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至,略帶譏諷的冷笑聲便遠遠傳來。
青蠻低眉品茗,顯得云淡風輕,對于來人如此失禮的笑意卻是沒有詫異,方才在刑小姐神色微微一變時,便是察出了端倪,不過刑小姐卻是沒有向他道明原委,更為對自己囑咐什么,其用意自然不言而喻。
一行人人數不少,浩浩蕩蕩足有十數,其中不乏須發斑白的長者,寬袍大袖,錦衣嵐衫,衣著不一,青蠻心中明了,這之中多半還有著不少寄居在山莊之下的各方修士。
看他們的模樣,與為首的青年男子如出一轍,皆是面帶冷意,顯然是以其馬首是瞻。見他身著山莊服飾,青蠻卻是略微怔了怔,此人他倒是沒什么映像,不過他身著的衣衫,卻是莊中長老一級人物方可穿著的,身份卻亦不低。
不待他開口詢問,這時候刑百玉卻是輕抿薄唇,言說道:“他叫羅崎,是羅世伯的次子,之前一直在普陀仙宗修行,近年才回歸山莊。”
“普陀仙宗?”
一旁的馬中天輕輕念叨一聲,擠了擠眼眉,好似渾不在意。青蠻亦表示知曉的微微頷首。不過這三人仍舊佇立原處,居高臨下的看著忽然而來的眾人,卻是沒有分毫打算上前見禮的念頭。
“呵…倒是有幾分實力,三虛修士么?”
羅崎站定,身后的一群人亦都隨之頓足,沉吟片刻,將青蠻二人的實力略微估摸一番,心中亦是頗有些詫異,雖然他的眼界不低,但三虛境修士還是不可小覷,更遑論看似這般年輕的三虛修士。
正如刑百玉所料,他而今前來,詢問是假,目的便是要教這自己想要而卻得不到的刑百玉難堪,方才那守門的弟子中,有一個算是他的手下心腹,見得刑百玉將兩個陌生男子領入莊中,更帶向莊中圣地的靈潭穴后便是悄然向其稟報。
羅崎自然精神一震,正愁尋不到她的把柄,沒想到這股東風卻是來得這般及時,加之那刑百玉的夫君及刑蒼此刻皆不在莊中,正是給以顏色的大好時機。于是便帶著正值與其言笑攀交的十數別派修士前來。
這些人多是在婆娑鎮中處置事務的其它修門宿老,本事皆不低,只是不巧遇得妖魔侵入方才不得不避入山莊之中。小小的一個婆羅莊,自然是滿足不了羅崎的,他志在天下縱橫,亦是知曉結交四海人物的重要,所以最是熱衷于與這些外來修士打好關系。一來二去,時日雖然無多,倒是有些個宗門宿老與之稱兄道弟把酒言歡。
當然,他本身的實力及身份,亦是讓眾人如此與之交好的重要原因,聽得有外人擅闖山莊圣地,這些人老成精的人物從其面色中哪會瞧不出端倪,多半是要來滋事了,左右閑著無事,在其相邀下,倒也跟著來湊下熱鬧。
“那小子如此年輕,竟有三虛修為,身份當是不簡單。不過他身旁那中年漢子亦是更為了得,修為雖僅有化脈巔峰,但渾身氣息凝而不散,極為渾厚,舉手投足間皆帶凝重的殺伐之氣,目光更是不亢不卑,頗有大家風范。說不定,他才是這小子的長輩,乃是正主兒不成?”羅崎師承普陀仙宗,數十載來,提升最大的除卻其本身實力,便是這看人的眼光,深知,一個人真正的深淺切不可以外相來論斷,以他的眼光看來,這同行的二人,無論從何處比較,都應是那身影敦實的漢子身份實力更高一籌。
或許是出自對于同為年輕修士的輕視及敵意,他對于一襲青衫的青蠻亦未曾太多關注,多是將注意力放在神色凝沉的馬中天身上。
“哼,這二人皆是面生得緊,應當不是三大圣地之人,只怕是哪個隱秘大世家的子弟。刑百玉常年在這婆娑鎮中未曾外出,不想還能識得這般人物。”
“不過,你們若是識相點,袖手旁觀也就罷了。若愣頭愣腦,也別怪本少爺沒給你們顏面,一個靠著后天強行提升上去的三虛修士及一個化脈巔峰修士,本少爺還沒放在眼中。”
他心中計較一番,卻是直接將青蠻忽略,從而向著青蠻身側的馬中天抱手道:“在下普陀仙宗羅崎,不知道友如何稱呼?”
