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花郎不喜不怒,甩甩折扇,疼快道:“好,物以稀為貴,賈公子既有競價之意,在下怎能不答應。”她明澈的眼眸眨了眨,輕笑著說道:“在下出價百兩,不知賈公子意下如何?”
一百兩,輕描淡寫的說出,好似在說一文錢般,雖是不少人知曉喬家勢大,但見她如此財大氣粗仍是一滯,再看那賈正經亦是眼睛瞇了瞇,顯然是知曉喬花郎有意為難他,這條凍鯉至多亦不過只值百兩而已。
“一百零五兩。”
賈正經輕聲在身旁健仆耳旁言語幾句,那人便挺胸而出,滿是傲然道,四周竊竊私語,想是又有熱鬧可看。
百兩銀子雖不是小數目,但對于賈正經而言卻也算不得什么,即便知曉喬花郎有心插手,自己定然不能將這凍鯉贏到手,但就是咽不下這口氣,總是要爭上一爭的。
“哈哈,賈公子家門顯赫,怎的連這區區五兩都說出來了,豈不是有失身份,想來賈公子是有意相讓在下。”
喬花郎自顧徐緩道:“在下感恩在下,卻不能讓賈公子太過為難才是,這樣吧,在下出一百五十兩,以免旁人誤會賈公子舍不得這區區銀錢。”
她倒是淡然自若,旁人卻是一陣噓聲,一百五十兩,足夠中等人家一年的用度了,此刻齊姓少年早已是目瞪口呆,出價五十兩便讓他感恩戴德,而今轉瞬變作了一百五十兩這般龐大數目,讓他一時間難以相信。
“呵,喬兄果然疼快。”
賈正經暗暗咬牙,這次卻是親自言語,道:“既如此,賈某亦不扭捏,二百兩。”
喬花郎折扇一晃,丹紅的唇齒輕啟,“二百五十兩。”女子終歸是女子,她眼眸不經意間流露出一次俏媚姿態,讓不少外鄉人看得心頭一愣,她怔了怔神,自知顯出了女兒態,連忙收斂笑意,略微清冷道:“怎么?賈公子,認輸了么?”
二百五十兩,賈正經本是已萌生退意,他雖是不缺這些銀兩,但為了爭這么一條價值至多不過百兩銀錢的凍鯉實是不值,可喬花郎這番言語卻是挑釁意味兒十足,躊躇片刻后,沉聲道:“三百兩。”
“呵呵,意氣之爭,愚也,你要就拿去吧,本公子懶得與你相爭。”
三百兩叫出口,賈正經亦是打定主意,無論喬花郎再出怎般言語亦不再理會,可等了片刻,卻仍未聽見喬花郎的聲音,不由疑惑的抬眼望去,卻是喬花郎一臉古怪笑意的望著他,他心中咯噔一下,強自鎮靜,學著喬花郎方才那般語氣,眉宇一揚,道:“怎么?喬兄是要罷手了么?”
