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卷清風,混元方幾人面色大駭,回首一望,只見那道青色身影已至數丈之外,頓時使出渾身解數向外逃去。
“何處逃?”
青蠻眸光冷冽,流云身法在他如今的全力施展下,已不比化脈境修士慢上分毫,殘影重疊,沒挪動一步,都帶出一道勁烈的破空聲,“嘭,嘭,嘭!”
一舉轟碎魔修禁制,便將身法施展至極,轉瞬便見得幾名氣息詭異的魔修想要向外逃竄。
“嗡....!”
水墨顫鳴,破空而起,咻的一聲劃破長空,青衣公子衣袂翻飛,劍眉倒豎,雙腿齊肩而立,雙手交叉,十指瞬息變幻,青芒,金光纏繞于指尖。
“佛道合一?”
混元方只覺四周氣機彷佛活了過來,逃竄的身形猛然一滯,陡然便放緩下來,混元灼瞪大雙眼抬頭一看,只見虛空上萬千劍影交錯,似在雕刻一張繁瑣的符文,他嘴角抽搐,失聲道:“這是什么術法?”
“諸行無常,諸法無我!”
青衣公子手勢一頓,轟!氣勁兒以他為原點向外蕩開,逆行倒施,他指尖再次變化起來,這一次,只怕是個普通人都可清晰看清他指法的變幻,若是有個修為卓絕之輩再次,定然會驚呼出口,因為青蠻此刻的印法,與方才所施的截然相反。
要知曉,他方才那道印法并未解勢,換言之,這道指法與方才的同出一術,普天之下,亦只有他這般佛道雙修,且將其融會貫通的奇才人物才可如此做。
“走啊,還愣著干什么?”
混元方心神一蕩,猛的震出一口淤血,怒視著身后的幾人,見他們呆若木雞的抬頭向上,亦不知覺的循著望了上去。
看似波折許多,實則不過幾息之間,虛空中劍勢一頓,符文已然成型,一青一金兩個歪斜的扭曲大字,混元方依稀辨得,“般若!”
“呀,噗..!”
“啊!”
幾道哀嚎相繼響起,混元方身形高高躬起,干癟的肌膚寸寸鼓脹,接連炸開,血肉橫飛,其余幾人亦是好不了多少,一片血肉模糊。
“說,人呢?”
劍意盎然,青蠻用劍兵迫于一人咽喉處,雖是已看不清其面目,但他知曉,這魔修還未身死,他掃眼一望,卻是未曾見得弱水與火兒的身形,心中更是略沉兩分。
混元方怎么也未想到這年約弱冠,在他看來還是個幼子的少年人竟能施展出這般雷霆手段,心中驚駭的同時,卻是被其這番言語給怔住了。
他氣機迅速流逝,雙目亦是不能視物,只能依稀見得眼前一抹深青,喉口處傳來的陣陣冰冷劍意,讓他不敢有絲毫動彈,不過終究是活了數百年月經過大風大浪的魔頭,怔神片刻,便就凄厲笑道:“哈哈,久聞一重天修士嫉惡如仇,視凡夫俗子為天下之本,老夫今日算是見識了。”
“咳,咳...!”
青蠻皺眉一望,卻是一人劇烈咳嗽,地上便就多了兩團鮮血淋淋的物事兒,好似心肺一般,他眉心一跳,幾欲作嘔,還未言語,便聽得那人冷笑道:“人?你來晚了,這不就是你要的人嗎?哈哈,哈哈哈...”
出言之人乃是混元紀,他向來視凡夫俗子如盤中餐,腹中食,亦是混元方幾個魔頭中最不畏死的,他自知今日栽在這兒,只怕沒有活命之機,惱恨大師兄不肯聽信自己之言,早早離去,卻也不愿在這一重天的正門小輩中低下頭顱,縱然是死,亦絕不墮了洪荒魔門的威勢。
“你吃了她們?”
青蠻心中絞疼,全身都不自主的輕輕顫抖,好似在極力壓抑著什么,有些沙啞而木然的重復道:“你,你吃了她們?”
