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國西境,浚州應郡境內。
離潼水不遠處一支騎兵正在巡邏,褐色的戰袍說明了他們的身份。這并不難理解,應郡處在浚州的中南部,在州治以南,至今還未被蝗軍正式騷擾過。只因其北自界而流的一條潼水,天然的分割線,著實是功不可沒!
應郡自然備兵警戎,守衛這條安全河。甚至過河往南走上三五里都能看到舊日鄉兵的營寨,只是前些日子昔陽傳來了好消息,大周唐王愛護中山舅家,又派出了六萬天兵趕赴蔚中,去剿殺祝彪那惡鬼修羅。
據官府言,祝彪手下只有寥寥萬人兵丁,必敗無疑!
雖然乍一看,天兵也是有些勝之不武。可被祝彪一連串神一樣的戰績打怕了的中山國上下,只期望著聽到祝彪的敗訊如此就足以了。
郡里的太守錢炆為此特體整理了上千鄉兵北上支援州治。就是因為他堅信——天兵浩蕩,祝彪必敗無疑!
而祝彪一敗,漢國氣餒,蝗軍不戰自匱乏也。
所以這潼水邊上,只有一小隊一小隊的騎兵在巡邏,再沒了成百上千的鄉兵身影。
即使這段日子來,北面傳來的消息是日復一日的敗績,太守大人也信心十足。
眼前的這幾個騎兵就是沿河北岸巡邏警哨的。
粼粼波蕩的潼水順流直下,受水汽一沖,輕輕地風兒一吹,頭頂烈日驕陽也不那么可怖炙人了。這幾個騎兵不是在工作。完全是在享受。可惜的是,這幾位的模樣實在是有礙前瞻。
人說到騎兵。往往會聯想到金戈鐵馬,想象到雄壯威武。可是這支騎兵卻實在有些怪異,戰馬并不雄駿,裝備也非精良。最奇異的是自古以來,哪個騎兵不是手持著韁繩,耀武揚威?你見過雙手抱著馬頸生怕摔下來的騎兵么?
“聽說俞州的蝗軍接連擊潰咱們的援兵,已經二度寇入州治了?”騎兵隊前,一名看似頭領的縮著肩膀小聲嘀咕道。
旁邊的副手肥頭大耳。油光滿面,擦了擦汗,搖頭道:“這世道,沒法說。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咱們且守著吧,真要來了,咱不是有六條腿么?”
“可是。可是,過了潼水,就到……”那首領似乎還有一些責任心下意識地往身后望了望。那都是一馬平川的肥沃之地,都是父老鄉親的耕讀之地啊!
再看潼水之上那道連接著州治、應郡的水上浮橋。才修建完畢不到十年,嶄新著呢。橫跨水中渚地,如長龍一樣貫穿整個潼水。在整個潼水五百里面上。這樣的鐵索浮橋也只有兩座而已,車馬重物盡可暢通。一處便是眼下,另一處距此甚遠,還在東面三百里外。
“哼,怕個鳥!沒聽說么。咱們是唐王的舅家,這做外甥的家大業大的。能看著老舅受人欺負么?至于俞州的蝗軍,真要到了咱們可擋不住,可只要把這橋一把火燒了……”剛說到這里,肥頭大耳突然瞥見同伴張著嘴,瞪著眼,手指著前方說不出話來。扭頭去看,整個人也是呆眼了,好一陣,才驚叫道:“是蝗軍!”
騎兵的的人都紛紛扭頭一看,心底里各自暗叫不好!就見一支騎兵正疾速而來!難道真是俞州的蝗軍?隊伍一陣慌亂,騎兵們緊緊抱著馬脖子,相顧失色。等對方走得近了,這些“鐵甲精騎”才暗呼幸運。原來來的不是蝗軍,而是浚州的鄉兵,看這樣子,約是有三四百人馬,就是不知道是哪里鉆來的潰軍。
近了,再近了!
一眾人這下更看清楚了,又紛紛大叫走了眼。這支潰兵裝備雖然很不濟,但行進之時,頗有章法,并不大亂,怎么看都不是鄉兵的水準,“該不會是州治淪陷了,從中逃出來的郡兵吧?”
“別瞎乍呼!你不怕擾亂軍心挨一刀啊?”這時候頭領大叫喝道。再看去時,那支部隊并沒有停留,只是緩慢了速度,并且派出來一騎飛快馳來,隔著一丈距離勒住韁繩,拱手問道:“我等是州治敗退回來的鄉兵,敢問大哥,可有丁司馬部的消息?”
“什么?”騎兵首領驚呆了。看來州治又要遭大劫了,連郡里派去支援的鄉兵都敗回來了。不過出去的鄉兵上千人,怎么就回來了這么一點?
正副兩個首領對視一眼,肥頭大耳瞄著來人說道:“丁司馬?買見到啊。這幾天只有往來的快騎路過,成隊的人馬你們是第一波。我說兄弟啊,你們出去的不是上千人的么,我盼星星盼月亮的等著你們捷報,怎么眼下就只有這么點了?”
