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玄只道了一句田莊那邊沒事,讓她不用擔心,只是當她對著鏡子整理衣裙的時候,他卻走到窗戶旁微微側過身,輕輕打開一道縫隙往外看了一眼。葉楠夕正打算重新梳一下頭發,卻從鏡子里看到他這個動作后,拿著梳子的手遲疑了一下,然后放下,轉過臉低聲問:“怎么了?”
“沒事。”蕭玄仔細將窗戶拉好,“我們再等一會。”
葉楠夕有些不安地站起身,走到他身邊問:“昨晚那些人,還在?”
蕭玄沉默了一會,就伸手輕輕攬住她:“是我母親派來的人,我不能讓他看到我。”
“跟昨晚那些人是一伙的?”葉楠夕甚是不解,就算花蕊夫人真頭腦發熱要拿牛刀切豆腐,現在還不死心派人過來要她的命,那此時蕭玄露面,不是正好可以直接阻止這件事,既然是花蕊夫人的人,那么那些人到底不能當著蕭玄的面對她如何。更何況要在此等光天化日之下行兇,即便花蕊夫人是已恨她入骨,卻還不至于瘋狂到為她將自己給賠進去。
憎惡這種情緒,對于那些善于長期謀劃的人來說,應當是最容易控制的。
鳳十三娘到底是比花蕊夫人生嫩許多,否則不會做出昨晚那樣的事情,說白了,葉楠夕在這個時候死在她手里,除了能泄私憤,一點好處都沒有,反還有可能會給自己招麻煩。
過了一會,葉楠夕又問:“他們會找過來?”
蕭玄在她胳膊上輕輕摩挲著安撫:“姚大娘會擋著,若是擋不揍讓人提前通知的。”
“那么是要等那些人離開后,我們才能離開。”
“嗯。”
葉楠夕了解地點點頭,然后就拉他到桌子前坐下,將桌上的那兩碟糕點拿過來道:“既然不急著走,那就先吃點東西吧。好歹墊墊肚子,你昨晚可是流了不少血。”她說著就給他倒了杯茶,然后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輕輕抿了一口。
蕭玄似有滿腹心事。手里拿著葉楠夕給他倒的那杯茶,卻一直沒有動,只是靜默地看著杯子里的茶水。
葉楠夕看了他一眼,就拿起一塊梅花糕遞到他唇邊。蕭玄一怔,抬眼,就瞧著那雙正看著自己的烏眸里,盛著一泓如春水般浮動的笑意。
她都將糕點觸到他唇上了。他只好張口咬住,只是當他的唇觸到她的指尖時,他不由就想起剛剛她的手帶給他的感覺。再看她那雙淺笑盈盈的眼。他心神就忽的一蕩,只是跟著心情卻又跟著沉重了幾分。對于她剛剛的善解人意和此刻的柔情,蕭玄甚至有些受寵若驚,若不是在這等情況下,此情此景應當是兩人最甜蜜的時刻,不同于床上纏綿的親密,此時更接近的是一種心靈上的契合。
葉楠夕看著他將糕點吃下后。就將那碟梅花糕點,讓他全部吃了補充體力。
這些日子以來,兩人一塊吃飯時,因他不挑食的關系,所以葉楠夕只要是不喜歡吃的或是吃不完的,就都會往他碗里夾。而蕭玄,自然是照單全收,不管肥的瘦的,都全部吞下。于是慢慢的,也就養成了習慣,因此此時葉楠夕將糕點放在他面前時,他即便不怎么喜歡甜食,卻也沒有拒絕,幾口就將那幾塊梅花糕點送進肚子里。
葉楠夕又給他倒了杯茶:“別噎著了,這個糯米糕我嘗著也不錯,就是比梅花糕甜了幾分,你要是不膩那就都吃了。”
于是蕭玄又默默將她送過來的那幾塊糯米糕吃了,這中精細的糕點他平日里幾乎是不碰的,葉楠夕多少也知道他不喜甜食,只是此時讓人送早點過來,明顯不合適。除了姚大娘外,可沒人知道這屋子有人,剛剛姚大娘能給他們準備這些東西,已算是難得了。
“現在,能跟我說說這些天,我家到底出什么事了嗎。”看著他將最后一塊糯米糕吃下后,葉楠夕便拿出手絹幫他擦了擦粘了幾粒芝麻的嘴角,然后低聲問了一句。那聲音柔柔的,跟她此時的動作一樣,只是那雙眼卻是意外的冷靜,剛剛她含在眼里的笑已經收起。