喬花郎唇角一抿,拱手揖道:“賈公子大財,在下自愧不如,今日便認輸罷!”任誰都能看出,喬花郎哪有一絲挫敗的模樣,反倒是眸光流轉,欣喜非常,正當賈正經愣神兒之際,沖著一旁的齊家少年道:“凍鯉給我,我幫你要銀子。”
齊家少年聞一溫潤之聲在耳畔響起,怔了怔神兒,略有些躊躇,在怯生的向四處看了一眼,見得眾目相視,膽氣亦不由壯了兩分,緩緩伸出了手去,遞過油紙包裹。
喬花郎亦不在意,接手過來,在手中掂量掂量,嘖嘖道:“凍鯉啊,這可是好東西,賈公子這次是福星高照,運道不俗啊。”
她笑得歡樂,跟在她身后的一眾家丁亦是憋不出輕笑出聲,此刻,眾人哪還會瞧不出是怎么一回事,紛紛哄笑,再看賈正經一行,個個憋紅了臉,卻又無從分辨。
“哈哈,那賈正經卻被喬姑娘這般教訓一番,真是解氣,看他以后還敢昧著良心做事。”
結局亦如眾人所料,饒是賈正經心有不服,很是怨憤,但終究是言出必行,若是與普通人這般言語倒還無礙,大不了便是翻臉不認,能奈何他怎的?可這喬花郎卻不一樣,她死咬住不放,賈正經又如何抵賴得了,只能乖乖的掏出三百兩錢引,換了一條凍鯉,再不敢多呆,領著人匆忙退去,喬花郎對于三百兩銀錢亦是分文不取,盡數與了懵然一片的齊家少年。
人皆散去,走在冰道上,中年男子爽朗笑道,他與喬家少年雖不太熟,但卻低頭不見抬頭見,知曉他家中的情形,僅有一個臥病在床的老母親,還無親戚朋友,所有的擔子都在這少年一人身上,他心底還是十分同情的,平日里偶爾也去接濟一番,只是他也不算寬裕,錦上添花或許能成,雪中送炭便是萬萬不行了,而今見得齊家小子有了這么一大筆收入,當然也為他高興,對于權貴喬家亦有了不少改觀。
對著青蠻,老道兒二人笑道:“傳聞喬花郎脾性乖張,心里有問題,是個危險人物,今日一見,卻是當不得真嘛,亦不知是誰如此造謠,冤枉這般好人。”
老道兒捋須,嘿嘿直笑,卻沒有隨言附和,只是一個勁兒道:“三百兩銀子啊,這可以吃多少只燒雞,喝多少壺好酒了,嘖嘖..。”
青蠻微微笑,亦未言語,不過對于中年漢子之言卻不盡同,“善心?好人?或許是吧。”
對于老道兒看相算命的本事,中年漢子是推崇不已的,只是不明白,他有如此本事,為何只愿做個游方術士,在他看來,隨意在城中尋戶大富之家,為他們卜上一卦,還不是手到擒來,自是聲名遠播。
不過老道兒卻是不接受他這般說法,只是道:“信者自來,不信,則是無緣。”
出了潭口,再行一陣,中年男子拜別青蠻二人,說是還要回家陪伴娘子,一臉喜氣,青蠻二人自是不會耽擱他新婚燕爾,告辭之后,便去了酒樓做做,三兩個下酒菜,兩壺劣質老酒,雖是不具風味,卻也頗為安逸。
好不容易歇息一日,不用去城隍廟擺攤兒,青蠻當然要將這黃道城好好的逛上一番,他來這兒亦有數月,卻還未曾仔細的游賞過。
斷橋殘雪,飛魚躍面,七八九道石階,綠水幽閣,隱有紅袖輕招,青蠻怔了怔神兒,驀地轉過過去,輕聲道:“前輩,如今,能夠告訴小子了嗎?”
漠北大雪紛飛,東海蒼云山脈之上,卻仍舊黃沙漫天,只是環境更加惡劣,逼人的寒氣無須銀白來映射,帶著凌厲的勁風兒,幾乎可以直刮入骨子內,尋常人等來到此地,只怕是寸步難行。
東林帳外,兩列孔武有力的兵士把兵持立,甲胄雖是破損,面色亦多有污垢,卻不妨礙他們眼中閃爍出冷冽的眸光,寒風晝夜不歇,一頂獸皮小帳內,常無忌罵咧咧的在一塊半人高,好似銅鏡的物事兒上使勁兒拍了拍,鏡面上隱有光華流轉,卻是模糊得緊,絲毫看不清。
“操,什么玩意兒!”
拍打好一陣,那銅鏡非但沒有爭氣,反是直接黯淡下來,這下連絲毫殘影亦是見不得,他氣得狠狠一腳將其踢翻,坐在躺椅上,罵咧咧道。
那面銅鏡乃是他出行時帶來的,平日能夠用于與天劍宗聯絡,但便是這樣與云青兒一解相思的,可誰知曉,隨著這蒼云之門的縫隙逐漸加大,受滔天煞氣的影響,這玩意兒竟也亦是發揮不出效用。
“丫頭,你可別怪我啊,這玩意兒不爭氣,可不是你家常大爺不想你啊。”
常無忌望著遠方,神神叨叨道,經過近一年的蒼云歷練,他的心性早已不復從前,只是每當想起天劍宗內還有那個嬌弱的女子在苦苦盼著自己回去,便是心頭一陣苦悶,更遑論,還有那尚未出世的孩兒。
常無忌白日隨眾人四處游蕩,入夜便就獨個兒盤算著自己的孩兒還有多久出世,世俗人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修行之輩雖是有些許不同,但也相差無多,頂多便是懷上個一年些許,算算時日,亦是相差無多了。
“喲呵....哥哥的小妹子喲,你在哪兒哦,可知曉哥哥的心喏,那年那月那日,我們在翠亭下喲...!”