聽得他之言,一旁的刑百玉微微一怔,旋即便是瞥了眼青蠻,神色略有些古怪,她哪會瞧不出,羅崎這是在打聽他們的來歷,亦是在權衡究竟如何處置此事,若他們來頭太大,估計便會客氣相待,可若籍籍無名,以他的性子,只怕便要借此生事了。
讓她苦笑不得的是,這自以為聰明的羅崎此次卻是尋錯了人,竟是將青蠻這個真正的大人物晾在一邊,反是去詢問那馬統領。從方才馬中天對于青蠻的態度看來,羅崎這般定是討不了好了。
果然,馬中天長眉一掀,卻是冷笑回道:“羅崎?沒聽說過。馬某一介武夫,想來羅公子亦定然不曾聽聞,不說也罷。”
馬中天本就是出自王朝禁軍,對于仙林這一套卻是不怎么習慣,什么道友不道友的,當然,除卻這些,最讓他心中岔怒的卻是這羅崎對于青蠻的態度,所以也就自是沒有什么好言相待了。
此言一出,青蠻只是搖頭苦笑,這不得罪,這下亦是徹底得罪了。不過他也沒打算出言制止,馬統領的脾性本就如此,再者,這羅家二少的確非是帶著善意而來。
出乎青蠻意料,這看似魯莽的羅崎此刻卻是沒有浮現怒態,只是頗有些玩味的看了馬中天一眼,好似在醞釀著如何言說。
正當時,卻是有人先他一步,做了這出頭鳥。
“這位馬道友,羅道友好意詢問,你這是何態度?我正道修門凡事講的是一個禮字,雖然素未平生,但羅道友好歹是這主人家,你這般敷衍,難免有些失禮了。”
這人說得還算委婉了,在他之后,接下來一人之言卻是要尖銳許多,冷笑著說:“不過化脈修為,便如此目中無人,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如此不知禮,亦不知是自己修行不夠,還是宗門教導本就欠缺。”
這二人皆是別派修士,亦是與羅崎走得最近的二人,見得羅崎吃了暗虧,當是要仗義相助一番。在他們看來,這二人中雖亦是有個三虛修士,不過其太過年輕,應當不是自己修行而來,多半是依仗宗門資源,或是被人刻意傳功之后的不穩假象,自亦不甚在意。而羅崎卻不然,拋卻他婆羅莊二公子的身份,自身便是實打實的三虛境修士,而且,從他們的暗中接觸看來,此人亦是處于三虛初期境巔峰,踏入那中期境亦是無需太久時日的,加上其普陀仙宗的背景身份,當真是個不可多得的青年俊彥,絕對是個值得深交之人。
為了他得罪這兩個至多不過有著一流世家修門嫡系子弟身份的人,倒也沒有什么不劃算。
“二位,你們這是何意?這二位乃是我刑百玉的貴客,身為仙林前輩,這般無狀出言指責,未免有些太過了吧?別人是否愿意告知,是別人的自由,難不成這也是罪過?無禮?我看諸位才是無禮太甚吧!”
馬中天正欲作怒,身旁便傳來女子冷喝之聲,他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沒有張開口,微微一低眉,只是冷冷看著滿臉錯愕的眾人。
刑百玉此言一出,莫說那些別派修士,便是羅崎亦很是詫異了一番,她的脾性他亦很是了解,說出如此沖撞言語倒也不足為奇,可奇怪的是,她卻為了這二人向如此之多的外派宿老出言頂撞。這便有些不同尋常了。
表面上這些人是在山莊中避難,可他何曾不了解,若非有著這些實力皆是不俗的正門宿老在此,單以山莊自身的實力,是很難完全催動陣法抵擋魔盟大舉進攻的。
這一點,他不信刑百玉會不知曉,這下,他敏銳的察覺出一絲不尋常,更是重新估量起這二人的能耐來。
不過,不待他瞧出端倪,此刻的情形卻亦由不得他做多猶豫,這些人皆乃實力不俗之輩,一直在仙林中受人遵從,何曾受得過如此一個實力平平的女子出言譏諷,當下便是群起而怒,紛紛要討要一個說法。
更有甚者,直接便是向羅崎言道:“羅兄,我等敬你為人,亦愿與你好生結交,只是聽這位姑娘之言,卻好似容不得我們,那我們也不在此久留,就此別過吧。”他這番話,頓時引得不少人紛紛鼓噪開來。
當然,話雖這般說,卻是無一人挪步。羅崎淡笑著安撫,心中卻也知曉,他們這般,無非是讓自己這個羅家人表個態,自己才是這羅家的正主。要說離去,依眼下這般情形,他們是斷不會離去的。
雖說他們實力不低,但畢竟人數太少,只怕一出了這莊門,立刻便會成為魔盟妖邪的群起而攻,到時候,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得兩說。
漸漸地,羅崎轉過頭來,神色終于有些沉了下來,心道:“好吧,刑百玉,本少爺此次便借這股東風,好好教訓你一下,讓你知曉,沒有選擇本尊,是你此生最大的錯事。你雖有著刑蒼老兒為你撐腰,還有父親也對你極為看重。不過你千不該萬不該主動去得罪這些人,便是尋這個由頭,懲處你一番,亦絕對無人會多言什么。”
“放肆!百玉,你便是如此與諸位前輩說話的嗎?”心中打定了主意,羅崎亦懶得再遮掩什么,冷峻道:“你擅放身份不明的外人進入莊內,更帶其進入莊中圣地靈潭穴,你可知罪?他們若是妖魔幻化而來,意圖混入莊中打探消息,使得邪魔侵入,這般后果,你承擔得起嗎?”
