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朝腳下的大地在顫抖,李鴻朝的心也在顫栗。
錢錫龍這個無恥敗類,竟然投靠了高麗,真丟了大齊的臉!
“都督,高麗的人就要殺來了……”親將指著右翼遠處升騰起的煙塵和滾滾而來的洪流,大聲吼道。吼聲里,夾雜著恐懼和慌亂。
太子軍上下萬大軍一片混亂。
他們完全沒有防備,更沒有預置防御陣勢。整個上午,整個下午,他們都在肆無忌憚的進攻著南門,士卒們傷亡不小,更都很疲勞。李鴻朝剛剛下令鳴金,大家都在等著歇息一陣呢。誰能想到高麗人突然殺到平壤城下了?
“命令梁國華和馬雙軍,立即帶著騎兵迎上去。”李鴻朝指著傳令兵說道,“左右兩翼,東西兩門處,要不惜一切代價,攔住敵騎。”
“命令楊成秋、趙興,集結軍隊,立刻集結部隊,列陣防守。叫李進忠帶步弓手退下……”
李鴻朝一系列的命令下達完畢,看看平壤城樓上高高飄揚的大旗,突然感到一股由衷的煩躁,該死,該死的高麗狗——
不多久,兩軍騎兵撞到了一塊。總數不過萬人的齊軍如何會是五倍于己,又有心算無心的高麗騎兵的對手?只是兩三刻鐘,小股的高麗騎兵就滲透出了齊軍騎兵的陣后,半個時辰不到,左右兩翼的齊軍騎兵徹底敗潰。
而在這之前,一股股高麗騎兵已經向著齊軍步軍主力沖到。
高麗人知道,他們不能再左右兩邊的齊軍騎兵身上耽擱太久時間,否則七八萬人的齊軍步軍主力整合完畢,足以讓高麗國的第一步廟算完全落空。尤其可怕的是,王攸這個人會不會在關鍵時候放齊軍入城?
所以。沖出齊軍騎兵防線的高麗騎兵,稍微合流后就向著齊軍步軍陣列沖到。
李進忠舉臂狂呼:“放……放……”
陣前陣后,幾十面令旗在空中搖曳。
兩個巨大的方陣,一萬多名弓箭手,幾乎在同一時間,張弓發箭。
霎時之間,矢如雨注,箭若飛蝗,天空為之一暗。
高麗騎兵飛奔而來。他們看到滿天的箭矢呼嘯而至。立即揚起了手上的盾牌。盾起,箭至。隨著沉悶的箭鏃入體聲音,戰馬慘嘶,高麗士兵悲嚎,人畜接二連三地中箭撲到。可更多的騎兵沖過了箭雨的封鎖。
“轟……轟……”
心懷著野望的高麗騎兵士氣異常之高,那個野心刺激的他們一個個打雞血一樣亢奮。一個個縱馬躍起,飛向齊軍那張開血盆大口的盾墻。長矛從陣中突然沖了出來,毫不憐惜地泯滅掉一個個鮮活的生命,鮮血迸射。沖陣,撞擊,死亡。數不清的高麗騎兵沖出了箭陣。他們懷著滿腔的熱血,不懼死亡,縱馬撞擊齊軍的方陣。就像是一群餓紅了眼的野狼,圍著龐大的獵物開始了攻擊。撕扯。在他們的身后,是一片狼藉的血肉模糊的人畜殘骸。
殺聲震天。戰鼓聲沖天而起,震蕩云霄。
李鴻朝短時間里布置下了三重的巨盾和長矛,但在經過了數十輪的沖撞之后。也一樣折損嚴重,殘存者寥寥。雖然齊軍方陣內的弓弩兵在瘋狂射擊。大量殺傷高麗騎兵,但高麗人的騎兵毫無懼色,攻擊如故。
號角聲此起彼伏地響起,高麗騎兵開始了新一輪的沖陣。他們集中了上百匹戰馬,作為開路先鋒,集中在幾個攻擊點上,連續撞擊。
“轟……轟……”之聲不絕于耳,駭人心魄。
趙興統率的方陣最先被突破,幾十面巨盾全部碎裂,高麗騎兵蜂擁而入。無路可退的趙興只能鼓起血勇帶著長槍大刀兵,刀斧手在弓弩兵的掩護下,勇敢地迎了上去。
雖然被王噲兩斧子殺的落荒而逃,可趙興武藝比起一般小兵還是強出許多的。舉手一槍挑飛一名騎兵,再低手一槍燒斷一騎的馬腿,一場血肉與血肉的碰撞。
