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趙武死了,但周淳和他身邊的幾十名殘兵卻看到了希望。一群人迅速挪到了門面前,幾名周兵揚起刀斧將門扇劈碎,看到的就是一面用土砂座椅雜物堆起的矮墻。
矮墻只有半人來高,可想翻過去卻不是抬抬腿就能做到的。尤其是在眼下漢軍箭矢的威脅下,要翻過矮墻,絕對是一件危險值不低的事!
“翻過去,翻過去!拿盾牌掩護,一個個翻過去。”周淳大吼著。再危險也比原地等死強吧?后面接應來的兵丁已經被漢軍給逼了回去,為此漢軍都用上了火油罐!可想漢軍對自己的志在必得之心。
一個分神,立刻就遭了報應。一支雕翎箭狠狠扎進了周淳的左臂,在三棱箭簇強勁的穿透力帶動下,鋒銳的箭簇輕松地刺破了周淳上臂的護甲,入肉穿骨,往里鉆扎了近兩寸后才止住了勁力。
“呃!”周淳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劇烈的疼痛讓他手中鳳嘴大刀差點脫手而出。如此,周淳雖立刻將身心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防護上,可左臂傷勢頗重,拖累了他,倉促之間僅憑一條右臂揮刀根本就不可能擋得住這么多的箭矢。如果不是親兵護衛及時,他就危險了。
“周賊,爺爺伺候你幾只烤豬吃——”
周淳正對面店鋪的房頂上,突然傳來了一聲咬牙切齒的獰笑,伴隨著這一聲獰笑的還有讓周淳和手下兵丁魂飛魄散的火油罐。
也是啊,漢軍既然能用火油罐阻斷了后續周兵的接應。又怎么可能放過周淳這一必殺之物而不用?
周兵的重盾能抵擋通鐵打制的弩矢,也能擋下無數的箭矢。但卻絕對擋不住一罐猛火油的濺射。那是一罐就能燒一大片的利物,沾染到身上了滿地打滾都滅不了。
對于任何人來說,被燒死都還不如一箭被射死,來的干凈利落。
本就恐慌的幾十周兵瞬間分崩離散,可一連兩罐火油還是砸落到了盾牌上,漸染的到處都是,繼而也到處都燃起了火來。
火光當場就吞噬掉了個人,猛火油上身的周兵們轉瞬間就一個個化作了火人。他們驚慌失措的拍打著自己身上的火焰,更去相之前的同伴們求救。
把周淳身邊的這一小隊伍整個扯成了碎片。漢軍弓弩兵也適時的不再向這些火人射擊,由得他們將一個個同伴撤下地獄。
再好的交情生死面前也有思量,身上著了大火的周兵向同伴求救,完全是在與虎謀皮,后者自是紛紛躲閃,唯恐避之不及。
可三四十周兵躲過了火人。躲不過來自頭頂和側翼的箭矢,只是一兩分鐘時間就全部死傷殆盡。
周淳身邊沒了掩護,箭矢射來就只有靠自己來撥打,左臂的傷勢要去了他最后的生機。
雪光閃亮的刀輪并不是潑水不進,四支弩矢從刀光中穿過,周淳極力去躲避。也只是讓開了前兩支,另外兩支分別扎在了他的胸腹。幸好那里明光鎧鎧甲厚實,又正擊中面,堅固的戰甲擋下了兩支弩矢八成的力道,破甲后再穿破周淳絲綢制成的中衣。也僅僅是入肉寸許。但這也無疑讓周淳的處境更加困難,更說明了他現在的頹勢。
“將軍小心!”陷坑隔絕在后的另一群周兵看的心急如焚。周淳身邊兵丁盡喪。自己受創下也朝不保夕,真的是讓他們肝膽俱裂。
一些都頭、軍侯等中下層軍官更是知曉,沒有周淳領頭廝殺,自己一群人就是群龍無首,又身陷絕境,剩下的就是死路一條,當下個個不顧身起來。大喊紛紛中,這些中下級軍官不顧頭頂、兩側射下的利箭弩矢,發足了勁,真正的‘赴湯蹈火’的向著周淳處涌進。
“噗嗤——噗嗤——”利箭入肉的聲音不絕響起,短短的三四十步的距離,沖進的周軍士卒倒下了一半還多。
可還不等這些褲腳、衣襟燃火的剩余周兵涌到周淳身前,幾具連弩已經瞄準了周淳上中下身,開始了連連發箭……
“殺,給我殺——”狂怒的叫喊聲直沖云霄,陳時舉怒目欲裂,手中畫戟高舉頭頂散發著陣陣寒光。胯下的戰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憤怒與狂暴的殺意,不住地昂首嘶鳴,一雙前蹄不時的踏地,躍躍欲動。
就是在剛才,久攻不下的靈安縣南城樓上,一股洪亮的聲音突然響徹在戰場之上:“周軍賊子們聽著,爾前軍主將已經授首,同進城去的數千賊兵也盡已伏誅………………?”
