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為天,看來哪怕是這山間小獸亦不能避免,在牧野故畫手中細碎燒餅的吸引先,先是將一雙黑不溜秋的小眼瞪得滾圓,而后象征性的向前探探身子,立馬又縮回去,再次滿臉警惕的望著蹲下身來的牧野故畫。
“小姐,你這絕招似乎不太靈驗啊。”
這片刻功夫,青蠻已從不遠處的泉眼挑上了一擔溪泉,雖說是泉水,可這泉水卻是不一般,如清水般細膩冰涼,卻色澤如墨,只不過不及那般濃稠,青蠻曾試著將這泉水沾染在衣物上,卻是奇怪的顯現不出絲毫顏色,就與尋常的泉水不二狀,僅有一些濕痕。
天下諸般物事,總有些自己聞所未聞的,青蠻亦見怪不怪,況且,以云修魔尊此等境界之人,還會稀罕那尋常的泉水么?
這墨泉之中蘊含有靈氣,不是浩然磅礴的正氣,亦非出塵飄渺的仙氣,而是隱隱透著幾許陰寒,深入骨髓,青蠻亦是不敢將肌膚沁入其中。
“誰說的?”
牧野故畫輕笑一聲,“小乖乖,快過來,放心吧,姐姐不會害你的,來,乖乖。”
說也奇怪,這小東西好似通靈一般,當真點了點頭,因為體型圓潤之故,走起路來,卻是一搖一擺,步履蹣跚。
在青蠻詫異的目光下,這小東西便靠近了牧野故畫的身前,試探著伸出紅色的小舌頭,在她手心碎屑上舔了舔。
“咯咯,好癢。”
牧野故畫輕笑嬌笑,這次卻是沒有嚇走那只小東西,它嘗試一口之后,彷佛覺著是難得的美味,整個腦袋噗通一下,干脆整個放在了她手心,直接伸出舌頭來舔、弄,讓她嬌笑不止,卻是沒有收回手。
浮羅宮中亦是飼養了許多珍禽異獸,除卻那只來歷特殊的青鸞,她對其它都不甚喜愛,只覺模樣兇戾了些,是呀,修門世家飼養妖獸,仙獸,多是為乘騎,戰斗之用,哪有多少誠心用來取樂的。
似那些沒有什么攻擊性,體形弱小的小獸,多是成為了修士的盤中餐,口中食,或是變作了人們的衣衫靴履。
不多會兒,牧野故畫手中的碎屑便被它舔食干凈,此刻,它亦全然沒有了怕生的意思,還是這般將腦袋放在她手心上,將一雙如玉小眼向上翻著,一動不動,頗為討喜。
“你這貪吃的小白。”
她嬌喝一聲,好在那張燒餅還剩余些許,便繼續將其分碎,小白開心的哼哼兩聲,便又埋頭苦干。
難得這番情形,青蠻便也坐下身來,背倚樹干,一只手枕在腦后,笑吟吟的看著,好一會兒,她手中空無一物,而小白亦好似吃飽一般,半立身子,用雪球般的兩只前足,頗有人樣的拍了拍肚子,讓青蠻二人又是一陣輕笑。
“它要做什么?”
牧野故畫輕疑一聲,見它大搖大擺的繞過自己身前,徑直向著青蠻去了,青蠻亦是一怔,自己這兒可沒有燒餅了。
“哦,原來是口渴了。”
青蠻恍然,原來它并非是向著自己而來,而是向著自己身旁盛滿墨泉的兩只木桶去了,肥胖嬌小的身軀猛的向上一躍,出乎意料的,沒有跳上去,腦袋在桶壁上狠狠一撞,跌倒在地。
“咯咯。”
牧野故畫笑得更歡了,走上前去,不由分手,將小白往懷中一攬,小白似乎也未料到,方才還和藹可親,給予自己美味的人,這便要捉拿它,胡亂的蹬著四足,想要跳出她的懷里,青蠻笑著一擾頭,打趣兒道:“你這小家伙,好不識好歹,這般佳人的溫香軟懷,你還愣著不愿。”
青蠻平日的言語頗為恭敬,或是有意與自己區分開來,卻是從未聽他說過這般輕佻言語,牧野故畫先是一怔,旋即浮現一絲慍怒之色,“口不擇言。”
青蠻亦是有些情不自禁,他本就從未將自己真當做牧野家的下人,從心底上,自然對這牧野家的小公主沒有什么敬畏之意,經過這幾日的朝夕相處,更是隱隱將她當做了朋友一般看待,這玩笑言語,亦是隨口便出,見得她慍怒,方才覺著言語失差,訕訕一笑,閉口不言。
牧野故畫輕輕抿唇,卻也不是真的生氣,只是略有些不適應,轉而望向懷中的小白,騰出一只手來,輕輕在它腦袋上一敲,小白頓時再亂動了,只是一雙小眼怔怔看向她,神色頗顯委屈,“你干嘛打我?”
