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言開卻沒注意價格,細細觀察了一遍那屏風后,就滿意地點頭笑道:“完全看不出是修補過,不知三奶奶是哪請的師傅?”
剛剛葉楠夕問出那句話時,旁邊的侍女即意識到眼前的男子,可能就是這張屏風的主人,于是不由仔細打量了一眼。算得上是五官端正,不算出色的容貌,不過卻給人一種很干凈和煦的感覺。那侍女原是不怎么在意的,只是此時忽然看到鳳言開面上露出的笑容后,目光不禁呆了一呆。
這樣平凡的男人,笑起來后,竟似光華初綻,臉還是那張臉,但卻像是換了個人一般。
葉楠夕也將目光投向那張屏風:“說來也是巧,當時讓人去俞川最大的家什店里請他們的師傅,偏那老師傅病了。領了差過去的小子正發愁著呢,結果出了門口就碰上一位專門修這個的工匠,便給請了回來。”
鳳言開負手站在那,又看了一會才道:“這修復的手法真是巧,倒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葉楠夕瞧著鳳言開忽然陷入沉思的表情,一時不好出言打擾,而從剛剛的對話中她已清楚,對于這張屏風的底價,他應該是沒有什么異議。此時離正式開始拍賣剩下不到一刻鐘了,丁四奶奶那邊再一次仔細叮囑身邊的人,葉楠夕正打算過去時,鳳十三娘卻從一邊走過來對她笑道:“今日的百善宴辦得真熱鬧,參與拍賣的東西也是一件比一件精貴,讓人一看就想擁有,真不知最后它們都會花落誰家。”
葉楠夕淡淡一笑:“十三娘若是看上了什么,盡可出價,今日這些東西,皆是價高者得。”
鳳十三娘往周圍看了一看。然后將目光落在眼前屏風上:“這張屏風我倒是越看越喜歡,七哥能否直接送我?總歸這屏風原不就是要送人的。”
葉楠夕微蹙了蹙眉,這張屏風她已經記在百善會的目錄上了,之前也費心請了師傅將損壞之處修復好,算是前期已經投入了資金,并且她自己也挺喜歡這張屏風的,加上價格也在她能承受的范圍內。所以她本是想著,今日若是能成功拍賣出去,她至少可以分到一筆紅利,而萬一沒人買的話。她干脆就自己買下,擺在紫竹林的側廳里。
可這個時候,鳳十三娘突然過來這么一說。若鳳言開真聽了話收回拍賣品,那她不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光是之前自己一頭熱地去張羅這件事,看起來就像個傻子。
鳳十三娘,這是在明著要甩她巴掌!
鳳言開看了葉楠夕一眼。便對鳳十三娘道:“這張屏風我已答應蕭三奶奶放在今日的拍賣會上拍賣,實不能食言,你若是喜歡,一會拍下來便是。蕭三奶奶定的底價并不高,跟今日別的拍賣品比,這張屏風也不起眼。應當不會有人競價。”
鳳十三娘有些惋惜地嘆一聲,便對葉楠夕道:“那就麻煩三奶奶多照拂一下,可別把價抬得太高。”
葉楠夕淡淡一笑:“若是有客人喜歡。我也阻止不了不是。”她說完,就對鳳言開點了點頭,然后轉身往另一邊去了。
鳳十三娘站在遠處看著葉楠夕離去的背影,饒有興致地道:“這女人,膽子不小。胃口也不小,竟真從侯府搬了出來。也不知蕭大哥是怎么忍得下她的。”
鳳言開看了她一眼,忽然問:“你真的喜歡這張屏風?”
鳳十三娘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那張屏風:“自然是喜歡的,不然我怎么會向七哥討要。”
鳳言開笑了笑,沒再說什么,正好這會瞧著蕭玄,便朝他那邊走去。
鳳十三娘追著鳳言開的背影看了一會,然后也笑著跟上。
葉楠夕對應完幾位貴夫人后,轉頭一看,便瞧著供閣外面的紫竹旁,鳳言開和鳳十三娘,還有幾位年輕人正圍著蕭玄在談論著什么。蕭玄面上的表情還是淡淡的,只是這會兒他似注意到她的目光,忽然抬眼,往她這看過來。
他看過來的目光也是淡淡的,卻落在她身上后,未有稍離。
明媚的陽光下,身處一群年輕男女間的他,安靜中帶著幾分銳利,惹眼極了。而此時,蕭玄周圍的人也注意到他的目光所向,便都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鳳十三娘也跟著轉頭。葉楠夕便在這會,對蕭玄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似有幾分含羞,于是這瞧著旁人眼里,便像是夫妻間的眉目傳情。
鳳十三娘微皺了皺眉,蕭玄面上的表情依舊如常,只是目中露出幾分詫異,卻隨后又明白,葉楠夕此時不過是做個樣子給別人看的。于是剛剛那一瞬,被她牽著軟下的心,即隱約生出幾分不快。
偏這會,葉楠夕旁邊走過來一個人,她便從他這收回目光,轉過頭去。也正好這會兒,供閣內的拍賣正式開始了,蕭玄即抬步往里走去。
“恭喜你。”蕭時遠站在葉楠夕身邊,揚起嘴角道,“你搬出來的那日我沒來得及過來祝賀,今日就趁著這機會,拍下一件你喜歡的東西,就算是我送你喬遷之喜的禮物吧。”
葉楠夕詢問地看了他一眼:“你――如今手頭很寬裕了?”