士氣高昂的高麗騎兵無懼生死,連番撞擊,趙興的部下損失慘重。方陣的正面防御陣地上,已經看不到巨盾的蹤跡了,碎裂的殘片連同雙方死去的士卒、戰馬的殘骸鋪滿了整個交戰地帶。觸目所及,全部都是血肉模糊的尸體和插在尸體上的刀矛長箭。濃郁的血腥味刺激的趙興血脈賁張。
死在這里也比死在平壤城強,至少自己是抗擊外悔中死去的。
“將軍,高麗狗又沖進來了……”一個親兵驚叫起來。
趙興昂首而立,殺氣騰騰,他滿臉不屑地看著張牙舞爪策馬沖來的高麗騎兵,手中長槍換做了砍刀,提刀狂吼:“兄弟們,殺啦……”
趙興一手舉盾,一手提刀,迎著高麗人飛奔而去。身后一群刀斧手也神情激憤,他們跟隨在趙興的身后,各舉武器,聲嘶力竭地狂叫著,一批長箭越過顏良的頭頂,厲嘯著,射向撲來的敵人。
馬至。長矛奔襲而來。趙興大吼一聲,彈身而起,舉刀砍向敵人的馬頭。戰馬中創,發出一聲痛嘶,龐大的身軀隨著慣性飛出十幾步外。馬上的騎兵被甩向空中,尚未落地,就已經被戰刀鐵斧劈成了幾塊。
趙興在陣中飛奔著,呼號,劈殺,像一頭憤怒的猛虎,當者披靡,所向無敵。
李鴻朝長舒了一口氣。趙興倒不是全無用處,此時的表現比起之前有勇氣多了。
飛舞的鼓槌象雨點一般敲擊在戰鼓上,響聲急促而狂野。
王攸站在北城樓上,看到城外的高麗大軍在一點點靠近。這是一支超過十萬人的步軍大隊!
黃鉞指著高麗軍的陣勢說道:“大人,你看,那是蓋蘇家的戰旗,高麗人這是蓄謀已久!”
而王攸更看到了蓋蘇旗號邊上那個斗大的‘錢’字將旗。
——錢錫龍!
“南門的情形如何?李鴻朝可曾穩定住了局勢?”
“還沒細報送來。之前稟報,李鴻朝形勢不妙。”黃鉞臉色陰沉沉的,心中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這一刻的情感。
李鴻朝吃虧了。之后可能還會吃更大的虧。但他心頭無一絲高興!相比太子軍不妙的情勢,黃鉞更愿意看到李鴻朝指揮大軍當頭給高麗狗一棒,然后一舉將入侵的高麗軍全部斬殺,一掃而光。連同錢錫龍那個敗類!
“整兵,開城門——”
決定在這一刻終于下定了。王攸攥緊了自己的拳頭,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
黃鉞咬緊了嘴唇。王攸這個決定他不出意外,但是,心里頭就是不舒服。
看到黃鉞的樣子。王攸微微一笑,手指著頭頂的藍天說道:“這是我大齊的疆土,任何敢踐踏這片土地的外族人都是我們的死敵。面對生死仇敵的時候,做為一個大齊子民,我們應該忘掉先前的內斗。舉刀殺敵,以身報國。”
下了城墻,王攸策馬在甕城內的校場上奔馳起來,一千三百名士兵列陣在空地上,靜待著出擊的命令。
王攸看到了列于陣前的黃鉞。這個從州城決戰的沙場上沖出來的領兵中郎將,顯然不愿意留守城中與之前的敵人共處。
黃鉞沖著他微微一笑,馬背上抱拳一躬。語調平緩地說道:“愿隨大人死戰。”
王攸看到了王噲,南門已經開了,太子軍正在入城。在要緊關頭,王攸做出了這最讓高麗軍頭疼的抉擇。王噲面顯凜冽殺氣。舉刀向天喝道:“愿隨大人死戰!”
留在城中,看著太子軍緩緩入城以活命,在王噲眼中,那是茍且。
“今日血染沙場。以死銘心,有諸君相隨。王攸死而無憾!”
突然間,戰鼓擊響,列陣的將士齊齊舉起武器,放聲的大吼道:“誓死追隨大人——”
聲震云霄,穿云裂石。
王攸目光從一張張面孔上掠過,眼眶一紅,淚水縱橫。
一千三百人,只有五百左右是郡中的老卒,剩余的都是夷人。前者還可以說是為國盡忠,后者,與留在南門的一千多具尸體一樣,都是為自己而死。王攸如何不涕淚橫流?