“別亂動,姐姐與你水喝。”
她自言自語一聲,雙手扶著。輕輕將放上了木桶檐上,青蠻張了張口,“小姐,這墨泉。”
他本是想說這墨泉非同尋常,怕這小獸喝了不適,可一語未必,小白卻是歡喜的一呼喚,連忙俯下身,好似貪婪的大口大口吸喝起來。
“它既然是此地仙獸,自然是知曉這墨泉能否飲用的,你沒看見么?這山腰上邊僅有這一處泉眼,亦無溪流湖波,咱們平日里吃食所用,皆是從村頭的水井打來呢。”
卻是牧野故畫好似猜想到了青蠻想說什么,一邊撫著小白光滑柔軟的毛發,一邊輕言道。
青蠻略一思量,的確有理,便沒有再說什么,安靜等著小白喝足,其實,以它那小肚量,哪怕是一番“豪飲”之后,桶中的墨泉亦見不得有什么減少,倒也不用再去泉眼忙活一番。
亦是耽擱了不少時候了,該回村了,若是再耽擱一陣,回去晚了,這不定那云修老魔會怎樣為難他們。
“小白,隨姐姐走吧,姐姐每天都會予你好吃的哦。”
牧野故畫極盡誘惑道。
這次,小白沒有再受她誘惑,或許是吃飽喝足的緣故,心無欲念,自然不同如山,就這般站在遠處,半趴在地上,懶洋洋的打量著笑靨如花的她。
好一會兒,牧野故畫的言語仍不見成效,這時,青蠻笑道:“小姐,咱們一時半會兒亦不會離開這兒,且每日都要來這兒挑取泉水,自然能夠有許多見得它的機會。”
青蠻用劍作扁擔,將木桶一挑,“它今天才第一次見著我們,心中定然害怕,待我們多與它接觸今日,它得了好處,自然會與你親近的。”
牧野故畫輕聲一嘆,只得作罷,“也只好這樣了。”
說著,她拍拍衣裳,沖著一動不動,甚至不眨眼睛的小白道:“小白,明日這個時候,還在這兒,姐姐再予你燒餅吃哦。”
她怕它不懂,又深處掌心揚了揚,可讓她失望的是,小白仍舊沒有多大反應,只是腦袋從旁一歪,眨了眨眼。
直到青蠻與牧野故畫遠去,這只小獸才似活了一般,碰跳著向前走了幾步,向著青蠻二人的離去的身影連連點頭。
“后生,你這佛門修為,到得第幾層了?”
云修魔尊精赤上身,將全身泡在一只極大的木桶內,好似沐浴一般,這木桶中不但有青蠻挑來的墨泉,還摻雜了多味藥草,有青蠻識得的,亦有他從未見過的。
他正按著方才云修老魔的吩咐,往木桶內添加藥草,猛的聽見他此言,心中詫異一番,神色卻強自鎮定,輕笑道:“前輩知曉了?”
云修魔尊輕蔑一笑,“就你這小后生,多少斤兩,還想瞞過本尊的法眼?你這佛道雙修的體格,本尊在救你那日,便早已瞧出來了,若非如此,你當本尊為何留你性命?”
“只是見你這后生面容憨厚,想看看你會否從實招來,想不到,你卻是只字不提,若本尊今日不詢問你,你又想閉口到幾時?”