常無忌一時心血來潮,哼著小調兒,這是他自改自編,以往他與云青兒在落霞峰私會,便總會來上一曲兒,云青兒覺著老不正經,每次都會被他羞得一臉緋紅。
“干嚎啥呢?”
一個粗壯的身影步入帳內,常無忌斜眼看了看,“什么叫干嚎啊?小虎子,哥這叫才華知道不?”他雙眼一瞪,咧嘴又道:“算了,你這大老粗,給你說了,你也不知曉。”
王天虎撇撇嘴,兀自尋了一處位置坐下,他與常無忌一年的出生入死,關系可謂極近了,就算比之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數年,甚至十數年的同門師兄弟亦是差不了少許,今日亦是辛勞足足一日,方才才與黃統領商量完軍機大事,準備休憩片刻,哪知曉剛一躺下,便聽著常無忌這干澀的嗓音,頓時睡意全無,便沖這兒來了。
常無忌雖是臉皮甚厚,但有王天虎在,亦不好再肆無忌憚的扯開嗓子,向遠方的云青兒用曲調寄情,只能悻悻然的與他閑聊一會兒。
“再過十日,無忌兄便可回歸宗門了。”
驀地,王天虎忽然笑道,只是神色中,卻又帶著幾分黯然。
本是仰躺著的常無忌嗖的一下正起身子,“什么?你再說一遍!”常無忌面色大喜,王天虎搖頭苦笑,無奈再重復一遍,常無忌當下便一蹦三尺高,“終于能夠離開這鬼地方了,青兒等我,你家常大爺,就快回來了。”
好一會兒,常無忌才緩緩定住心神,又向王天虎詢問一番緣由,他可是知曉此地情形的,形勢愈發嚴峻,怎的會在此時讓他回歸宗門。
王天虎緩緩言說一番,常無忌這才知曉,原來是各大世家,宗門,終于想出了一個重新將蒼云之門封印的方法,待得十日后,便由十三位天下絕強修士親往蒼云之門,聯手布置,屆時,不單一重天,就連二重天,甚至三重天,亦會有修士前來。
“嘿,那些老家伙終于肯出手了。”
常無忌聽罷,長舒了一口氣,經過一年的搏殺,他深知那些從蒼云之門逃竄出的妖邪有多么強大,僅僅一年,楚王朝十萬大軍,死傷三成,而實力不凡的王朝精銳神機營更是死傷近半,從各方而來的世家修門子弟,從初時的八百人,變作了現在的三百人,這還未算上一些零散的,未有在王朝軍帳掛名入冊的子弟。
如此傷亡當真駭人聽聞,所有人都不敢再繼續耗下去,如若繼續如此,不出十載,便為堵住這條縫隙,整個一重天亦會油盡燈枯,想要恢復元氣,那又不知需要多久年月,至少亦是數百年,就如同三百年前一般。
“是啊,大家終于不用再將腦袋懸在褲襠上了。”
王天虎微微閉眼,一年來的誅妖滅邪的一幕幕在他腦海中劃過,孰能無情?將年輕生命灑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有多少是他曾今的袍澤好友,甚篤之交。
有了這個好消息,常無忌的心情頃刻便掃往日陰霾,數日來,更是施展渾身解數誅妖滅邪,“嘿嘿,來吧,來吧,再過幾日,你們可就再也見不著常大仙尊了。”
常無忌怪笑一聲,手起刀落,帶出一道刺眼華光,一頭實力不濟的妖獸,便做了他刀下游魂。
此刻的常無忌,實力與一年前亦是有著天差地別,可以說,他這一年的進境,較之以往十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三日后,幸存的數百修門弟子齊聚各大營帳,他們來自不同地方,經過一年的生死磨合,亦算是生死之交,至此一別,也不知何時才是相逢之時,既有離別的喜悅,亦彌漫分散的哀愁。
“來,無忌兄,這碗干了!”
