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九重極淵,天涯海閣中,一眉目如畫的清冷女子手持一桿翡翠玉笛,輕抿紅唇,安靜佇立在閣樓窗戶旁,她檀口微張,玉笛橫于唇畔,輕輕一吸氣,渺渺清音漸起,曲波流轉,九曲十環,雖是有著超然物外之感,但亦冰冷沁人。
陡然,她眼眉顰了顰,轉過身來,不知何時,卻是多了一人,她怔了片刻,露出一絲詫異,恭敬道:“師尊!”
中年男子褐色衣衫,鬢發略有些許散亂,神色較之以往多了一絲蒼白,雖然仍舊氣勢不凡,沉穩如山,但卻是能夠看出,此時的他,定然受得內傷。
“無礙,些許小傷!”
來人正是景云魔尊,他向前踏出兩步,瞥了眼付紅蓮手中的玉笛,復而望向窗外,幽幽道:“此次出師不利,卻是算差了一籌。”
女子緩緩將玉笛收入袖口中,向師尊奉上一盞清茶,自語道:“那十三宿老,當真如此厲害,在師尊你與諸多前輩聯手的情形下,竟還能占得先機?”
景云魔尊雙目略一開闔,冷冷道:“就憑他們,想傷本尊?做夢。”他淡淡說道:“伯仲而已。”
付紅蓮眼中劃過一抹異色,“難不成是那出世的天階異寶?”對于師尊前去所為何事,她自然亦是知曉一二,阻止正門宿老封印縫隙實則無關輕重,只要尋到蒼云之匙便有打開的機會,真正在意的,只是算定而出的那件天階異寶。
仙林,魔道中,但凡入了品階的異寶皆是或多或少的蘊含靈性,一些天材地寶甚至會生出自己的意識,從而自行修煉,獲得超凡實力,天下間,無論正邪,都是有著不少修為高深之輩乃由異寶修煉成形的例子。
天階異寶幾乎都會有著自己的意識,其間一些個古老神秘之物,便是無人操控,其本事便足以令三虛修士心驚不已,而能重傷三虛巔峰修士,甚至比肩寂滅修士的古物,也不是全然沒有,當世便有記載。
聽得師尊言起并非正門宿老所傷,唯一的解釋便是那件異寶所為。
“恭喜師尊得到至寶!”
付紅蓮心念一轉,半跪揖道,她很是明白景云魔尊的心性,對于這能夠助他踏入寂滅境的寶貝,他是勢在必得,否則不會如此輕易的回來。
景云魔尊背負雙手,眼眸閃出一絲慍怒,旋即輕嘆一聲,平淡道:“平白為旁人作了嫁裳,何喜之有?”
付紅蓮一驚,黛眉輕皺,緩緩起身,站在一旁。
整座蒼云山脈籠罩在漫天魔云之中,隨處可見殘肢斷骸,血流成河,黑壓壓,白累累的一片。
總算是出來了。青蠻仰頭,睜開眼,總算是重新得見天日,他亦不知是過了多少個日夜,總算是出了蒼云山脈,不過此刻仍是心有余悸,回想起數日前的那番情形,當真是刻苦銘心,正在十三宿老與魔門尊者爭奪異寶之時,從蒼云之門中竟是伸出一只大手來,憑空向下一壓,竟是將一干人等盡數捏在掌心。
驚恐蔓延,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般變故,不過三虛修士畢竟非是等閑,感受到性命之虞,終是群起而攻,卻是將那手掌擊破,逃了出來,不過那時,一人卻從縫隙中掙扎著爬了出來,仰天一聲怒號,風雷激蕩,“天魔令”亦隨之跌落下地,好巧不巧的正砸醒了處于驚駭中的青蠻。
當下,他便明了,遇得了什么了不得的魔物,顧不得許多,御劍便逃,好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恢復,勉強能夠操持。
轉瞬,青蠻便飛出百丈之遙,依稀可見從縫隙中爬出的那人與諸多仙魔尊者戰在一起,虛空瞬息變色,他一人獨斗,卻絲毫不落下風,反是其余諸人,見勢不對,紛紛祭出法寶四散而去,沒多久,便傳來滔天的驚呼聲,青蠻知曉,那是神機營軍士的聲音,他咬著牙,只能往前飛,不能回頭,只要稍微猶豫,定然萬劫不復。
后來,一口氣行至蒼云山脈邊緣地帶,終是力竭而落,好在下方乃一片茂密深林,加之有雄渾仙元護體,并未受得致命創傷,在恢復片刻之后,堅持徒步而出。
“這便是太古第一奇寶?”