隊伍整合一列,王攸策馬走到隊列的盡頭。城門緩緩拉開。
高舉起自己的右臂,王攸放聲狂吼:“兄弟們,隨我殺敵……”
士兵們也都看到城門在開啟,一個個無半點畏懼,神情興奮,同聲回應:“隨大人殺敵……”
王攸仰首望天,聲嘶力竭:“殺敵……”
“殺敵……”吼聲如雷,直沖霄漢。
城門大開。
隨從將一柄長戟遞給了王攸。作為齊都淄博稷下學宮出來的英杰,王攸不但會文,也同樣能武。
奮力拉住馬韁,戰馬吃痛立時后仰起馬首,長嘶聲里雙腿高揚幾乎直立而起。馬上的王攸高舉長戟,回首狂呼:“兄弟們,殺啊……”
“殺……”所有人舉起了武器,連連狂呼。
隨即,王攸一馬當先,沖出了城門。
一千三百人緊隨其后,當頭的三百騎兵一個個驅馬狂奔,象一支支離弦的長箭一般射出了平壤城。
風在耳畔呼嘯,大地在眼前飛逝。王攸心中矢志凜然,渾身充滿著無窮力量。他望著越來越近的高麗軍隊,舉戟狂呼。
三百騎士在很短的時間內三列排開,百騎一列,并行飛馳。
望著越來越近的敵人,所有人心中都沸騰著熱血,戰意盎然。
激昂的戰鼓在戰場上猛烈地轟鳴著,穩步撤退的號角在戰場上凄厲地鳴叫著。
高麗騎兵依舊與齊軍步卒緊緊地糾纏在一起。兩軍全都殺紅了眼,酣呼鏖戰,一個個奮勇當先,悍不畏死。
趙興陣內的刀斧手損失嚴重,一些弩兵拿起了刀斧和長矛。在眼下這般犬牙交錯的戰陣中,只能平射的勁弩威力大減。形勢危急,弩兵們依然拿起了刀槍,在軍官的帶領下勇猛地迎殺上去。騎兵像洪水一樣撞擊著步陣,刀矛交相劈刺,長箭橫飛,一點點侵蝕著步陣的根基。趙興領兵迎在最危急的正面中心。
幾十匹怒馬狂奔而至,馬上騎士斜舉丈二長矛猶如閃電呼嘯殺到。
“長槍長矛,跟我殺……”趙興的嗓子已經嘶啞,一邊舉矛狂奔,一邊依舊張嘴狂呼,上百名士卒緊緊和他靠在一起,舉矛挺槍,一個小塊的槍林迅速形成。
五六支長槍同一時間插進了當頭一騎戰馬的體內。戰馬勢大力沉,慘叫聲中連撞帶壓之下,兩個長槍兵躲閃不及,當場死于非命。馬上的高麗騎兵借助戰馬飛奔的巨大慣性,在身體騰空飛起的剎那奮力擲出了手中長槍,將一個長槍兵活生生地洞穿釘死在地上。隨后的高麗騎兵繼續撞過來,有的被亂刀砍死,有的被長矛刺穿,而與趙興一起陣列的上百名齊兵也死傷了超過七成!
一波又一波的高麗騎兵殺到,趙興終是支撐不住了,親兵死傷殆盡,自己被一騎驅使戰馬撞得倒飛而起,口吐鮮血。眼冒著金花,他從地上艱難地爬起,然后在地上胡亂抓起來一把戰斧,跌跌撞撞地再度朝前撲去。
高麗騎兵的刀斬中了趙興的肩膀,但被鎧甲擋住,趙興的斧頭當仁不讓的劈開了高麗騎兵的頭顱。隨后,幾支長箭呼嘯射來,盡數鉆進了趙興的體內。身軀數震,連中七箭的趙興倒退了一步,視線模糊的看著飛沖而來的三騎高麗兵,喃喃地罵了一句,一頭栽倒在地。
蓋蘇文的步軍距離平壤城已經很近了。他的前軍三萬人最多一刻鐘就能抵到平壤城北門下。十二萬的中軍和后軍也在急速前進。
奪下平壤城,全殲李鴻朝。想著心頭的野望,連蓋蘇文自己都也險些不能自己。
就在這時,高麗前軍的士卒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叫。他們看到一隊騎兵從平壤城內沖了出來,這隊騎兵高舉著齊軍的大旗,風馳電掣的狂奔而來。
報警的號角急促地吹響。
前軍將軍立即命令軍隊停止前進,列陣相候,準備迎戰。
而蓋蘇文聽到報警的鼓聲后,急忙帶著一幫侍從沖上附近的高地向北望去。
“王攸,他是果然若此。”蓋蘇文連連搖頭,馬鞭指著前方飛馳而來的騎兵,對身邊部下痛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