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守黃岐,這個枯藤樹妖修煉成精的人物,丑陋漢子從前一直沒有放在眼中,論實力,兩人在伯仲之間,論統領之才,他自認也不遜于人,而且,相較于這黃岐,曾今他在這魔盟中的關系還有廣闊一些。
“唉,都是那該死的金蟬,沒有他,這黃岐怎么也爬不到老子頭上。”兀自嘀咕一聲,有些悻悻然,正想著,亦是步入房中,略微收斂一下心神,堆出笑意,叩門入內。
“桀桀,黃老兄,幾日不見,你修為又有精進啊?”
屋內彌漫著一股腐蝕之氣,淡淡的霧氣繚繞,一看便知乃是有毒的氣息,只不過,這對于常人而言要命的東西,在這些妖邪之輩眼中卻是大大的補品。
房中僅有一人,披著上好的絲綢料子,正伏案思索著什么,自從升任妖守,原本與之尋常妖兵魔卒沒什么兩樣的黃岐也是漸漸變得講究起來,身上所著衣衫便是最好的例子,以往要么赤身袒露,要么以骯臟之物遮掩,極為邋遢,現在看來,卻是有幾分人樣。
聞聲,黃岐緩緩抬起頭來,見得來人,暗忖一聲,“這老小子,消息倒是靈通,不過這次可予不了你什么好處。”心中想著,人亦是起身,淡笑道:“蚩谷兄…”
這聲蚩谷兄丑陋男子顯然很是受用,點了點頭,瞥了眼屋內的陳設,似笑非笑道:“黃兄這品味可是越來越出眾了。”
黃岐不置可否的笑笑,也沒主動請他坐下,后者等待了片刻,始終不得所想,無奈,只得厚著臉面自己坐下。
二人言語兩句,丑陋漢子這才干笑兩聲步入正題。
“聽說,黃岐兄昨日在南都城與王朝狗輩交戰,又是立下一番大功啊!”
來了,聽得他言起這般事,黃岐微微一瞇眼眉,摩挲著手中自金統領手中賞賜下來的紫砂壺,入手溫潤。
“呵呵,算不得什么大功,多虧得枯蠶兄鼎力相助,方才能有所獲。”
“噢?枯旗將昨日也參與了嗎?”
丑陋男子略微露出一絲詫異,這枯蠶他也是認識的,以前還平輩論交,可自從那小子攀附上了那來自正門仙林中的金蟬后,便是一步登天,節節高升,這才數月時日,便已步入旗將之列,將他這等小人物遠遠拋在后邊。
黃岐點點頭,見得蚩谷正在思量,索性不想與其多言,開門見山。
“蚩谷兄此次前來,是為了昨日俘虜的那些正門弟子吧?”
“是,正是。桀桀,還是黃岐兄明白我的心思。”
蚩谷先是一怔,旋即咧嘴笑道,露出有些發黑的唇齒,一臉諂媚之態。
黃岐略有些厭惡的看了他一眼,輕聲道:“這次,我可幫不了你了,此次的俘虜,一個也不許動,更不可用以煉作爐鼎。”
“這…為甚么?”
以前每次討要正門弟子用作爐鼎,這黃岐雖說也有推辭過,但從未似今日這般說得斬釘截鐵,直接一口將話說死。
“黃岐兄,這些都不過是那些想要致我們于死地的虛偽之輩,讓他們作爐鼎,已經是給了他們最好的歸宿,還能增強我們自身實力,有何不可?”
蚩谷眼眉一轉,驀地平靜下來,好似想到了什么,“原來你小子是想獨吞啊,這才幾天,當真是身份有了丁點兒不同,便給老子擺出架子了?”他只道黃岐這般說法乃是為了自己獨占那十數俘虜,的確,他也偷偷瞧過,那十數俘虜的資質確是算得近些日來最好的,關鍵是,那其中還有幾個生的極為不錯的丫頭,這才是蚩谷所看中的。
他委婉道:“咳咳…黃岐兄,咱們也算一條山里出來的兄弟,兄弟我也知道,你現在正是急需提升實力的關鍵時期,不過這么多俘虜,你一個人也用不了,便讓我這做兄弟的也跟著沾沾光唄,嘿嘿,其余的我都不要,全部留給黃岐兄你,你只需通融一下,將其中的小丫頭,隨便予我一個便是。”
蚩谷一臉期待,本以為黃岐至少也會給他一個,不過,接下來黃岐的言語,卻是讓神色一變,半響之后,他再保持不了諂媚姿態,面色略沉道:“黃岐兄,兄弟我這般好言懇求,你當真連一個都舍不得拿出來?”
黃岐:“不是我不愿意,這是金統領親自向我交代的事,我絕不能有所違背。”
“金統領?”
蚩谷皺著眉,不時偷瞥一眼一臉肅然的黃岐,好似在猜想他所說之言的真實性。
“你沒有騙我?”蚩谷忍不住再問一次,黃岐有些不耐煩道:“騙你做什么?我是什么為人你不知道,為舍不得區區幾個正門弟子?”