青蠻松開手掌,劃出了幾道血痕的掌中赫然便是一枚猶如令箭的墨黑物事兒,似銅似鐵,入手冰涼,上邊紋路繁復,微微的向外凸起,只是未有銘文。
看了半響,沒瞧出個端倪,就好似昔日的蒼云之匙般,讓青蠻摸不著頭腦,苦笑著搖搖頭,將其小心收好,暗道:“即便你并非“天魔令”那亦定然是了不得的寶貝,如此多的前輩高手為你爭斗,的確不凡了。”
收好“天魔令”青蠻繼續向前行近,速度不快,亦未施展身法,饒是他修為高深,此時也是感覺饑渴難耐,迫切的想要尋一戶人家,好好吃食一頓。
“這兒還是東海地境吧?”
行了又一個時辰,青蠻四處打量一番,仍舊草木茂盛,驀地,他眉目向上輕輕一揚,卻是見得一條曲折的小道,他生出一絲喜意,一個躍身,跳到道上,低眉望了眼,又彎下腰身,仔細查看一番,見得地面上還有些許淺淡的腳印,更是浮現出一抹笑意。
這道路雖不算寬敞,但卻很是平坦,乃是由土灰,石板鋪砌而成,是人為,而非天作,換言之,這兒亦是離尋常人家不遠,當是太平之地。
想到這兒,青蠻亦是加快了步伐,沿著小道,一路向下而行,果真如他所料,行了沒多久,便是出了茂密叢林,入眼一片開闊,竟是一條寬敞大道。
“噠噠噠..!”
青蠻的意識何等敏銳,猛的聽見遠處傳來一陣“踢踏”聲,便知曉有人來了。
“駕,駕...!”
遠處一隊人策馬而來,為首之人,綢衣寬帽,手持一彎皮鞭,卻是個歲數不大的年輕男子,在他身后,不緊不慢的跟著數人,服飾鮮艷,皆是束著一頂頭巾,年歲各不相同,小的不過弱冠之齡,大的亦是鬢發斑白,但卻都精神奕奕。
“吁....!”
當下之人見得道中站著一個青色身影,全然沒有躲避的意思,心中一凜,待得看清其面容,卻是個略有倦怠之色的少年郎,不禁皺眉,手中韁繩向后一擰,馬蹄高高向上仰起,而落穩穩落地。
“下處何人?”
王鐘不得不小心警惕,哪怕對方只是個窮酸書生打扮的清秀少年,但人不可貌相,這點他很小的時候便已領會,加之此行乃是護送少小姐去往通州,更是大意不得。
“這荒山野嶺的,他一個人在此作甚?”
王鐘勒馬,其身后諸人亦不得不停下,在眾人后方,還隨行有一輛裝飾鮮麗的青綢車架,由四匹駿馬并肩拉扯著,中年車夫吆喝兩聲,車輪亦是緩緩停下,從檀木珠簾中緩緩探出一只手來,很是白皙,嬌小纖細,卻是女子柔荑,她沒有探出頭來,只是從車閣內傳出一道柔悅的女子聲色,道:“權叔,出了何事?”
權叔便是趕車的中年人,聽得小姐詢問,翻身下來,輕笑著答應一聲,“小姐別急,小的這便去看看。”言語頗為恭敬,話音一落,他便快步向前前方走去。
青蠻打量一眼眾人,盡皆是毫無修為的普通人,心中不由暗送一口氣,換上一副天真面孔,略有些凄苦道:“這位大哥,小弟獨自外出游歷,卻是不想在這山中迷了路途,尋不得歸路,直至今日方才走了出來,想請大哥載上一程可好?”
“游歷,迷途?”
王鐘年歲不大,但心思卻是縝密,否則此次亦不會由他領隊,沉吟半響,冷道:“你姓誰,名誰,何方人士?”
青蠻心中咯噔一下,面色卻是不變,拱手道:“小子青蠻,通州梨花村人士。”
好在青蠻亦是大抵知曉東海的幾處大州,便隨意道出一個,至于那梨花村,純粹是信口而言罷了,一個州的城鎮數不勝數,其間更是不乏村落小鎮,算起來,沒有一千,亦有八百,哪會有人知曉這通州有沒有這梨花村。
“梨花村?”