混元灼雙目還算清明,能夠清晰見得青蠻此刻的模樣,見這本是極為清俊的少年,此刻面容竟是有些扭曲,他心中忐忑,神色不變,心頭暗自一念傳出,他乃混跡已久的洪荒大魔頭,雖不懼死,但若有生的希望,亦是決計不會放過的。
“此子心境如此動蕩,未嘗沒有一線生機。”
混元灼心中暗忖,便向其余幾人暗自傳音,以他幾人的心境,加之此時的青蠻心境陷于崩潰的邊緣,當是沒有可能發現。
誰也未曾注意到,混元方等人之前聯手布置的那道吸取極陰地脈的陣法亦是閃出瑩瑩幽光,一縷黑氣正從中滲出,緩緩沿著青蠻的后腳跟透入其體內。
“吃了又怎樣?桀桀,本尊居于洪荒數百栽,好久沒嘗過這般滋味了,多么鮮嫩的血肉啊。”
混元紀聽得混元灼傳音入密,嘴角冷意更盛,咧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牙縫間,隱隱還可見得鮮紅的血肉殘渣。
青蠻啷當向后退出兩步,天旋地轉,干涸的眼眸好似被什么沁潤一般,愈加模糊,混元灼一怔,卻是見得,那并非淚水,而是血水,當下,連他這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亦弄不明白,為何此人對于這戶村莊的百姓有著如此深厚的感情,當然,這并不會絲毫動搖他絕地反殺的念頭。
“怒吧,怒吧,讓憤怒,仇恨,淹沒你的神智吧!”
混元方四人不約而同的輕輕吟唱,陰慘慘的聲色在虛空中盤旋,無數漆黑的魔云攜帶森然之氣緩緩在眾人頭頂匯聚,這便是混元方等人的殺手锏,若是遇著尋常神智清明的修士,這般術法并無多大效用,無論是佛修,或是道修,對于心境的修行都極為重視,除非是主修迷魂幻術之輩,否則,難以控制住清心明神的正門修士。
混元方亦是不知曉,為何這佛道雙修的天之驕子,心中掩藏的恨意卻是這般濃重,且壓抑不發,此刻被混元灼幾言刺激,那顆佛道之心已然寸寸龜裂開來。
不知數萬萬里之外,一座懸浮仙山,華光異彩,其中有一座極不相稱的破敗佛寺,那佛匾之上有霞光籠罩,讓人看不真切上邊所書,佛寺之中空無一人,僅有一座孤零零的佛像,模樣教之尋常佛像大為不同,好似一個真人一般,捏拈花指印,結菩提根本,身著金色裟衣,赤足,頂無戒痕,陡然,他佛目一睜,頓時霞光萬丈,好似穿透虛空,這才讓人瞧清他的容貌,面目俊秀,肌若玉華,若換上錦衣玉帶,絲羽金冠,儼然便是一翩翩佳公子。
“心有菩提樹,靈是明鏡臺,幻化生萬物,明性超塵埃。”
佛號唱響,那赤足金僧竟是露出一絲無奈笑意。
青蠻什么也聽不清了,什么也看不見了,只有那張昔日巧目盼兮的妖嬈面龐與那稚子孩童的期望臉龐在腦海中逐一流轉,漸漸地,只余那張傾城絕世的美麗面龐。
“殺戮吧,釋放你的欲望吧,洪荒的怨靈啊,您將主宰世間!”
滔天殺意席卷周遭,混元方是既驚又喜,驚的是此子潛藏的怨念超乎他的想象,喜的是,他愈是這般,那絕地反殺的成功性便愈高。
“大師伯,那兒發生了什么?”