青蠻訕訕一笑,心中卻道:“你是殺人不眨眼之人,我若什么都一股子抖給你,那不是憨厚,是傻子。”
面上卻笑,“小子這般粗淺伎倆,自是入不得前輩法眼,所以,也就覺著說不說,都是無關緊要,前輩定然亦不想知曉。”他往桶中再加上一味藥,一共十七種之多,繼續道:“不過前輩問起,小子自當是知無不言。”
云修魔尊冷笑,卻也沒有再追究于他。
在他面前,青蠻不敢隱瞞,“如實道,小子誤打誤撞修得佛法,亦是純屬巧合,對于這其中玄妙更不甚了解,確切到了何種境地亦是無法言明,只是曾今聽得一位故人言起過佛門境,如果沒有猜測錯,而今應是金剛中期境。”
“呃,金剛境?”
云修魔尊兀地手影一探,青蠻還未回神兒,便只覺手腕一陣劇疼,險些便要忍不住呻吟出來,不過,只是片刻,那手影便消散,疼痛之感隨之無蹤,青蠻心頭雖是有些怒氣,可有不敢斥責,只能神色略冷的低下眉目。
“不錯,這般身骨硬度,若非修習了什么煉體法門,便只有佛門金剛境才能達到了。”
云修魔尊卻是沒有絲毫不適,方才他突兀出手,看似尋常,可足可捏碎尋常無為境修士的身骨,在他看來,若青蠻真有金剛境的佛門修為,自然能夠輕易抗過這一手,若是沒有,重傷了,殘了,皆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
青蠻瞟了他一眼,撇撇嘴,輕吸一口氣,“前輩若是沒有什么吩咐,小子便先行回房了。”
云修魔尊淡看了他一眼,嗤”聲笑道,“怎么,心中不滿本尊方才忽然出手?”
驀地,他神色一變,寒意四溢,“你要記住,你的性命都掌控在本尊手中,本尊要怎么做便怎么做,你可以選擇沖冠一怒,拼死一戰,要么?收起你那副悶悶不樂的神態,本尊瞧不過眼。”
青蠻隱藏在袖口中的拳頭緊緊拽緊,深吸數口氣,“前輩教訓得是。”
說著,他的神色亦是一整,不悲不喜,不惱怒,亦無歡愉,只是平淡。
云修魔尊暗自點頭,“心境倒是不錯,識得輕重。”
日子過得很平靜,青蠻仍舊每日上山挑取墨泉,而村姑作扮的牧野故畫自然亦是隨行同去,只是這每次去,都會懷揣著兩塊燒餅。
小白日復一日的都會在山頭等待,真如青蠻所言,過去幾日后,它真就愈發與每日喂食的它牧野故畫親近起來,時不時還蹭到她肩頭,用它那毛茸茸的小腦袋,親昵摩擦著牧野故畫細嫩的耳頸,連帶著全作陪襯的青蠻,亦都時能享受到它的親昵。
不知不覺中,青蠻二人來到此地已近月余,平靜的面龐下,心中卻愈發焦急,“還有不足兩月了。”
青蠻望著屋外的一彎狼牙,輕嘆一聲,沉吟片刻,又拿捏起手腕處的那根紅繩把玩兒,嘴角不自覺浮現一抹笑意。
“叮咚!”青蠻神色一怔,將腕襟放下,向著屋外凝神道:“小姐?”村中便只有他,小姐與云修老魔三人,此刻亦是夜半三更,小姐亦不應在此時來尋自己啊,可若是云修老魔,便更不大可能,以他的性子,定是直接推門而入,哪會這般客氣的敲門,青蠻暗忖一番,心中亦是拿捏不準。
這時,“吱呀”一聲,門扉被人輕輕推開,進屋之人,當真出乎青蠻意料,他連忙起身下榻,拱禮道:“前輩。”
來人正是青蠻怎么也沒想到的云修魔尊,此刻,一襲素麻衣衫的云修魔尊負手而立,面向屋外,“你隨我來。”
說著,便又出了屋去。
青蠻皺了皺眉,這般夜了,他來尋自己作甚?青蠻著好衣裝,瞥了眼床榻一側的水墨,終究只是這么出了去,若云修老魔當真要對自己做什么,即便自己帶著劍,亦萬非他對手,想罷,便亦出了屋去。
云修魔尊遠遠行在前頭,青蠻則不徐不緩的跟在他身后,二人都不言語,靜夜中,只聞呼呼風聲,蟬蟲嘶鳴。
“修行首重什么?”