蕭時遠看著前面的侍女將第一件拍賣品的底價拍揭開,然后自信滿滿地道:“只要你喜歡,我準能給你拿來。”
此時,已經有侍女將出價的卡片一一送到客人手里。客人參與拍賣時,只需在這卡片寫下心里的數字,然后自然會有貌美的侍女過來替其喊出價格。
葉楠夕因是主辦方,所以沒有參與拍賣。只是她瞧著蕭時遠把玩這手里的那張卡片,想了想,便道:“那張四季花卉的琺瑯屏風,一會若鳳十三娘出價的話,你就競價吧。不過若別的人要拍,就算了。”
蕭時遠玩著卡片的手微頓,然后看了她一眼:“你跟鳳十三有過節?”
葉楠夕坦然道:“沒有,我只是不喜歡她。”
“為什么?”蕭時遠卻跟著問了一句,“難道是因為蕭玄?”
花蕊夫人的意思已經傳達給他了,自然知道鳳家將跟侯府結親之事,也清楚鳳家要嫁入侯府的是哪一位姑娘。
葉楠夕看了他一眼:“兩女人相互看不順眼而已,跟他有什么關系。”
蕭時遠不信,于是眼神添了幾分陰冷,因這會兒大家都被那個即將進行拍賣的一對金銀香爐和過高的價格吸引住了,此一刻,幾乎所有人都在就這樣的底價竊竊私語起來。所以倒也沒什么人注意到葉楠夕這邊,蕭時遠盯著葉楠夕低聲道:“你該知道我對你的心,既然你已經從侯府搬出來了,我也可以許諾日后定會好好待你,只是你再不可這么忽冷忽熱地令我混淆!”
葉楠夕看著那雙透著幾分陰冷和瘋狂的眼睛,心頭微有些發冷也有些惘然。印象中,她以前并不曾做過什么令他誤會的事,只是因惋惜他那樣的身份卻落得如此境地,加上兒時曾有過一段交情,所以當時在侯府里偶有碰上時,難免會跟他閑聊幾句。可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心里有了這樣的誤會?
若說對他耍心眼,也就只有在她父親壽宴的那日,她因鳳九娘所托,所以當時他忽然找過來后,她便欲擒故縱般的試探了他幾句,但也不至于就讓他誤會成這樣。
葉楠夕怔然間,蕭玄從她后面走過來,開口道:“夕娘,隨我去看一看那對青花瓷。”
蕭時遠微微瞇起眼,看向蕭玄,蕭玄面無異樣,只是禮貌地對他頷了頷首,就示意葉楠夕隨他過去。
她丈夫過來請了,她自然不可能還留在這駁了丈夫的臉,并且此時已經有人往他們這邊瞄過來,葉楠夕便笑了笑:“時少爺的位置是在那邊,酒水已經備好。”
兩人才走開,前面的競價就開始了。
這對金銀香爐聽說曾被寺廟的高僧用過,而今日前來赴宴的高門鼎戶們,自然不乏有善男信女,因此這對底價開出七百兩的香爐,最后以一千八百兩成交。
接著,一對底價為三百五十兩的鑲寶石金杯,以九百兩成交;一對一千三百兩帝王綠鐲子以五千五百兩成交……每當有人一擲千金,空氣中便彌漫著一片唏噓之聲,猶如風過竹林,蛇行草上。伴著侍女們清晰溫和的喊價聲,所有人的神經都被牽動了起來,于是客人的陣陣噓唏聲就像是條件反射般,不知不覺中成了一種純粹的生理反應。
在這布置清雅的閣樓內,穿戴精致高雅,平日里總表現得溫文有禮的貴人們,完全展露出他們心里貪婪,以及不可告人的。
蕭玄將她帶到這邊后,并沒有多說什么,那對青花瓷剛剛拍賣的時候,他連出價都沒有。葉楠夕瞥了他一本正經的側臉,心道,難不成他剛剛是吃味了?
卻就在這會,那張四季花卉的琺瑯屏風被侍女們小心抬到中央。
葉楠夕不由打起精神,而坐在離她不遠處的鳳十三也微動了動自己手里的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