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奶愣了下,拿起小幾上的熱茶,輕輕啜了一口,慢慢的緩和了下心情,她那位二弟媳,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一進門就彪悍的做了幾件大事,洞房夜直接命令老2不許多喝,又把伺候的丫鬟全轟趕出門,還把院子里的花都拔了,改成菜地。
若是只看這幾樣,郭家二奶奶也就是個鄉下人,還沒改掉一身土氣,她敬而遠之也就是了,偏偏這位二奶奶又是個識文斷字的,看今天的情況,那張嘴也靈巧的很。
郭大奶對郭二奶奶的心情相當復雜,但是這并不代表著她就要和一個外人訴說這些家事,郭二奶奶丟人,她也光彩不到哪去。
隨意的挑了個話頭,把話題帶開來:“還有幾個月生了,孩子的衣服用具都準備好了?”
小陳氏果然更在乎肚里的孩子,一下就轉了過去,拿出了針線簍里做了一半的小衣服,叫郭大奶幫忙看著。
關秀秀打牌是個新手,架不住別人要給老太太送錢,玩了幾圈,老太太樂呵呵的把面前的銀子往關秀秀身前一劃拉:“咱倆一人一半。”
關秀秀笑呵呵的應了,這次來國公府可是攢了不少私房。
玩到晌午,陪著老太太用了飯,李氏叫人喚來大兒媳,幾人一起坐車回轉了去。
到了家里,沒幾日,郭大奶昔日里的閨秀,現在的高門大院里的奶奶們紛紛的下帖子相邀,搞得她心里直犯嘀咕。
要說后院的奶奶們平日里也沒什么消遣,便借著節令生日之類的弄個聚會,隨便相看相看旁人家的姑娘,也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像是現在這樣,熟不熟的都接二連三的下帖子,那就有點不正常了。
郭大奶攥著一堆請帖,直覺有事發生,便在帖子里細細的翻找了一番,最后選了個關系親密的回了,約了明日到訪。
下晌伺候完李氏用飯,郭大奶就說了出門的事,李氏一如既往的允了,郭大奶看了眼旁邊的二奶奶,頓時松了口氣,她還真怕婆婆叫她帶著二奶奶一起應酬。
關秀秀這幾天過的甚是舒心,三日回門后,郭志彬便開始出門了,家里雖然不做生意,卻也有些買賣托在了相熟的人手里,每日里亦是要應酬一圈,郭志彬極為自覺,每天晚飯都會趕回來吃,關秀秀的性子柔和下來,郭志彬更是愛不釋手,兩個人如今好的蜜里調油。
第二日一早,郭大奶打扮妥當,帶了一個丫鬟兩個婆子,上了馬車,這次去的是安郡王府,那位密友現今正是世子夫人。
到了郡王府,郭大奶雖然仍然覺得拘束,卻比昨日里在國公府自在許多,到底是來做客的。
世子夫人帶著陣香風轉了進來,這位是個有福氣的,進門一年就生了長子,娘家也爭氣,兩個哥哥都考出來了,眉宇間自然的便帶了幾分驕縱。
看到郭大奶,一疊聲的下著命令:“快把昨日里宮中賞來的新鮮荔枝上一盤來,這些油桃先湊合吃吧,不過是門人獻上來的玩意。”
郭大奶垂下眼簾,荔枝油桃,盡皆是南方之物,若沒點門道,還真吃不上,又是宮里御賜的,這位就是顯擺來了。
她很理解世子夫人的做派,人發達了,最想做的事情不是趕緊享受一番,而是到昔日舊友面前走上一遭,看著舊友臉上又羨又妒的神情,那才真叫得意。
待荔枝上來,世子夫人挨著郭大奶親親熱熱的坐下了,連聲催促她快點用水果,郭大奶見盛情難卻,用指甲掐起了一枚荔枝,慢慢的剝著皮。
剛剝好一枚荔枝,尚未送到口中,世子夫人再也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情,一臉熱切的問道:“你那二弟妹真的把丫鬟婆子都轟了出去?叫自家相公去種田?你婆婆送了套頭面說是陪嫁?”
句句如刺,直接讓郭大奶喘不上氣來,她手指一掐,白嫩的荔枝瞬間擠爆,濺出許多湯汁來,郭大奶低頭看了眼身上的汁水,從容的道:“看我這不小心弄的,我就不打攪了,回家換身衣服去。”
世子夫人眉頭皺起,揮手道:“不就一件衣服么?我那剛做了幾身新的,你隨便挑一身就是了。”
郭大奶淡淡的應道:“世子夫人是有品階的,我怎么能穿您的衣服?這就告辭了。”
話罷,不由分說的向外走去,郭大奶聽著身后碗碟掃地的碎裂聲,心中冷哼,她家門第不高,可圣寵正濃,莫說一個世子夫人,就是郡王妃親自上陣,她也不懼。
只是這流言從何而來,怎么都傳到外面來了!