似如晴天霹靂一般,漢軍突忽其來的喊話讓縣城下的三萬周軍無不惶惶驚恐,數萬道目光齊齊轉向了主帥陳時舉所在處。
幾次廝殺攻城,周軍已經填進去了多少人?若周淳這一部真的被全殲了,折損兵數加加減減已不少萬人了。前來曲州的五萬周軍,這都折損兩成之眾,卻還沒看到一丁點勝利的影子和苗頭。
周軍們不可抑制的恐慌了,尤其是攻城的周軍,他們攻城中信心十足戰意昂揚的主要原因就是城內有周淳一部在牽制著漢軍,現在城池還沒奪下,周淳卻被斬首了,頓時心勁大落。
“此乃漢賊亂我軍心之計。周將軍麾下有三千精銳,如何會在這短短一個時辰里全軍盡沒?諸軍不可信了敵軍詭計!”
陳時舉知道漢軍敢這么喊就肯定不離十了,但他只能這么說!同時在內心里祈禱,祈禱周淳死之前多干一點事,用手下的三千兵力多殺傷和消耗一些漢軍。
但接下去的一幕就讓陳時舉呆若木雞了,半響才回過神來了。
“賊兵們聽著,我軍本是要斬了周淳首級懸掛于城門之上的,但看他力戰而亡,不損軍將本分的份兒上,我家將軍不忍壞他尸身,故而在此當面送還尸首,你軍立刻遣派來兩名軍卒搬抬。”
南城墻上一段沒有廝殺的地方,那城墻上露出頭來的漢軍校尉高聲喧叫之后,立刻向后一揮手。就見一個扁扁的,有一人多長的簍筐被四名漢軍士卒抬到了城墻邊沿,其上有四根繩索牽系。
在萬眾矚目下,簍筐被漸漸地被放下了城墻。
“周軍賊子,還不快來取走?”云崢在城門樓上也露出了頭來,對著陳時舉方向大聲吼道。
陳時舉雙目悲光憫露,淚水浸滿了眼眶,嘴唇顫抖著,幾欲開口,都沒能發出聲來。他心中真的后悔,自己怎么就同意周淳入城了呢?且不提兩人的私交,旦是前軍大將折翼,就太損大軍士氣了。
悔恨與痛苦宛若萬千小蟲啃噬著陳時舉的心靈,“你,你,你倆,去——”身后回過神來的親軍頭領,抑制著心中的恐慌,一點身后的兩名手下,說道。
不安的情緒迅速在周軍陣中蔓延開來,軍心為之動搖!
“你們說,這時候咱們要是有一支騎軍該多好?”而南面城樓上的云崢感受到不遠處周軍軍陣的變化,不由的嘆息對身后軍校道,“都不用太多騎,廣陽城下的八千眾分出來一半,此刻沖陣而出,直踏周軍中心,就可大破敵軍。”
“可惜啊,可惜……”云崢手中現在是沒有一個騎兵。而且他和李憲把靈安城內搞得如同蜘蛛網,老鼠洞一般,就是有騎兵也從里面出不來,也只好望之興嘆了。
兩名陳時舉親兵軍卒疾步奔到城下籮筐之前,往里面看了一眼后,臉色頓時蒼白的沒再有一絲血跡。
里面躺的正是周淳的尸身,平胸而下一面殘破的粘有血跡的周軍軍旗覆蓋在他的身上。
“唉,城下的。”城頭的漢軍校尉看到二人在發呆,也沒見動作,立刻喝聲叫道。“麻利點,快點抬走。否則拉上來立馬取了他首級。”
被城頭叫聲驚醒的兩名親兵,顫巍巍的從簍筐中將周淳尸身抬出,簍筐下面是一個平板,正好用來乘尸身。
兩人合伙抬起一人的重量按理來說不會太重的,可這兩名周兵現在卻感覺著背上若是壓著了一座萬丈高山。舉步維艱已經不能用來形容二人速度的緩慢了,只能用“挪”這個字來形容。
陳時舉慢慢控制了心神,多年的老友今日去了一個,自從唐王決心角逐大位起,自己等人就時刻為那一天做著準備。而如今‘那一天’已經就要來到了,老朋友卻看不到了。
不僅是周淳,還有曹國安,三石城下逃出一劫的蒙如虎至今也被困在太谷郡城中,能不能保命還要看漢軍何時強攻太谷……
黝黑的眸子里,深邃幽冷到極點的寒光在醞釀。陳時舉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沒有先前的風姿儒雅,而是讓人徹骨的陰寒……
“去,幫他們一把!”冷肅的目光掃向了身邊的親衛。
感覺到陳時舉目光的平靜,一眾親衛心中卻是更加的忐忑,若是陳時舉能夠露出一絲暴怒之色他們此刻反倒是放開心了。“是,將軍。”幾名親衛立刻拱手領命。
蓋著一面殘破不全又血跡斑斑的周軍戰旗,周淳的尸身穿越周軍前軍陣列直到中軍陳時舉面前。
翻身下馬,陳時舉伸手抹下了周淳至死還怒睜著的虎目,卻沒流一滴的淚,也沒說一句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