“哼,這外來的莽小子,他究竟是向著正門的,還是我魔盟中人?也不知他是如何混上這統領之位的。”
眼下沒有別的耳目,蚩谷倒是大著膽子冷笑一聲,旋即見得黃岐面色有些不好,道:“怎么?黃岐兄,你乃我妖族之輩,莫不是這么快,便真心向著那外人了?”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金統領待我恩重如山,你若再如此出言不遜,可別怪我不念舊人之誼。”
黃岐有些聲冷道:“你走吧,我還有事要做。”
本來,初時金蟬入得魔盟之中他也是不怎么待見的,而且他們還是經過一番打斗才有了相識,心中本就有著怨氣,不過這數月以來的接觸,他才發現,金蟬當真是一個重情重義之輩,非但不計前嫌,反是誠心待他與枯蠶二人,他升遷一步,他與枯蠶便向上跟著走一步,否則,以他自身的資歷,斷不能當上這妖守的。
蚩谷有些怨毒的冷哼一聲,“非我族內,其心必異。那小子分明便是個禍心,虧你如此維護,什么狗屁情誼,那都不過是虛偽的人類用以籠絡人心之辭,你是著了他的道了。”
“砰….!”
兵刃觸地,黃岐怒然而立。
“你膽敢再多言一聲?”
蚩谷嚇了一跳,沒想到黃岐竟是動真格的,喉頭滾動了兩下,終是沒有再開口爭辯,雖然他的實力與黃岐差不了多少,真打起來也怕不了他多少,但現在的魔盟不比往昔,等級森嚴,作為一個妖兵,若是與妖守動手,無論有理無理,皆會被視作以下犯上,嚴重者,則罪可誅。他還沒有膽量,敢挑戰魔盟的規矩,憤憤然摔門而去。
冬至。
百花谷四處,迎來了又一年的降雪,白雪皚皚,一夜之間,鋪滿荒涼大地。
平天宮深處。
“統領大人,按您的吩咐,北路兄弟已直插而入,在枯旗將的帶領下成功突襲,俘敵百人,劫殺四十七人。我方僅有十人受傷,未有一人死亡。”
這般戰績,放眼整個魔盟中,也算頗為強橫了,只是在這聆聽報告的大塊頭臉上,卻瞧不出一絲喜悅,平靜而冷漠。
此刻的金蟬,較之一年前,有了極大的變化,氣息內斂,渾身好似龍蛇糾扎的筋肉籠罩在一襲漆黑的統領袍中,將衣袍漲得緊緊繃起,好似隨時都會炸裂開來一般。
“一共多少了?”
閃爍著淡金色的冷漠瞳孔輕輕眨了眨,發出略有些沉悶的聲響問道。
他身前稟報之人,乃是曾今生活在二重天中的魔修,自加入魔盟之后,便一直跟在金蟬身旁做事,比之枯蠶的地位還要高上一籌,乃是魔將。
魔將聽得這突兀言語,自然知曉統領大人在詢問什么,腦中略一思忖,回道:“截止今日,一共三千零一百人。”
“三千零一百…”
金蟬緩緩吐出一口氣,魔將停頓片刻,再道:“這之中有些許是被下邊的人以各種借口索取去,多是以作鼎爐用,除卻這些,囚牢中尚余三千整。”
金蟬微微闔目,表示知曉。魔將匯報完畢后,恭敬的退立一旁,等待統領吩咐。
“三千之數,夠了。”
良久,金蟬忽然起身,道:“從即日起,但凡我麾下之人,大可不必參與正邪之爭。”
“統領,這….!”
魔將陡然一驚,雖然這金統領的性子頗為詭異,但他萬萬沒想到,他會下這般命令,要知曉,魔盟的宗旨便是推翻天下正門,而今身為統領的他,怎么置身事外。
“若是不愿,自行參戰亦可,只是別在打著我的名號。”
金蟬嗡聲道。
“統領,卑下不敢。”
魔將嚇得雙膝跪地,以為金蟬要將他驅逐出其麾下,當下便是連連認錯。
“別這么婆婆媽媽,你自己看著辦吧。魔盟的最終目的是要一統天下,使得我等妖魔之輩也有生存之地,而非是要屠盡天下所有正門修士,無論是正是邪,所為何事,還是少造殺孽的好。”
留下這般似是而非的言語,金蟬徑直步出閣樓,眨眼間,便是消失不見。
平天宮內,有一處隱秘禁地,這兒以大神通直接牽連著天涯海閣,平日執掌平天宮的少盟主鬼泣魔尊便是通過此處,向遠在他方的師尊景云稟報大小事務。
而今,這兒卻是多了一個人。
“你來了…!”