蕭玄抓住她的手,沉默了片刻,才開口將這十來天的事情大致道了出來。
原來自葉楠夕重回侯府不久,花蕊夫人就開始準備要徹底除去葉明,只是因葉明十幾年前曾跟她聯手做過一些事情,知道她最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所以這些年來,她都沒有真正動手,若說付之實際行動的,要算是逼葉楠夕喝下毒藥并用棺木直接送回葉家,只不過那次的事還不等真正爆發,事情又出現了轉機,因此花蕊夫人才中途作罷,雙方各自退讓一步做出暫時的妥協,因此葉楠夕才有了這幾個月相對平靜的日子可過。
只是花蕊夫人這段時間表面上的退讓,主要是想最后試一試葉明會不會最終站到她這邊,在她看來,只要有足夠的利益,就不可能打不動人心。然而她很快發現,不是她這邊的利益不夠大,而是葉明的要求太過分,所以她徹底放棄了葉家。并且為了防止葉明對她不利,阻擋她的計劃,所以早早就在京城那布了一張網,將多年前葉明暗中跟東宮結交,并有意要將自己的女人送進東宮的事都道了出來。當今皇上是先帝的弟弟,十幾年前在那超變當中坐上了帝位,雖事情已過去十余年了,先帝的幾位皇子也卻是在那超變中全部喪命,但朝中還是有一些不和的聲音。因此凡是關于先帝或是先帝太子的事情,當今皇上依舊是不免會有些敏感,而朝中的某些人也不會放過這個興風作浪的好機會。
花蕊夫人是想借刀殺人,讓葉家從此消失,再不礙她的眼。
只是葉明卻早一步得到消息,于是提前將葉老太太送走。其實葉楠夕隨葉老太太出城的那日,葉明也讓人領走了另外葉南珍,葉楠薇和葉楠峰,這些天。只有年氏一直陪在葉明身邊,守在府里。
聽到這些事,葉楠夕愣了好一會后才急急地問道:“那現在我爹怎么樣了?有沒有事?”
蕭玄輕輕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別擔心。皇上雖多疑,卻也不是不辨是非,我過來找你是,葉府已經沒事了。”
“沒事了?”葉楠夕松了口氣。只是不知為何,又有種不踏實,或者說有點不太敢相信。或許這些天,父親面對的事情。并不比她昨晚面對的兇險少半分,只是因為沒有身處其中,所以多少會有點無法想象的感覺。于是沉吟許久。她才想明白自己是因何覺得不踏實。再問:“這么說,是你母親的如意算盤落空了,她會甘心?那昨晚讓鳳十三要我命的,也是出自她之意?”
跟他談論這樣的事,總有點荒謬的感覺,到底花蕊夫人是他母親,如今他母親想要她全家性命。而他是她的丈夫。他明顯是不贊同她母親,但他卻又沒有跟他母親跟侯府徹底決裂,就好像他一直盡力在這些關系中保持著一種奇異的平衡,只是他明知道這樣的平衡是不可能長久的,遲早會被打破……這關系,真是,多想想就覺得腦子混亂。
花蕊夫人自然是不會就此罷休的,這話不用蕭玄說出來,兩人都是心照不宣。
蕭玄握著她的手沉默一會,低聲道:“你昨晚的事,應該是十三娘擅自做主的,不過母親她也不會不知道,所以也算是默許了,或者也是想就順便借一下鳳十三娘手……”
順便借鳳十三娘的手除去她這顆眼中釘,反正這事對已經決定放棄并打算除去葉家的花蕊夫人來說,是有利無害的,她自然不會阻止。葉楠夕笑了笑,這么簡單的事她自然能想得明白,那個女人果真不簡單,根本不用她自己親自動手,只需這啊那的挑撥一下,就能讓別人幫著自己除去她不想看到的人。
因為對局勢不怎么了解,所以葉楠夕并未想到更深的地方。其實昨晚之事,若鳳十三娘真成功了,花蕊夫人不但是借刀除去了眼中釘,還能就此事當成拿捏鳳家的一個把柄。