虛空之上,數道人影御空而行,或是拂塵,或是符箓,或是祥云,為首之人兩鬢斑白,一束正白的長須及至胸前,眉目清氣,顎骨奇高,面容冷峻,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他腳下踏著一縷拂塵,雙目直視前方那朵愈積愈大的黑云,神色凝重。
“別問這么多,小心戒備。”
方才出言詢問的淡藍道衣童子“哦”了一聲,輕輕吐了吐舌頭,在他身后那個腳踏祥云,梳著個浮云鬢的俏麗女子促狹的一聲笑,“榆木腦袋兒,你怎的這般愚笨,你便瞧不見那是一朵魔云嗎?那兒定有妖孽作祟,大師伯這是要去捉妖呢。”
童子撇撇嘴,雖是想要反駁,卻又悻悻然的沒有開口,他本名便作榆木,師姐喚他榆木腦袋,亦是無可厚非,他嘟嚷一聲:“師尊便怎的為我取了這么個名兒。”不過他卻是不會承認自己愚笨的,哼哼道:“師姐便會欺負人。”
桑榆木,別看他一副童子模樣,實則,卻是已修行一甲子,只是這一甲子中,離開宗門的次數屈指可數,今次出行,他還認真的掰著指頭算了算,是第三次,不過這一重天,他卻是第一次踏足。
澹臺青鯉迎風理了理鬢發,會心一笑,她小心肝兒蠢蠢欲動,想要一試身手,雖有著化脈境的修為,卻是一次亦未與魔道中人交過手,此次跟隨大師伯下界,便是想好生歷練,也相去見識一下,讓師尊都尤為重視的蒼云之門。
對于遠處那朵魔云,她并未有絲毫擔心,在三重天中,有頭有臉的魔道修士,都是對大師伯恭敬有加的,即便有幾個不長眼的小妖,亦是被他老人家輕易打發掉,在她看來,這一重天斷然是沒有什么魔物能夠傷到他老人家的。
“你們兩就在這兒待著,別跟來。”
在距離魔云百丈處,曾在諸天中都有著赫赫威名的玉虛宮長老雷方天便吩咐眾人落下地來徒步而行。
“為何呀?大師伯。”
桑榆木一心想要去瞅瞅一重天的魔修與三重天的有何異樣,卻聽得大師伯此言,不由悶悶的道出一言。
澹臺青鯉卻是心性沉穩許多,眸光一轉,躊躇道:“大師伯,那魔云下的妖魔很厲害?”她非但沒有絲毫害怕,反倒是躍躍欲試,眉開眼笑。
雷方天淡看了澹臺青鯉一眼,后者委屈的抬抬眼眉,撅著嘴不再出言,她對于這個大師伯還是十分敬畏的。
雷方天一甩拂塵,飄然而去,他的眼眉跳個不停,有一言卻是沒有告訴二人,“他感受到的魔氣,竟是他自己都感到心悸。”
“究竟是何方魔尊,氣勢竟如此駭人聽聞?掌門師弟所卜一卦,當真是要應驗?”
雷方天心中暗忖,縮地成尺,轉瞬便要入得魔云范圍。
“動手!”
混元灼驀地冷喝一聲,四人全身陰氣勃然爆發,騰身而起,瞄準一個目標,便是眼前已似癲狂的青衣之人。
“噗嗤!”
混元紀魔爪一探,應聲入體,瞬時,他神色大變,滿臉驚恐,因為,另一只無數繁復符文隱現的手臂,緊緊扼住了他的喉嚨。
混元灼已至青蠻身后,卻是未見得混元紀此刻的情形,眸光冷冽,沉聲道:“小子,死吧!”
“嘭!”
他還未及出手,便受到一下重擊,連魂魄都被震散三分,整個人側飛出去。
一道森白的骨鞭,約莫數丈來長,姿態肆意的緩緩搖蕩,“沒有任何人能夠殺我,螻蟻一般的小東西,亦敢挑釁本尊?”
“咔嚓!”
混元紀片刻間身首異處,“你,你到底是何人?”
一道凄厲的慘叫驀地響起,卻是從混元紀的尸身躥出一縷幽光,正是他的魔元,那道魔元漂浮在半空中,仍是能夠瞧清那驚駭的神色,那是來自心底的恐懼。
青面獠牙,骨鞭長揚,雖還是人的體形,但任誰亦不會將其再當做一個天資卓絕的正門修士。
南離中州城,一處不起眼的角落,搭建著一個簡易小攤,一副破爛的布旗隨風搖擺,上書“天知地知,無所不曉。”
邋遢道士打扮的老頭兒,打了個哈欠,驀地,眸光一斂,掐指一算,神色嗖變,“無奈何,沒奈何,天下該當此劫,它終于醒了。”
“喂,臭道士,到底還算不算了,大爺還趕著去尋如花姑娘呢。”
一個體形碩大,滿身贅肉的年輕公子猛的一拍案臺,震得物事兒“嘩嘩”作響,在他身后,數個五大三粗的莽漢雙手環抱,冷笑著望著這個游方道士。
“嘿,算,算!嗯,貧道見公子今日印堂紅潤,嗯....!”