數十張帆布鋪在東林帳前的空地上,今日幾位高深之輩,特地聯手在此處布下禁制,使得風沙不入,便是為了眾人能夠在這最后的時刻能夠疼飲一番。
王天虎兀自干下一大碗灼喉的烈酒,已干下數壇的他,饒是酒量驚人,仍舊有些微醺之意。
“好,干酒干!”
常無忌大喝一聲,噴薄出滿嘴濁氣,接過來便是一飲而盡,他也不差,面前歪斜擺放著兩個已空的酒壇。
“好好好,說實話,我王天虎之前最是瞧不起你們這些幽居山野,不問俗世的修道人,看什么看,還有你們這些嬌生慣養的世家子弟。”
王天虎身形微微一晃,使勁兒吼了一嗓子,數十修士的目光全吸引了過來,眾人正在飲酒盡心,卻不想這王天虎借著酒意,說出這般言語來,雖是知曉王天虎脾性如此,但也仍舊有些不悅,稍稍一皺眉,只是沒有言語。
“不過,老子現在才知道,老子錯了,至少在你們面前,老子是錯了,你們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不比咱傻當兵的弱,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老子今生能夠結束你們這幫忠勇義豪之輩,值了,這一碗,敬你們!”
咕噥兩聲,又是一碗下肚,這時,眾人才反應后來,被王天虎這番言語一撩,加之酒勁兒上涌,亦是氣血一蕩,紛紛叫好,豪氣干云,說著便是各自拎著酒壇,上前與王天虎對飲,什么不虛此行,終生銘記云云。
王天虎那是來者不拒,到后來,干脆一把摔了土碗,直接拎著壇子上,氣氛一時無兩,眾人紛紛起身敬酒,那一日,飲至天明,但卻無人退去,更無人使用仙元逼散酒勁兒,哪怕是酒量不濟,喝得哇哇直吐,吐過之后,再來接著干。
次日,裝收行囊,踏上歸去路途,十三位布置封印陣法的仙林宿老,也亦在清晨悉數到來。
“這便是緊鄰太古銅門的蒼云山脈?果真氣息惡劣。”
蒼云山脈深處,一個身著青衣,背負長劍包裹的年輕公子,徐徐踏足而行。
“你若想尋到弱水姑娘,當去蒼云,自有分曉!”
這是老道兒給予青蠻的答案。
而青蠻再知曉之后,即刻便就啟程,經過一番輾轉,總算是渡入東海之地,踏足蒼云山脈,他一邊謹慎前行,一邊散發靈識探查四處情形,這可是如今一重天最為危險的地方,他不敢有絲毫掉以輕心,雖是不知曉弱水現在何處,但他還是寧愿相信老道兒的言語,到了這兒,自能尋到弱水。
“青兒姑娘不是曾言,常師兄便隨王朝軍士,駐扎在這蒼云山脈中,卻是不知在哪兒。”
青蠻如此想著,倒也并非打算去尋他,以他如今的身份,盡可能不要節外生枝的好,蒼云山脈雖是遠離南離,宣武這些富饒之地,但化身為魔,殘害三重天宿老這般天大的消息,定然亦是有人知曉的,更遑論,王朝軍隸屬于大楚王朝,大楚王朝乃是一重天中的主宰,他們沒道理不知曉此事。
正當此時,從亙古開始便存于世間的蒼云之門下,佇立著十數位衣衫各異,神態迥然的修士,或是青衫白袖,或是錦衣玉袍,三名女子,十名男子,來自諸天。
“黃統領,他們當真能將這縫隙永久封印住?”
蒼云之門,高入蒼穹,凡人在它面前,比之螻蟻還要渺小,王天虎前些日雖是豪氣干云,意氣風發,但真站在此處的時候,仍舊有著一絲忐忑,這當真是人力能夠逆轉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