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青蠻公子如此奇才屈尊做小女子的丁衛,小女子當真受寵若驚,不過,只怕是沒有這般深厚福緣消受。”
夜愈發清冷,牧野故畫緊了緊衣衫,輕啟唇齒說著,素手執著半尺菱紗,眸光卻是望向窗外,對于閣中拱手作揖的青蠻略有些清冷。
青蠻苦笑,知曉小姐會是這般反映,卻亦只能將目光投向一旁的盈前輩,知曉或只有她幫忙自己言語,才會讓小姐歇氣,此次,他是無論如何也要留下。
柳若盈會意,輕嘆一聲,“小姐,青蠻適前是因對三重天全無了解,擔心一去不復返,方才道出那般言語,不過小婦亦與他言明,只要隨小姐再澹臺家待滿十個年歲,便可自行回返,而今,他已是想明白了。”
說著,她向青蠻使了使眼色,她知曉小姐脾性的,即便心中氣悶,亦不過一時片刻,長久不了。
青蠻連忙頷首。
牧野故畫娥眉微顰,顧盼片刻,輕言道:“青蠻公子當真思量好了么?若是再要無故離去,小女子可是不允了。”
青蠻點頭稱是,只是心道:“往后只怕又要讓你怪責一次了。”他只要取得了“九玄草”所做的第一件事,自然便是返身一重天,相救師姐,剩下僅有約莫兩月時日,片刻耽擱不得。
從澹臺家前來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足有近百人,浮羅宮上彩錦飄揚,各式云端畫舫有三艘。
今日只是先將牧野故畫迎至三重天上,并未是成親之日,加之牧野故畫對這門親事亦是心中不喜,便就一切從簡,略扮妝容,去乾清殿與族中長輩見禮辭行。
青蠻亦是覆上了一些紅綢袍子,襟口處同有牧野二字,隨著九斗,小梨花及其他數位近侍跟在牧野故畫身后數丈之外,不近一分,亦不遠離分毫。
“果真是國色天香,資質卓絕,看來傳言的確不假。”
迎親百人中,多是澹臺家下的分支人物,真正以澹臺為姓的,前來不過寥寥數人而已,所以,多數人亦是第一次見得這澹臺家的新媳。
禮畢,一行眾人來到了位于浮羅內門的接天臺上,百里虛空上,已有一艘七彩畫舫等候在云端中,青蠻舉目而望,心中暗忖,“這艘畫舫,比之曾在城頭所見的那艘洪武仙尊的畫舫還要氣勢磅礴幾分。”
“盈姨。”
接天臺上,牧野故畫驀地回眸,銀牙輕咬,眼眶微紅。
按習俗,牧野家的男子,是不能相送嫁女至接天臺的,所以到這兒的,多是些仆役、家丁,各自代表自家的主人前來相送,其中與牧野故畫最為親近的自然便是柳若盈。
見小姐這般依依不舍,泫然欲泣的模樣,柳若盈亦是心頭不好受,似她出嫁,可不是尋常人家那般,三兩年月還可回家省親,這可是去三重天啊,非是同一個世界,這一去,除卻她成親當日,或能再見一面,只怕,往后的千百載,想要再見的機會,便寥寥可數了。
“小姐,你身子弱,自去了,可要好好照顧身子啊。”
柳若盈強顏歡笑,“每月的素心玉露丹,青蠻那后生會為你備好的,你且放心便是。”
牧野故畫緊緊牽住她的手,搖搖頭,又點點頭,言語未出,卻是淚痕輕落。
“啟,接天梯!”
隨著一位身著彩服的澹臺家門人高喝一聲,自接天臺上,道道符文隱現,片刻之間,化作一道七彩云梯,延綿直上,連上了那云端畫舫。
“故畫小姐,時辰到了,啟程吧。”
見得牧野故畫仍舊戀戀不舍,方才那名執事來到她身前,輕聲言道。
“小姐,去吧,去吧!”
柳若盈不愧是修行了近百年月之人,心境亦要清明不少,輕笑著拍拍她的手,“以小姐的資質,來日登頂寂滅境亦是可期,屆時,想要回來看看,還不容易?”
