然亦是達到了分神境,且是分神巔峰境。
見得眾人輕輕點頭,南枝木隨手拿捏出一張鎏金玄帖,朝著眾人兩指分開,豁然一道金光閃現,只見得,上書“七月初七,太乙仙門,蒼崖臺,會武試煉”等流光字樣!
眾人神色一凝,卓不凡,鄧如海二人既是興奮,又是忐忑,七月初七,已然剩下不足一月,便可參加那令人神往的會武之試了,不過終是未有過此等經歷,不免心生惶恐,怕自己剛一上臺,便教別派弟子給打將下來,那可真是顏面盡失。
“師尊,往年會武試煉,皆是每派出得八名弟子,如今咱們卻只有六人,這可如何是好?”
黃天化亦是參加過這會武試煉,雖然曾經修為弱小,加之時運不濟,初試便遇得實力不俗的大派弟子,苦撐百招,敗下陣來,自然亦是知曉這會武的規矩,但凡受請的山門皆需選出八名弟子參加,以至才能盡可能的遴選出其其中翹楚,當然,能夠參加會武的山門皆是不會太弱,門下派出八名練氣化形境以上的弟子皆是不難,然而,赤煉門卻是一個異數,向來弟子寥寥,本是剛好八人,其中一人卻在云岐試煉時不得已,隨了魔頭而去,另一人卻是不知何故,身受重傷,如今尚在藥王莊療養。
對于凌云煞之事,南問天初時亦是極為震驚,加入魔門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從此以往,那便真是遠隔天涯,再無重聚之日,不過聽得王出云三人細細道來其中原委,心疼之余,又不禁大生感慨,這只怕便是命數吧。
南問天微一愣神兒,擺手輕笑道:“這點大可不必擔心,為師前些時日傳訊與藥王莊,青蠻那小子的傷勢已然無大礙,便教的他盡快趕回山門,算算時日,亦差不多快到了吧。”
眾人皆是一愣,隨即面露欣喜,南枝木本是無神的雙眸,聽得青蠻二字傳入耳中,霎時間心弦顫動,知曉爺爺定不會拿這般言語欺瞞眾位師兄弟,心中亦是一喜,旋即一絲壓抑在心的思戀,漸漸彌漫開來。
“青蠻師兄就快回來了?”
卓不凡,鄧如海二人亦是見識過這年歲不大,但實力卻是極為高強的師兄出手,心中佩服得緊,其余師兄雖亦是極好相處,但終不是一同入門,難免心生敬畏,但對于這一同入門,總是身著青衣,從來對人都是憨厚笑言的小師兄,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情誼,當南枝木帶會他重傷的消息后,二人亦是難過了好些時日,時隔半載,聽得青蠻痊愈,并且即將返回山門的消息,心下自是欣喜。
本是神色肅然的王出云,聽得這一消息,亦是微露笑容,這領悟了鳳舞真要,極有可能將赤練門發揚光大的小師弟若是真有個什么閃失,那可真叫人疼心疾首。
“師尊,即便青蠻師弟歸來,加上我等亦不過僅有七人,尚差一人,這...?”
黃天化欣喜之余,轉念一想,作揖疑惑道。
正當時,清寂的劍園中陡然傳來陣陣叮咚聲響,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得劍園一角,一個身著粗布麻衣之人,正略彎腰身,擺弄著器架上的些許兵刃,一不留神兒,將幾柄鐵劍碰落在地,或是有感身后有人相望,此人亦是回過頭來,樣貌平平,頗有橫肉,至多不過而立之年的青壯模樣,只是那一臉的金色皮膚,委實叫人心生怪異,此刻,這膚色金黃的怪人,見得眾人朝他相望,亦是雙眉一彎,咧嘴傻笑。
南問天亦是遙遙一望,一撫白須,悠然笑道:“最后一人,便是他了,從今以后,他便是我赤煉門弟子,賜名—金蟬。”
眾人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