蕭玄之前就因葉楠夕被毒殺之事跟花蕊夫人翻臉,那么花蕊夫人為顧忌母子之情,自然不會親自動手。于是鳳十三娘這把刀,簡直是專門為她解決問題而來的,葉楠夕既然是死在鳳十三娘手里,那么無論是蕭玄還是蕭時遠,都會將怒火對準鳳家。如今蕭時遠已跟晉王合作,鳳家也已歸入晉王麾下,那么花蕊夫人呢,花蕊夫人手里還有什么有利的籌碼嗎?雖說蕭時遠是她看著長大的,當若有一天蕭時遠的翅膀真的硬了,或者真的得了晉王的全力幫助,再加上鳳家的幫助,那么花蕊夫人的危機也就到了。即便侯府跟鳳家聯姻,但這樣的聯姻到底能有幾分保證,花蕊夫人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的。
所以,在花蕊夫人的計劃中,一開始先籠住鳳家,只要日后事情有變,就可以將此事抖出。到時蕭時遠和晉王之間定會因對鳳家的仇恨而出現裂痕,然而她的兒子和侄兒也會因此事而真正聯手,到時晉王一除,她就再無顧忌。
“真是……”葉楠夕輕輕一嘆,莫名地有些想笑,只是扯了扯嘴角后,忽然想到什么,立即打量了蕭玄一眼,良久后,才問:“那么,咱兩家算是已經撕破臉了,你我之事又該怎么算?你昨晚過來救我,花蕊夫人是知道的吧,她的計劃被你給打破,這接下來的怒火是朝你身上撒呢?還是朝我身上撒?”
蕭玄遲疑一會,才道:“我過來,她并不知道,她此時以為我還在城內。”
昨夜之事,也是花蕊夫人拿來試探蕭玄的一個考驗,所以故意將這個消息透露給蕭玄知道,并且又沒有讓人看著蕭玄,只是一直讓人暗中監視。她必須是要試探蕭玄是否真的能狠心將葉楠夕放下,從此一心一意為她的大業打算。所以,若讓花蕊夫人知道,昨晚蕭玄真的冒險過來救人,那么很多事情她將重新考慮,而蕭玄之前的所有布局,也將自動失效。
她能聽得明白他在說什么,但葉楠夕卻莫名地覺得有些想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就好似這話里還藏著別的意思一樣。
于是葉楠夕定定看了他好一會,才重新開口問:“那么,我們的婚姻,如今可還有效?”
她問出這句話時,面上的表情很平靜,聲音亦是平緩地像是在隨口問今晚吃什么一般,只是那表情卻是令他無法直視的認真。蕭玄只覺得心臟猛地一抽,隨后又中說不清的苦澀在心里開始發酵,快速膨脹,那情緒堵在他心口,讓他無法開口。
他的表情她一一看在眼里,她對他不了解嗎,以前或許是吧,但現在……現在自摒棄了一些先入為主的成見后,她對這個男人的了解,甚至比他母親對他的了解還要深。
“蕭玄,我一直,一直就想讓你嘗嘗此時此刻的這種感覺。”葉楠夕伸手放在他胸口上,按住,“你愛上我了,這輩子,你還能忘掉我嗎?”
他身上忽然有些顫抖,若非她的手沒有放在他身上,怕是還察覺不出來。
葉楠夕靜默了一會,就笑了笑,是一種沒有情緒的笑容,只是習慣性的面部表情罷了。
片刻后,兩人同時張口,卻不及出聲,外頭就傳來姚大娘的聲音:“人已走,你們可以離開了,馬車已在后門等著。”
蕭玄神色微頓,隨即站起身并將葉楠夕拉起來道:“先離開。”
葉楠夕沒說什么,點點,就跟著他出去了,因時間還早,路上沒碰到什么人,姚大娘領著他們走到后門,看著他們坐上馬車離開后,就關上門,并快速回到他們之前待過的房間,不多會,春院就恢復了以往的模樣,似昨晚誰都不曾來過。
然而,姚大娘沒有想到的是,蕭玄和葉楠夕的馬車剛剛走上鄉道沒多久,就被人從前面攔住了。
“敢問車里的人可是蕭三爺?”聽到外頭傳來那句話,蕭玄的臉色即添了幾分凝重,花蕊夫人派來的人并未真正離去,而是折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