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三大供奉活了這么些年歲,心智心境自然是頗為老辣,強者為尊,見識到張書正實力后,饒是顏面盡失的金同祖亦不得不忍氣吞聲,借坡下驢,轉瞬便又恢復高高在上的倨傲之色,只是在面對張書正時略微收斂三分。
此次前來駝鹿郡,一則是與許家大老爺一個面子,舉手之勞,還能取得不淺銀財,二則,亦算重出江湖,活絡下筋骨,卻是并非想要與駝鹿郡守拼個你死我活,武敗在前,氣勢便是落了一籌,何后言入正題,責問許家故交齊氏三兄弟的死因,待得張書正從容不迫將他三人帶去郊外的荒冢一觀后,便再無責難之意。
“齊家三兄弟便葬于此處,三位可還是要瞧個真切?”
郊外的小樹林中僅有張書正與金同祖三人,孔梨等人被吩咐去厚葬枉死的黃鐵牛,在最短的時間內通知其爹娘,眾人雖是心中怨氣難平,但也不敢怠慢,各自依言而去。
張書正眉間郁氣凝而不散,一手指著立有一塊尋常木牌的小土包,四處均有翻動的痕跡,一看便知是新掘之地,木牌用朱紅筆墨寫著兩個字,齊氏。
“不必了,既然張郡守說得明了,本尊相信,身為王朝郡守的張大人定不會是信口開河才對。”
丘羽一斜眼瞥了瞥那不起的小墳包,即便是在此都能夠隱約察覺到從地底散發出的陰煞之氣,心中暗凜,輕笑道。
他們自然不會真為了齊氏三兄弟如此上心,無論因何而死,都只是自圓其說的走一遭罷了,若真是不愿善了,亦不會隨張書正來此了。
金同祖一直在思量著之前與張書正的比斗,始終覺著心有不甘,“哼,大楚王朝果真了得,便是個偏郡之官,亦都有著如此神兵,若非如此,本尊怎會略輸半籌。”
他神色不善的再次望了面色冷峻的張書正一眼,從一開始,他便沒有全力應對,抱著戲耍一番的心態,沒想到卻是陰溝里翻了船,連那引以為傲的玄冥掌都未及使出,便就被蝴蝶刀抵在天靈。
青蠻來到藥劑堂,此處三兩位身著大褂,精通岐黃的老者正腳步紛繁的忙碌著,全然未察覺已有旁人入內。
青蠻凝眉看了眼神色委頓,躺在床榻上睜不開眼的郡府兵卒,略微嘆了口氣,黃鐵柱雖未如黃鐵牛那般被一掌正中,但因相隔太近,仍舊是臟腑破裂,哪怕青蠻有著世俗眼中的神仙手段,此刻亦是回天乏力。
他剛要退出房門,屋內的幾名醫者亦都緩緩停下動作,各自輕嘆一聲,罷手搖頭,這才發現入屋已有一會兒的青衣公子,知曉他是張大人的貴客,在怔神片刻后,皆是向其拱手一禮。
黃鐵柱也死了,與他那孿生兄弟相繼離開塵世,相差不足一個時辰,青蠻仍舊為其默念一番往生咒,這是四處書舍隨處可見的普通經文,那些大、法師去亡人家中作法事,便會誦讀這篇經文。
半個時辰后,張書正獨自一人歸來,沒有見著來勢洶洶的三位供奉身影,青蠻沒有過多詢問,張書正亦是言興不佳,滿面冷然之色,在與青蠻言語時稍有些許緩和,只是告訴他,齊氏三兄弟的事已向許家言明,不會再有旁人來胡攪蠻纏,青蠻謝過。
“青尊者何須言語,此事本就非你所為,全不過一場誤會。”
張書正緩了緩,沉聲嘆道:“一場誤會,只是可惜了,鐵牛這孩子的性命,便白白被人拿去。”
說著,他又是戾氣上涌,“嘭”的一聲一只拳頭狠狠砸在身旁的柱頭上,好在是堅硬的花崗巖,只是裂開幾許縫隙,并未斷開。
他兀自低垂著頭,絮絮叨叨,青蠻聽得清了,知曉他是在自責。
“鐵柱兄弟,方才也去了,青某無能為力。”
青蠻略帶一絲歉意,輕聲道。
張書正怔了半響,眼眶發紅,好似被一根魚刺卡在喉口,說不出一句言語,頹然擺擺手,轉身而去。
上午府衙門前發生的事,一傳十,十傳百,此時亦是傳遍了整個郡城,三位神仙高人在府衙門前滋事,張郡守使出一柄仙兵,力戰一人,勝之,府衙兵卒一死一傷。
這時,諸多流民還未曾知曉黃鐵柱亦隨后離世的消息,卻亦是義憤填膺,喝罵聲四起,雖是不知曉黃鐵牛是誰,但既然是府衙一員,便于他們有大恩,這十數日來每日從不間斷的米糧,便是由他們挨著每個街口布施而來。
府衙兵卒不多,私交甚篤,黃鐵柱的死接憧而來,威嚴的府衙再添幾分哀怨,戌時三刻,府衙大門換上了悼亡燈籠,門柱梁臺,纏繞白帛輕綢,引靈燈盞盞相接,城中流民不消誰人言說,紛紛向此地匯集而來,長長的街道人流涌動,目及不盡。
黃氏兄弟雙親未至,不可草草下葬,張書正本是要親自走一遭,負荊請罪,將其雙親請來,卻被青蠻攔下。
聽罷青蠻言語,張書正沉吟片刻,道:“也好,青尊者修為高深,一去一回,亦是不消多少時辰,便勞煩青尊者代為走一遭了。”
青蠻心中有些煩悶,深吸一口氣,點點頭,“只是想略盡心力而已。”
因為青蠻從未見過王鐵牛兄弟雙親,張書正便憑著記憶手繪一副丹青,九分相似,再向青蠻細下言說了一番,黃家宅子的具體位置。
青蠻沒有走從府衙大門步出,而是去了府衙后院,孔梨及張書正雖是略有些不解,但也跟了上去,想看看有何可幫忙的。
然而,入得府衙便從未展露身手的青衣修士,站定在灰暗蒼穹下,身后一道烏墨之光沖天而起,伴隨一道清脆鳳鳴,他平劍踏空,轉瞬已至云端,“咻”的一下,化作一道青光而去。
孔梨目瞪口呆,張書正滿臉驚愕的不可思議,前者惶恐驚然道:“真正的神,神仙!”后者喃喃自語,“破空修士!”