對面騎兵聽罷滿臉黯然,再次拱手還禮,“撞到了漢人的郡國兵,還是在野地里,一仗就給打散了。三四千人做了俘虜,我們能活著逃出命來,就夠幸運的了。”說吧便打馬回去,上報領頭之人了。
一伙子騎兵全懵了,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蝗軍又發狂了!
沒人去想這些人是秋后的螞蚱活不長了,因為對于浚州對于應郡,就是這些活不長的螞蚱都是十足要命的。
丁立黯然一嘆,還是沒有三叔的消息。難道三叔歿在陣里了?他是沒有想過三叔會當俘虜。自己親人的脾性丁立了解的很。
“什么聲音?”丁立邊上的一人皺眉說道。不光是他,丁立這一隊隊伍里好些士卒都在東張西望,尋找那突如其來的聲音來源。
丁立猛然望向東北方,聲音似乎是從那邊傳過來的。難道是三叔逃回來了?
“是潼水里的流水聲吧?”有士卒說道。
“你耳朵長后腦勺了?這聲音分明是從東北方向傳來。”立刻就有同袍反駁道。
這邊還沒弄清楚什么情況,后頭殿后的一隊騎兵就已經騷動起來。不多時,卻見東北方向煙塵飛揚,遮天蔽日,那聲音越來越清晰!
“馬蹄聲!”鄉兵有人失聲驚叫!
他們好幾千鄉兵的大敗就是在曠野上遇到了漢軍俞州騎兵的突襲。裝備相對簡陋,訓練更是不足的鄉兵在曠野上,十倍軍力也擋不住一倍漢騎的突擊,雖然俞州的騎兵遠比不上薄刀嶺漢騎的精銳!
背后炸開了鍋,自戰場上幸運的逃回一命的鄉兵士卒們轉頭去看,那殿后的三四十騎正蜂擁的望南逃!
潼水岸邊的騎兵小隊。頭領以及肥頭大耳都嚇了一跳,怎么回事?剛才看起來還相當有素的鄉兵正拼命向浮橋奔來!一眨眼的時間就將他們十騎人給湮沒了。
北岸的水邊上,甚至有眼見逃兵太多,浮橋被堵的鄉兵直接縱身跳下潼水里!只要靠著浮橋,水性即使不好的人,在同伴幫助下,莫隨著浮橋底也一樣能游過對岸。
丁立氣的臉都青了。只聞馬蹄聲,還不見人影呢,這些“精銳”就嚇得倉皇逃竄!再看南岸,也是聞風而動,那里也有一隊幾十人的步卒鄉兵,正個個慌忙奔走,如無頭蒼蠅一般亂撞。
自己真是太可笑了,竟然還想指望他們跟漢人打硬仗!?實滑天下之大稽!
丁立身后只有幾十人還跟睡站立著,這是他的老家底,一個村子里出來的。丁方、丁言終于打馬奔到了丁立前面,異口同聲道:“二哥,后面漢人追來了!”這兩個都是丁家族群中好狠斗勇的主兒,可此時語氣中也難掩驚慌!
看來那一戰他們的心氣都被漢騎給打掉了!
丁立此刻還保持著冷靜,聽馬蹄聲規模,當然只可能是漢人。從東北方向而來,聲勢如此駭人,不是漢人,誰又有這么多的騎兵?
“自己該怎么辦?”丁立問自己道。結果,他發現自己也想不出法子來,似乎除了燒掉浮橋外,沒什么可以組織漢人度過潼水。一直認為自己是將種的丁立也不免有幾分慌亂了。
想不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法子,燒掉浮橋可屁用沒有。漢人只要真想進攻應郡,只需搶奪附近的民船,花了一兩天時間就能把幾千人送過潼水去。進而直逼應城!
一時之間,不禁有些彷徨。丁立他不怕死,可他不想應城受災難!但老天為什么偏偏關愛漢人呢?
丁言見他臉上出現了從未有過的落寞神情,心里一驚,叫道:“二哥?”
丁立沒有反應,在馬背上低著頭,看著土地,一動不動。丁言往東北方向一望,煙塵已經遮蔽半空,漢騎片刻后就將至了!當下情急的一把抓住丁立肩膀使勁一搖:“二哥!你這是怎么了?兄弟們還等你下命令呢?咱們就是死,你也說一句話啊!”
一個激靈,丁立像是做了噩夢驚醒來一般!對啊,我這是怎么了?丁家人就是死了,也就碗大個疤是了,怕個球啊,盡己所能就是!
浮橋上,幾百馬步兵正擁擠在一起,前胸貼后背,死命向南而逃。后面馬蹄聲越來越響,這些被嚇破了膽的鄉兵亡魂皆冒,可卻苦于行走不動。突然一聲驚叫,一肥頭大耳騎在馬背上的家伙被人直接擠得從馬上栽落,徑直摔下了橋去!但根本沒有人去看一眼,他那一小隊的同伴們也正在互相推擠,不斷地有人被擠出橋邊,落入潼水之中!
這是一座可通車馬的鐵索浮橋啊,不是隨便搭成的小橋,只要排著順序前行,幾百人馬而已,完全可以安全通過去。
何須至此?何須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