那些太太奶奶們下帖子的目的她也明白了,分明是想看她的笑話!
誰讓郭二奶奶進門前,郭大奶的日子過的太順呢!
郭大奶上了馬車,深吸一口氣,看來這段日子都不用出門了!
到了家里,郭大奶直接找了李氏,一五一十的說了,李氏震怒,倒不是嫌棄關秀秀丟人,而是府里的事情就這么隨便的傳了出去,下面的人也實在該調教調教了。
闔府來了一次大掃蕩,因連郭志彬種地的事情也說出去了,便只追查這兩日出府的仆役,每個出府的都要說清楚自己的去向和做的事情,用了多少時間。
一番統計下來,除了外門的管事長隨,內院的,就那幾個跟著去國公府的丫鬟婆子最是可疑,在李氏把牙婆叫來后,這幾人終于松了。,互相拆起了臺:“李婆子,我親眼看到你找你姐姐說的!”
“明明就是你和你爹娘說的,你個死丫頭!”
李氏很快摸清了脈絡,轉眼一想,便明白了,京中大戶相互聯姻,陪送幾房家人是常有之事,只是這陪送出去的在原主人家中卻還有著姻親故舊,彼此趁著主人來往私下里也常常交流。
所以李氏去了趟國公府,整個應天府的上層也就都知道學士府近來的熱鬧了。
李氏也不多說,直接喊了官牙來,把滿府的下人重新登記,但凡原本是旁的府邸的家生子的,又或者是本地人,多有親故的,一概打發了去。
又囑咐了牙婆送些新人過來,要求是外面買來的,離家鄉越遠越好,徹底斷了念想,只能老老實實的留在學士府中。
郭大奶看的心驚肉跳,李氏若不是照顧她面子,怕是她身邊的幾戶陪房也都要發配了去。
郭大奶感覺自己仍然低估了二奶奶在婆婆心中的地位,就傳點流言,把滿府的下人發配了一多半去,這等事情,她還從來沒遇到過。
須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誰家還沒點陰私事,下人們傳話教訓一頓也就罷了,隨隨便便就打發了半府人,其中大部分還僅僅是未雨綢繆。
朱棣看著手里的折子,似笑非笑的瞄了一眼旁邊的郭大學士,把折子往下一丟,漫不經心的道:“郭愛卿,你新娶的小兒媳婦倒是個能人啊。”
這幾天御史臺上了多少折子,全部是彈劾郭大學士教媳無方,有傷風化的事情,一樁樁說的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人不信。
而那郭家二奶奶的行事,也的確偏頗了些,郭家太太也確實過于疼愛這個兒媳婦了些。
郭浩儒鎮定的撿起奏折,看的出來,皇上不是很生氣,只是有心敲打敲打他,關秀秀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說,那就是一悍婦,不敬夫婿,若是休棄也是說的通的。
往大了說,那就嚴重了,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郭大學士連自家兒媳婦都管教不好,還有什么臉出來議論朝政!
郭浩儒自然不愿意讓人指責關秀秀,那孩子他看著長大,性情最好不過,哪里有折子上說的那么難聽!
他沉吟片刻,謹慎的道:“皇上,臣這小兒媳,當年也是得了太祖皇上的御口金牙,說是小才女的。”
朱棣一怔,久遠的記憶浮現出來,他不由問道:“你這小兒媳,出身之地莫非是祥瑞莊?”
郭浩儒連忙應道:“正是祥瑞莊。”
朱棣不說話了,往事再一次浮現在了眼前,那一年他落魄至極,無論是軍事上還是心理上都遭到了重大打擊,卻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夜里,吃了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湯。
那個少女當時的音容還歷歷在目,仿佛就在昨天,如此識禮又懂事的女子怎么可能是折子里的悍婦!
朱棣眼睛一掃,看向了旁邊的太子,哼道:“高熾,你來回復這個折子!”
朱高熾和郭浩儒對望一眼,明白朱棣這是態度有了轉變,只是剛剛笑話了一番,現在還下不來臺。
朱高熾也明白過來了,當初那口口聲聲叫著世子哥哥的小丫頭,現在是嫁到學士府了,看來小丫頭的命真是好。
他又想起柳將軍私下里講的那一碗白玉湯,對于父皇是何等重要,揣摩了下圣意,加上自己的維護心思,果斷的提起朱筆,在奏折上揮灑而下,寫了四個大字——無稽之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