牧野故畫輕抿著唇,緩緩松開手,“那畫兒走了。”
“去吧,去吧。”
牧野故畫在幾名執事的帶領下,緩緩步上云梯,片刻后,青蠻亦從翹首而盼的柳若盈身旁走過,拱手一禮,“盈前輩。”
柳若盈輕嘆一口氣,“快些隨去吧,老身雖與你相處無多,但還是相信,你能做好份內之事的,每月的素心玉露丹,可別忘了,切記,切記。”
未再過多言語,輕點頭,拾足而上。
隨著一干人等,盡數登上畫舫,畫舫徐徐移動,驀地,近百到華光沖天而起,帶起陣陣轟鳴之音,是牧野家用以送行的煙火,霞光滿天。
“走了,走了!”
牧野逐日在自己的行宮院落里,遙望天際,輕聲呢喃。
窗外風云變化,云起,云落,一青衣少年郎,雙手托著腮幫,佇足發神,兩日夜過去了,亦不知行到了何方。
“嘭,嘭!”
兩聲,門扉輕響,青蠻略微疑惑,挪步而去。
“故畫小姐。”
他略微一怔,望著眼前重新綻放一絲溫婉笑意的女子,作揖道。
“你便讓小女子在門外吹這寒風?”
牧野故畫見青蠻佇在原地不動,輕笑一聲,青蠻尷尬一笑,連忙讓進屋內,卻聽她道:“亦不知還要多久才會抵達三重天,在房中略有些憋悶,便四處走走。”
青蠻輕掩門戶,順眼向左右打量一番,見得無人,方才略松一口氣。
“你害怕旁人會說三道四么?”
牧野故畫雖還未及正式過禮,但亦算得半個澹臺家人,似她這般身份尊貴之人,隨意進入一個丁衛的門中,卻是會被人所不允的。
青蠻笑了笑,沒有言語。
牧野故畫兀自行于房中,輕嘆一聲,“別怕,這艘畫舫上全都是自家人,小女子還未出嫁,這點自由還是有的。”
青蠻仍舊默然,非是不想言語,只是一時間,卻也想不到與她言說些什么。
青蠻雖不言語,牧野故畫亦不覺著無聊,便自顧觀摩,時而佇足沉吟,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咦,紅繩?”
驀地,牧野故畫輕呼一聲,似是尋著什么另她好奇的物事兒一般,言語中頗為詫異。
青蠻一怔,卻見她的目光望向了自己手腕兒處,訕笑一下,“恩,紅繩!”
牧野故畫移步而來,神色奇怪的將青蠻打量一番,“小女子可是聽聞,這紅繩在你們下界,多為定情之物,這段紅繩,不知公子為其他女子準備的,還是別的女子贈予公子的?”
“小姐連這都知曉?”
青蠻苦笑,皆說女子好奇心最是濃重,看來果真不假。
“哼,小女子可是飽讀經史雜集哦,你們下界之事,小女子還知曉很多呢。”
牧野故畫露出一絲少有嬌氣姿態,眸中滿是笑意,“快快說來。”
“當真要說?”
“恩,必須說。”
這時,當方才有了些許作為小姐的嬌蠻氣息。
“朋友所贈。”
青蠻沉吟片刻,不自覺,心頭浮現一絲暖意,離別時的情形,歷歷在目。
牧野故畫浮現一絲狡黠笑意,正欲詢問,卻聽得門外響起叮咚的敲門聲。
青蠻神色一凝,低聲道:“何人?”
牧野故畫卻是沒有多少慌亂之色,輕嘆一口氣,憑欄而望。
“蠻叔,是我。”
“小梨花?”
青蠻一怔,“我正在修行,不便與你開門,有何事么?”
他望了牧野故畫一眼,向著門外輕聲道。
“哦,沒什么事,便是方才有位大胡子讓我通知你們,再過兩個時辰便到澹臺家了,讓你們做好準備。”
青蠻點點頭,速度比自己所想的要快了些許,還以為要到三重天,至少亦還需一日呢,“恩,我知道了。”
不多會兒,小梨花離去,青蠻這才向牧野故畫道:“小姐,快到澹臺家了。”
她黛眉緊鎖,方才小梨花之言,她自然也是聽見了,這畫舫上的日子雖是無趣得緊,但她卻寧愿在這畫舫上,不到別處去,到了澹臺家,那便意味著,至多再過一日,她便得嫁與他人了。
“恩,那我先回房了。”
牧野故畫無奈嘆息一聲,神色頹然,亦沒有了方才那般喜色。
青蠻抿了下唇,想要說些什么,卻也只能閉口不言,亦是從盈前輩口中聽聞了些許,小姐對于這門親事并不太愿意,不過,成親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人子女,違逆不得,更遑論似牧野家與澹臺家這般名門顯赫,許多時候,都是不盡人意的。
“小姐!”