羅崎表明了態度,他身后之人自亦是樂開了懷,不再吵嚷,一個個負手而立,眼神冷冽的在青蠻二人身上浮動,仿佛在說,“對這二人疑點頗多,定是妖魔幻化而來。”
“放你娘的屁..!”
一聲怒吼,平地起驚雷。“老子是邪魔?睜大的瞎眼看清楚了,本尊是妖邪嗎?”
如此暴躁的,自然便是馬中天了,他數十載與妖魔廝殺,早已到了與對方不死不休的地步,羅崎說什么不好,偏要以他是妖魔幻化而來作為借口,這讓馬中天如何不怒,他可顧不了許多,腰間長刀鏗鏘出鞘,一雙虎目精光隱現,卻是有道道逼人正氣席卷而出。
羅崎亦是嚇了一跳,馬中天粗口喝罵,這在仙林之中,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情形,不消看馬中天此時刻意散發的氣機,便早已知曉他非是什么邪魔之輩,不過只是借這個由頭而已。只是轉瞬,他便又恢復平靜,馬中天愈是這般暴躁,他心中便越是篤定,一般實力強大的修門圣地,絕不會出現如此出口成臟的修士。
如此想來,這馬中天二人或許身后亦沒多大修門背景,能有這般實力,興許只是得了天大的機緣罷了。
他一臉陰沉的瞇著眼,一縷精光射向馬中天,一字一頓道:“馬道友太過放肆了吧?是與不是,本尊自會查證,還無需馬道友出言自辯。”
說著,他便是將目光轉向刑百玉,冷冷道:“如何?百玉你是乖乖隨為兄去刑堂領罰,還是要繼續一錯再錯?”
片刻沉默。
羅崎開口道:“好,好得很!”繼而,冷哼一聲,從遠處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刑百玉面色微微一變,卻又恢復如常,只是有些好笑的冷眼看著。
果然,頃刻之間,便是有不下數十人沖入靈潭穴中,皆是些手持刀兵的莊中弟子,不過這些人一個個冷眼看著刑百玉三人,顯然是對羅崎忠心耿耿之輩。
他大手一揮,冷然道:“來啊,刑小姐被人蠱惑,亂了門中規矩,先將其拿下,隨本尊去刑堂處置。”
他卻是刻意沒有提及青蠻二人,雖然方才之言亦是隱隱將他們視為了蠱惑刑百玉的妖人,但也沒有明確點破,亦未讓眾人將他二人緝拿。
實則,他也是不想與青蠻二人真正的起沖突,畢竟他們的實力還是不簡單,除非自己親自出手,或是讓這些別派的宿老出手,方才能將這二人制住,不過這樣便太過大費周章了。
他主要的目的便是對刑百玉施以顏色,至于其它的,卻不是那么重要,之所以要先拿下刑百玉,無非便是讓青蠻二人知曉,他羅崎可不是說著玩兒的。既然連刑百玉這個山莊身份不低的人都可拿下治罪。那他們這兩個身份不明的外人,更是不會放在眼中,要讓他們知難而退,不要再攙和。
“呵呵,刑小姐,想不到你在莊中的威望卻是遠不如你我初識的時候了。”
一個平淡而略帶笑意的溫醇嗓音響起,刑百玉回過頭去,見得半是玩笑的青蠻,苦笑著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