老頭兒嚇了一跳,連連阿諛道。
“玄天九變,風雷無極!”
虛空一聲暴喝,雷方天陡然一招起手式,卻是沒想到,此處乃是魔道與魔道的廝殺,那驚天的魔氣,便是從那帶著一尾骨鞭的青衣魔修身上散發出來的。
混元方目不能視,被一擊之下,雖是丟了半條命,但雙眼卻是通暢開來,漸漸恢復清明,終于看清眼前的情形,他哇的吐出一口血水,還未回神兒,便覺一股浩然正氣勃然襲來。
九道驚雷頃刻落下,“轟隆”大地震顫,煙塵未息,眾人便聞來人之聲,“眾生皆苦,何故徒造殺孽!”
雷方天出自三重天玉虛宮,自然不似一重天這般將魔道修士視為非殺不可之輩,在他看來,蒼茫大地,蕓蕓眾生,皆有靈性,乃是遵循天道自然,非到萬不得已,不可肆意殺之,妖魔,正是與佛、道修士所走的道路不同,當可等而視之。
無論修妖,修魔,只要不屠害生靈,那又與常人有何分別?
他見得這青衣修士想要將另幾名顯然已是油盡燈枯的魔道修士悉數殺盡,當下便出手阻止。
“啊,正門修士,納命來!”
雷方天剛一顯露身形,便見一縷幽光破空而來,他冷眉一皺,“殘魂微魄,不安重修,卻還想來奪老夫軀體?混賬!”
他當然看出了這股魔元的來意,一足抬起放下,四周轟鳴,好似萬丈峰崖狠狠落下,混元紀卻是被青蠻嚇破了心智,見得一人前來,亦不顧其它,便要奪了他的軀體,否則,以他如今的情形,要不了多久,便會魂飛魄散。
他哪思量過這老者的實力,被他這一震,更是瀕臨滅絕,凄厲怪叫一聲,便要再起而上,卻被一股龐大的吸力,向后拉扯。
“啊,啊..不要!”
“住手!”
方才那一下,雷方天雖是慍怒,卻也沒有下殺手,見得那縷魂魄被青衣修士拉扯了去,頓時大急,欺身便要上前。
“嗡!”
一道烏光,帶起一陣鳳鳴迎面而來,雷方天凝神一望,詫異道:“正門劍兵?”身法卻是未歇,身形一晃,屈指將那劍兵夾住,不由出口道:“好劍意!”
“著!”
雷方天冷哼一聲,平手一推,不過這次,卻是低估了那白骨尾鞭的威勢,悶聲一哼,竟是向后退出半步。
“師兄,救我,師兄,救我,我快要魂飛魄散了!”
混元紀的魔元被青蠻拿捏在手,在他掌中,一團青黑相間的火焰徐徐跳動,而混元灼在其中翻滾不迭,僅剩的魔元亦開始消散。
混元方側頭望去,雙目好似被刺一般,趕緊捂住雙眼,全身顫抖,不過,他內心的震撼更是遠勝于雙目的疼楚,與雷方天齊聲駭道:“九幽冥火!”
“遭了,不好!”
雷方天陡然低頭一看,那束白須向后一蕩,“玄冥之血,竟是玄冥之血。”
這一聲驚呼,更是較之方才還有驚駭三分,他想要飛身而出,卻亦是來不及了,被那從地底滲出的黑氣纏繞,轉瞬便覆及全身。
尚存的混元方三人亦顧不得混元紀生死,聽得雷方天一聲驚呼,皆是心頭“咯噔”一下,側目望去,果然,在那極陰地脈之氣中,隱隱可見一絲赤金色,正是與太古傳聞中的玄冥之血,一模一樣。
“小心!”
混元灼很沉浸在震驚之中,卻是被一聲洪音震醒,剛一回頭,便見一張詭異的青面,一口森白獠牙,他只覺魂魄驚血在流逝,雙目緩緩垂下,耳畔彷佛聽得一個聲音,“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