“嗯?”
牧野故畫略一頓足,卻是沒有回過頭來。
青蠻沉吟片刻,皺眉道:“你如若當真心中不愿,其實可向澹臺家說出來,想必,他們知曉你所想,應是不會逼迫于你的。”
沉默,青蠻看不見她的神色,只是一陣安靜,片刻之后,那襲倩影推門而出,并未留下只言片語。
青蠻無奈一嘆,亦是知曉自己這番言語,恐怕非但起不了什么作用,還會讓小姐心頭煩躁,但方才確是憋悶得慌,大有不吐不快之感。
想著,他又低下頭來,望著腕間的紅繩,還好,他與弱水皆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是不幸,亦是幸運。
三艘畫舫呈一字前行,此刻行在最前頭那艘畫舫臺上,一個身形健壯的中年男子,眸光泛彩,身披長錦團云掛袍,向遠方眺望,而他身旁一人,麻衫布褲,約莫五十模樣,身子筆直如鋒,顏容清瘦,略低著頭,十指輕微的上下震動著,雙目緊閉。
遠遠望去,這二人的氣機便仿若與蒼天相連,深厚莫測。
“諾兄,對于這丫頭,你所看的?”
忽然,面容剛毅的中年男子緩緩開口道。
“老奴不敢妄言主子家事。”
中年男子略微皺眉,伸出一只手來,在憑欄上輕輕一敲,“但說無妨。”
麻衣人睜開眼,卻是露出駭人的眼白,沒有一點墨色,他低沉的嗓音響起,“當可。”
中年男子愣了片刻,灑然一笑,“從你嘴中總是聽不到太高的評價。”言笑之后,他皺眉繼續道:“不過也是,有著“九玄草”此等神物相助,她能有如今這般修為,倒也不算驚世駭俗。”
麻衣人嚅了嚅唇,沒有再說話。
轟隆隆!
蒼穹一聲巨響,風云忽變,在眾人驚詫之際,數十道碗口粗的墨色驚雷,轟然而落,“咔嚓!”之聲耳畔不絕。
青蠻正在房中修行,只覺驚雷之聲響起,畫舫隨之劇烈顫抖,緊接著,響起一片哀嚎之聲。
頃刻間,烏云陣陣,一股濃郁的魔氣充斥四處,青蠻駭然,趕緊步出房門。
“何方妖魔,膽敢阻我澹臺家的去路。”
陡然,一束金光沖天而起,霎時間,將烏云映個通透,正是方才那中年男子,他眉峰聚攏,一手擎天,另一手,打開一揮,三艘畫舫盡皆覆上一道華光,黑色驚雷擊在上邊,發出陣陣“噗嗤”的聲響,轉瞬消散。
沒有驚雷落下,三艘畫舫上的修士亦都各自穩了穩心神,一些懂得岐黃之術的,趕緊將在方才那一波攻擊之下受傷的修士抬如艙中救治。
“哈哈,澹臺家,本尊殺的便是你澹臺家,你是澹臺家哪位小輩,速速報上名來。”
云層中響起陣陣回聲,好似一個人,又好似千百個人,其聲化作音波,竟是直接透入畫舫之中,驚懼稍歇的眾人只覺頭疼欲裂,一些個修為高深之輩還能勉強扶欄而行,運氣仙元抵擋,而無為境以下的修士,多是口吐一口鮮血,神色瞬時委頓下去。
青蠻元力運轉,憑借他的實力,倒是未曾受得多少傷害,只是略覺氣血不平,“澹臺家乃是三重天的名門,竟會有魔修主動出手對付他們?”