王鐘皺了皺眉,他的確是聞所未聞,不過也不在意,他沒有聽聞過的村落多了去了,見青蠻言語坦然,不似作假,再見其披頭散發,渾身沾染了不少泥濘,亦就不疑有它,只是將這小子載上一程,他卻不能做這個主,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真出了個什么岔子,他如何對得起老爺對自己的信任。
“對不住了,我等還有要事在身,不能攜你隨行。”
王鐘淡淡道,伸手沿著這條道向上一指,說:“不過你也別擔心,這條道乃是經商要道,你等不了多久,便會遇到其他人,你讓他們載你一程吧。”
說著,他便要翻身上馬。
青蠻一怔,倒不是不信王鐘之言,只是此時的他,當真是饑渴極了,抿了抿唇,拱手再道:“不知大哥可否行個方便,予些干糧與水,小子當真是有些餓不可支了。”說到這兒,青蠻卻是紅了紅臉,這還是他第一次向陌生人討要吃食,哪怕是曾今流落在宣武街頭的三年光景里,都沒有這般做過,盡是由度生和尚辦妥了。
這個要求,王鐘倒是可以答應,干糧和水,隊伍上多的是,見著小子確是有些可憐,莫不要沒等著其他人接濟,給活活餓死在了這兒,他點點頭,向著身旁一人耳語兩聲,那人一溜煙兒的小跑而去,在一匹馬囊上拍了拍,頓時出現了兩個皮囊,青蠻定睛看著,雖不知曉是何物,但亦能猜到定是吃食,肚子不由“咕嚕”一聲。
接過干糧和水袋,青蠻感激不盡,再次向著王鐘作了一揖,王鐘灑然一笑,翻身上馬,還禮道:“區區小事,不必如此客氣。”
這時,為小姐趕車的中年男子亦是跑了過來,疑惑的瞥了青蠻一眼,便向著王鐘問起緣由,王鐘見竟然驚動了小姐,亦是有些詫異,一五一十的將青蠻之事說了。
聽罷,權叔卻是皺了皺眉,他本就是古道熱腸的老好人,在曲府作了半生的管事兒,深受老爺和夫人影響,他們皆是心地善良,篤信菩薩之人,因為家底不菲,平日里便經常接濟窮苦百姓,對于落魄書生,或是化緣的和尚,更是禮遇有加。
“小兄弟,你要去通州?”
青蠻怔了怔,方才王鐘拒絕,他聽聞還會有客商經過,亦想在不再叨擾他們,卻不知這中年男子言為何意,見王鐘對他的態度,知曉此人在這隊伍中亦是有些身份的,拱手一禮,回道:“恩,小子確是欲往通州。”
權叔沉吟,“這小兄弟亦是挺可憐的,如今這世道不甚太平,若是時運不好,只怕在這條商道上等待數日亦是見不得其他人的,若真如此,豈不是害苦了他?”
心中一番思量,再次將青蠻上下打量一番,的確是個清秀書生不假,旋即低聲向王鐘言語兩句,王鐘略微點了點頭,卻又露出一絲為難之色。
“權叔這樣不太好吧,知人知面不知心,況且有小姐隨行,有陌生男子在,總是有些不太方便。”
權叔在府中身份不低,且為人正直商量,頗受曲府上下愛戴,王鐘對他亦是頗為敬重,聽得他的言語,沒有直接拒絕,只是道出了自己的顧慮。
青蠻與他二人相隔不過數丈,雖是無意,但這凡夫俗子的竊聲私語,焉能逃過他的耳目,將他二人言語,聽了個一字不露,得知那中年男子竟是想搭救自己同行,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感激。
“那我去請示一下小姐,看她意下如何。”
權叔躊躇片刻,向著王鐘說道,后者點點頭,答應下來,說著,權叔便轉身向著車架小跑而去。
“小兄弟,稍帶片刻,若是我家小姐答應,那便帶你同去通州。”
此時,王鐘對于青蠻的稱呼亦是有了些許改變,輕笑言道。
“多謝,有勞了。”
青蠻頷首。
不過片刻,權叔便折返身來,瞇著眼,慈眉目善,向著青蠻笑道:“小兄弟,小姐答應了,你便隨我等同去通州吧。”
青蠻心喜,作了一揖。
眾人意欲起行,卻是又發生一個問題,原來,在青蠻上馬之時,剛剛一個翻身,便面露疼苦之色,卻是前幾日所受之傷還未盡數恢復,加之連日的奔波,無形中又將筋骨的傷口拉扯了幾分,初時不覺著,此時才發現竟是連騎馬都不行。
見青蠻半蹲著身子,凝眉將手搭在腿上,不由得紛紛隨之望去,卻見青蠻緩緩捋起褲腳,袒露出小腿處,那兒好似淤血不透,沾染了一大片青紫,還不時向外滲出血珠子。
“哎呀,小兄弟,你受了這般傷,怎的不早說。”
權叔面色一驚,關切的走上前,望了望,又道:“這是摔在了何處上啊,只怕傷了筋骨吧。”
他倒是一語成讖,不過青蠻這雖是傷了筋骨,卻并非摔在了什么上,而是被一重天魔道第一高手,景云魔尊所傷。
“呵,有勞大叔掛心了,小子這些日彷徨渾噩,這是不小心磕碰在磐石上留下的。”
青蠻苦笑道。
尋來白帛,簡單的為青蠻包扎一番后,權叔又急急向小姐言說了此時,車中的女子,倒也是菩薩心腸,竟然主動出言,讓青蠻與其同乘一車,這樣便不受顛簸。
王鐘本是有些微詞,卻也并非是有意為難青蠻,只是自家小姐的身份暫且拋開不談,更因為她乃是尚未出閣的女子,與一個年歲相當的陌生男子同乘一車,若是教外人知曉了,豈不壞了名聲,不過他也知曉自家小姐的脾性,再者青蠻委實可憐,便也不再言說,待得權叔將青蠻帶上小姐車架后,便一揚馬鞭,引領隊伍,徐徐向著通州去了。
“小女子曲昔亭,見過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