一去一回,半個時辰,速度之快,令人難以置信,頭戴淡藍粗麻方巾的中年婦人和一個短打灰布麻衫的矮小蒼老漢子,二人相互攙扶。
那一夜,郡守府邸徹夜通明,從中傳出極力壓抑的哀泣聲,當朝郡守,張書正,頭纏白巾,跪地不起。
次日,黃鐵牛兩兄弟靈棺啟程,府衙兵卒攜手扶棺,數萬流民夾道相送,冷雨淅淅瀝瀝,打濕了眾人的衣裳,數十年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農漢神色凄然的攙扶著身旁一夜便好像被抽去了魂魄的老婆子,她雙目紅腫,毫無光彩,目不能視。
最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可悲嘆,白發人送黑發人。
再一日,青蠻作揖辭別,離開駝鹿郡,直去西梁,那片明面兒上被盜匪把持,實則已是被邪魔侵蝕的土地。
桐木郡,許家。
年逾過百的許家老太爺勃然大怒,驚駭之色溢于言表,枯老如枝的雙手顫抖不停,前去駝鹿出口惡氣的三大供奉,被神秘人士送回府邸,這三位神仙般的人物,面色驚恐而駭人,膚色呈青,胸口一個拳頭大小的豁口,脖頸處無一例外的一道鋒利劍痕,已死多時。
今日,張書正收到桐木郡許家老太爺親手而書的一封密信,其中言語無人知曉,他掃眼一觀后,難掩驚容,轉瞬便又作沉吟,神色復雜。
月余后,張書正再得飛訊,卻是又驚又喜,雙唇不住哆嗦,“好,好,好!”他這番模樣,卻是將剛安排下臨郡接濟米糧前來稟報的孔梨嚇了一跳,猶豫片刻,上前拱手一禮,道:“大人。”
張書正喜形于色,將手中一封密函遞給孔梨,后者略有疑惑的接過一看,駭然念道:“蒼云之下,四方魔首,皆已伏誅,匪盜四散。”
寒冬剛過,暖春初放,柳梢嫩芽輕綻!
中州城,一如既往的繁榮昌盛,熱鬧非凡。
皇城內,瀟湘苑。
南宮寒雪似笑非笑的望著眼前這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青衣男子,沉吟片刻,她放下手中玉瓷杯,如玉指尖輕輕一劃,造型精巧的黃玉酒壺自行翻轉,壺口朝下,潺潺倒流出瓊漿玉液。
“嘗嘗,這可是昆侖密境的玄冰雪釀,便是這皇城禁苑中,也是難以尋到的。”
她打量著眼前容貌沒有多少變化,只是質樸氣息中多加掩藏了幾分陰戾之氣的青衣小子,輕笑道。
“小子此次前來,只問一事。”
青衣,墨劍。青蠻舉杯飲下這難能一見的玄冰雪釀,抿了抿嘴,低眉道:“師姐可是安好?”
以往能若冰霜的寒雪仙尊,今日似乎心情愉悅,毫不吝嗇笑顏,便道:“安好。”
聞言,青蠻微微閉了閉眼,嘴角上揚,浮現一絲溫和笑意,不待南宮寒雪出言,自斟自飲,咂舌笑道:“比之桃花塢的桃花釀,亦是不差分毫了。”
南宮寒雪淡笑一聲,“各有千秋。”她用手理了理耳鬢青絲,緩緩起身,悄然收斂笑意,清冷道:“飲完這壇酒,你便自去吧,我不留你。”
青蠻怔了片刻,手中動作未歇,苦笑道:“多謝前輩。”
南宮寒雪冷笑一聲,“當不得前輩。”
后者不置可否,眸光黯淡,南宮寒雪陡然心頭一軟,低聲道:“命數難測。”言罷,轉身離去。
一炷香后,青蠻起身,環顧周遭一眼,極為熟稔的施展法訣,身形淡如薄霧,轉瞬便是目不能見,只是一聲輕嘆之聲,方才知曉,他尚未遠去。
宣武之地,龍虎山,原赤煉門舊址。
亦如往常,而今的赤煉門舊址仍舊由宣武一流修門派遣弟子值守。
“唉,怎么會又輪到我們了,師兄,是不是你惹師傅他老人家生氣了?”
沐靈芝氣鼓鼓的癟嘴道,在她身旁不遠處,一個衣著淡雅的俊秀青年不禁汗顏一笑,尷尬道:“不是,不是,師兄我才剛孝敬了他老人家一壺蝰蛇膽泡制的好酒,怎會惹得他老人家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