青蠻眉目一緊,此地四野空曠,便是平日里云修老魔用墨泉洗滌身子的地方,隨目一掃,卻是發現又與往日有著些許不同,四處擦著幾面符文怪異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青蠻不明白云修魔尊怎的突兀問起這么一言,沉吟片刻,道:“實力?”
“錯!”
就似一個尋常中年男子的云修魔尊,面色堅毅,斬釘截鐵。
“那小子便不知曉了。”青蠻輕聲開口道,這大半夜的與一個大魔頭探討此言,他當真沒有如此志趣。
云修魔尊猛的一回頭,雙目直視青蠻,讓他不禁一個寒顫,“再說。”
青蠻無奈,只得故作沉吟片刻,隨意道:“除魔衛道?”
見云修魔尊一股煞氣溢出,他不由心中一個咯噔,連忙苦笑道:“小子非是此意。”
云修魔尊冷哼一聲,等待著青蠻言語,青蠻再不敢胡亂言語,還真就思量起來,好一會兒,擾頭道:“玄兵異寶,天材仙木?”
“大錯特錯。”
云修魔尊冷冷望著青蠻,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兒,亦不讓青蠻再次言語,便道:“修行首重本心。”
“本心?”
青蠻詫異一聲。
“沒錯,本心,本尊問你,何為本心?”
不待青蠻體會,云修魔尊再次出言道。
“何為本心?”
青蠻鎖眉思量好一會兒,卻是沒有尋到恰當的言語,亦不知自己所想的,與這云修老魔所指的是否相同,不敢隨意言語,怕又說錯話,惹惱了他。
云修魔尊冷笑言之,“你心中有話卻不敢言,此乃違心,你心中有怨,卻畏懼生死,不敢發泄,此亦違心。”
青蠻訝然,張了張口,沒有辯駁,的確,許多時候,他都不得不偽裝自己,使自己的言行不與心中所想一致,可他,也沒有辦法。
“人若盡如你一般,那修行而用,連自己本心都不敢面對,何談修行。”
云修魔尊一臉蔑然。
青蠻心中有些黯然,不愿多想,“前輩所言甚是。”
“你可知,本尊為何留你性命至今日?”
“莫非不是因為小子乃是佛道雙修?”
前些日,這云修魔尊便偶然提及過,這下卻又問起,青蠻不由疑惑。
“天下修輩,佛道雙修的奇才,沒有幾千,亦足有數百,你當真是那么稀罕,本尊想要殺誰,從來都是出手便中,何須顧忌什么。”
云修魔尊放聲大笑,“澹臺家又如何,本尊說要血債血償,便能翻手間取其數十條性命,你當得你性命比他們珍貴多少?”
青蠻凝眉。
“沒錯,本尊打一開始便沒想取你性命。”
云修魔尊復而沉聲說著:“你與本尊那不成器的徒兒頗有共通之處,皆是年少奇才,可又心念愚笨。”
頓了頓,他驀地輕喝一聲,“青蠻,你可愿于本尊為徒?”
“什么?”
青蠻腦中轟鳴一聲響,驚愕道,旋即,見云修魔尊沉凝的神色,見他不似說笑,心中亦是隨即一沉,“前輩乃風華絕代之人物,小子豈敢高攀。”
“胡言亂語,方才還與你說,修行最重本心,你卻又偏生這般虛偽模樣,愿便是愿,不愿便是不愿,何來那么多言語。”
青蠻一怔,深吸一口氣,“恕難從命。”
這次,他沒有左右避諱,而是直言道。
“哈哈,好一個恕難從命。”
云修魔尊笑聲震天,對于青蠻如此回答。不怒反喜,長笑幾聲后,神色一變,陰沉道:“你可知,你能留住性命,皆是因為本尊有意收你為徒,而今,你拒絕本尊,本尊翻手間便能讓你尸骨無存。”
他衣衫長浪,煞氣盡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