在一尊巨大的好似銅鏡的異寶前,金蟬直直站定,目光平視著銅鏡中近在眼前,實則卻遠在天邊的景云魔尊,微微頷首,沉聲道:“答應你的事,我做到了,現在,你該兌現你的承諾了。”
銅鏡之中,是個極為俊逸儒雅的中年男子,他一身樸素的褐色長袍,長發束于一肩,淡笑著看著金蟬,半響,道:“三千之數,你的確是做到了,不過老夫有些奇怪,不問明白,始終便解不開這個疑惑。”
金蟬微微凝眉,厚重的嗓音再次響起,“你有什么想知道,盡管問吧。”
景云魔尊:“你雖為妖身,卻是與正門之間頗有一番糾葛,想必,你也知曉,本尊讓你收集這三千正門弟子是為何用?你心中便無絲毫愧疚不安之感?”
他似笑非笑,饒有志趣。這個大個子,是他除了對自己親傳弟子鬼泣之外,最為看好的一個人物,不過,這么個奇才,卻終究是不能完全為他所用。
金蟬:“只要能救治好師姐,一切都不重要。”
景云魔尊:“哈哈,她真有這般重要?區區一個凡人女子,雖是頗有天資,但卻身陷情網,幾入我途,但讓她身陷情網之人,卻是非你。為了他,你可狠下心腸,讓三千正門修士不得超生,還有什么,是你不愿,不敢做的?這業報,便是本尊也不敢輕易承下。”
金蟬沉默,眼中有著異芒閃動。
“區區三千?她讓我做,便是天下人又有何妨。”
景云魔尊笑意略微一僵,旋即笑得更為開懷。
三重天,九峰山。
“送君千里,終需一別,青兄,保重!”
張青拱手作揖,誠摯言道:“往后,我華胥門的山門永遠為青兄敞開,青兄何時需要,盡管吩咐一聲便是。”
在他身后,一行華胥弟子紛紛作揖,眼中盡皆有些不舍。
“好。”
青蠻笑著點點頭,沒有多言,正欲轉身離去,卻遠遠見得一個身影奔跑而來。
“大哥哥…大哥哥….!”
青蠻怔了怔,待得看清那紅撲撲的面龐,不禁莞爾一笑,伸手輕撫一下她的腦袋,柔聲道:“你怎么來了。”
小丫頭自是祝馨心,她略微抽了抽鼻子,氣哼哼道:“我便知曉,大哥哥你這一走,便是徑直下界去了,斷不會來與馨心道別的,我若不來,豈不是再也見不得你了。”
青蠻啞然失笑,旋即再道:“哪有這般嚴重,即便這次見不著,以后也是有機會的。”
“這誰知道…!”
小丫頭輕輕嘀咕一聲。
“張青大哥,陸姐姐…武哥哥…!”
祝馨心略轉眉目,向著身側的華胥門眾人招呼一聲,數月不見,她還是頗為想念這些在蓬萊閣中對她很是照顧的華胥門弟子。
“呵呵,祝小丫頭,你這是特地前來相送你大哥哥呢,還是順道而來,誠心來探望你武哥哥的吧?”
見得祝馨心與青蠻言語兩聲后,便悄然挪步至一處,這時,便有一個華胥弟子半是玩笑道。惹得眾人輕笑。
青蠻失笑著摸了摸鼻子,看來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好了,這別也道過了,我們也別在耽擱青公子行路了,他還有要事要做。”
卻是陸雙言語道,眾人紛紛點頭,若非青蠻執意要走,他們巴不得這等人物能在華胥門中待一輩子。
“唉…大哥哥,別急著走,我忘了,還有東西沒給你。”
“嗯?”
青蠻略微一愣,只見小丫頭在百寶囊中摸索一番,卻是掏出一塊淡青色玉佩來。
“這是…!”
只一眼,青蠻便覺得眼熟,仔細一看,更是驚詫,這玉佩乃是昔日在蓬萊閣中,畫兒一直隨身攜帶的那塊。
“吶,這是那位姐姐,前些日尋到我家里,讓我親手交給你的。”
小丫頭撇著嘴,似是有些埋怨,嘀咕道:“真是的,那姐姐待你這般好,你那日卻與她搶東西,大哥哥,不是我說你,你這堂堂男子漢便不能讓她一讓?”
青蠻神色一黯,思緒有些飄忽。眾人見狀,連忙阻止祝馨心繼續說下去,后者見得青蠻臉色不好看,也是知曉不當說,不過方才不說來,她心中總是有些憋悶。
片刻之后,青蠻伸手接過玉佩,剎那之間,面色又是有著些許細微變化,只不過這般變化,卻是無人瞧見。
他輕聲一嘆之后,強作歡顏,“諸位,告辭!”
眾人:“公子,大哥哥,保重!”
九峰山下,一人著青衣,負長劍,徒步而行,神色落寞。
他永遠不會忘記蓬萊閣那最后一戰,他不懂,為何牧野故畫與澹臺流蘇皆是如此看重那冰封在玄棺中的寒潭之水,面對她的第一次懇求,他卻沒能答應,也不敢答應。
“呼….畫兒,那玄棺于你而言定是極為重要吧,我知道,那多半與你的暗疾有關。這也怪我啊,當年若非你予了我九玄草,也不會如此這般。不過你放心,你說的話,我答應你,三年之內,我定為你尋回九玄草,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