他心中驚詫,方才那魔修之聲,響徹云端,他自然也是能聽見,他鼓蕩真元,快步向著牧野故畫的房間而去,雖說知曉她的修為比自己要高出不少,但自己作為近侍,理當保護于她。
好在三艘畫舫,近百人,高手還是有著不少的,這片刻之間,便有十數人憑空而起,要么祭出兵刃,要么負手而立,神色冷峻,他們多是澹臺家,修為高于無為境,不受方才那音波多少影響的修士。
鐘離圖,鐘離修,兩兄弟赫然亦在其中,此行雖是掛的澹臺主家之名,但多是他鐘離家的子弟,方才那一番下來,傷的自然也是他鐘離家之人,心中怒不可遏,想不到在此地境還會有邪魔主動找上門來。
“哪來的妖魔鼠輩,藏頭露尾,速速現身,讓本尊結果了你。”
位于虛空之上的中年男子,正在沉吟深思之際,卻聽得如此猖狂一言,回首一望,卻是鐘離修破口大罵,心中暗道不好。
鐘離修話音剛落,便猛地聽見一聲,“小心”,還未回神兒,只見一道掌影已至面前,驚駭之下,長臂一揚,一道翠綠光幕頃刻格在身前。
正是中年男子只覺氣機不對,剛道出一聲小心,卻是晚了,鐘離修神色煞白,整個人凌空倒飛出去,狠狠撞擊在最后一艘畫舫之上,轟隆一下,畫舫之上多了一個大窟窿。
“區區玄階符咒,亦敢在本尊面前賣弄,不知死活。”
此刻,云層之中的魔修終是顯露出身形,褐色衣衫,頭頂一冠,熠熠生輝,滿臉不屑神色,憑空一抓,那道孤零零的翠綠光幕化為粉碎。
“想要本尊性命之人,多了去了,今日本尊便先結果幾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
說著,他真身不動,卻是陡然幻出一道虛影,至云端閃落,向著早已目瞪口呆的鐘離圖而去,方才鐘離修便在他身旁,他清晰的看見了,已有化脈中期境的二弟,在祭出玄階防御符咒的情形下,被那道掌影擊飛出去,生死不知。
此刻,他望著那道虛影轉瞬而下,竟是向著自己而來,早已失去了抵御之心,論實力,他與鐘離修亦不過在伯仲之間,想要逃,卻是挪不出一步。
“手下留人。”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虛空中響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青蠻亦是被方才魔修出手擊潰鐘離修那幕給怔住了心神,化脈中期修士竟然如此不堪一擊,若是換作自己,定然也好不到哪兒去,眼見鐘離圖即將遭難,卻是從第一艘畫舫中,憑空躥出一道身形,速度極快,青蠻亦是都看不真切。
“呵,你要送死,本尊成全你。”
聲音自魔修虛影及本尊口中一同響起,虛影一頓,回身相迎,雙掌左右拉開,幻出千百手影,飛身而出的是一麻衣修士,虛空點足,雙目緊閉,腳步愣神一踏,哐當一下竟將腳下的云霞震散,“千重浪,不動如山!”
話音陡落,云霞再變,真若千堆雪,萬重浪般跌宕而起,幾乎要將三艘畫舫淹沒其中。
“哈哈,本尊倒是哪個不知名的小輩,原來是鐘離諾,你這老不死的。”
魔影尖笑兩聲,一頭扎入云浪中,一絲黑氣在鐘離諾眉心一閃即逝。
中年男子神色愈發凝重,此刻,他才認出了這魔頭是誰,深吸一口氣,“云修魔尊!”
麻衣老者負手而立,雖未睜眼,卻是仰頭望著云端,仿若能夠看見一般。
“爹,爹,二弟他。”
鐘離圖這才從駭然中回過神兒來,望了望身后那艘畫舫的窟窿,再望向方才救他那麻衣老者,不自禁哽咽到。
麻衣老者皺了皺眉,神色卻是沒有多大變化,亦不回頭,反手一爪,憑空響起一聲龍嘯,便將那被轟入畫舫底部的鐘離修被他這股氣勁兒帶出,只是滿身傷痕,鮮血淋漓,不知生死。
“上去!”
麻衣人手腕一動,將鐘離修拋向了鐘離圖,仍舊低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