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楠夕將轉身時,葉明問了一句:“你不問為什么嗎?”
葉楠夕站住,看著擺在桌案上的墨玉鎮紙,片刻后才道:“不管是為他心中的大業,還是為不拖累我,或是他真是移情別戀想另結良緣,對我來說都只是同樣的結果。雖說這事,一開始就是我提出的,這個結果也可以說是如我所愿。但如今他真這么做了,我也一樣真的很生氣,某些時候,某些事情,女人就是不講道理的,所以我也無需問他的理由,更不想知道他是不是真有什么苦衷。”
葉明有些愣住,看著自個閨女那雙因認真而熠熠生輝的眼睛,不由呵呵笑了起來。
葉楠夕皺了皺眉:“爹笑什么,是笑我不該這般怨氣橫生嗎?”
“不是。”葉明朝她招了招手,讓她走到跟前來,然后依舊是含著笑道,“你能這么坦白我很高興,我的女兒就該有什么說什么,說出來比憋在心里好。”
葉楠夕有些沒好氣地撇了撇嘴:“這個結果,爹應該是早就贊同的吧,而且爹也不打算現在就將所有事情都告訴我,您剛剛也不過是好奇一問罷了。”
“你是個心思剔透的,待一切落定后,為父自會將這些事都說與你聽。”葉明點了點頭,然后在她肩膀上輕輕拍了拍,“不過,為父是真的很高興你能生氣。”
還有氣可生,證明心沒有死,證明人還是活著的,只要活著,就能有新的希望。
一會后,葉明又道:“還有,你那些嫁妝,已經都送回來了。一會我讓年氏都給你送去,怎么處理你看著辦。家里你就安心住著,誰都不會對你多說什么。”
說到這個,葉楠夕想了想。便道:“以后我還是跟之前一樣住在紫竹林。”
葉明卻道:“搬回家里住,這樣老太太和我都能放心些,以前之所以答應讓你住在紫竹林,是因為有他陪著你。”
葉楠夕搖了搖頭:“爹知道我手里還理著百善會的事。當時會般到紫竹林去,也是為著方便理事。如今我男人是沒有了,但手里要管的事還是比以前是只多不少的,所以地方不能挪。再說紫竹林里本就有許多爹安排的人。又在書院隔壁,爹還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而且我在那也已經住習慣了。不想再搬。以后,我盡量常會家里看看。”
見她都這么說了,葉明遲疑一會,終是點了點頭。
葉楠夕便告辭,只是不等挪腳,葉明又叫住她:“對了,剛剛翻東西的時候看到這個。給你吧。”葉明說著就拉開桌上的一個小屜子,拿出里頭的一小塊東西,扔給葉楠夕。
葉楠夕接左一看,原來是塊兩指粗一指長的白玉,只不過這玉上帶著一點雞油黃,握在手里潤潤的暖暖的。
“這是?”葉楠夕看了兩眼后,心里有些不解。雖看得出這塊玉料價值不菲,但好好的,給她這個做什么,她對玉石并沒有特別的偏愛。
“不記得了嗎。”葉明笑了笑,“這等成色的玉我這有兩塊,其中一塊上面是一點紅,白玉透紅芯是有吉祥之意。之前你說想找塊好玉讓人雕個玉蟬,當時這塊黃芯的我沒找著,便給了你那塊紅芯的。”
葉明說起這事時,葉楠夕手里摩挲著那塊暖玉,腦子里跟著就浮現出幾個畫面,許久后,她才道:“原來只這樣,剛剛沒想起來。”
“夕娘。”葉明忽然道,“以前的那些事,你可都想起來了?”
葉楠夕一怔,隨后一笑:“想不想起來有什么關系,爹若是沒別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葉明看了她一眼,也笑了笑,不再追問,擺了擺手就讓她出去了。
葉楠夕一回紫竹院,紫草和綠珠就都停下手里的活,有些擔憂地看著她。這屋里添了許多東西,基本都是從侯府的暗香院那搬回來的,她當年的嫁妝。
“這么多東西,屋子變小了啊。”葉楠夕看了一會,就道了一句,語氣淡淡的,也聽不出心情的好壞來。
紫草跟綠珠對看了一眼,遲疑了一會,就開口道:“三奶奶看看要留那些,暫時用不上的,我和綠珠就都收到庫房里去。”
“你們看著辦吧,對了,這個稱呼以后改了,已經沒有什么三奶奶了。”葉楠夕說著便往榻上一坐,然后吩咐綠珠給她備擦臉洗手的熱水。
“二,二姑娘……”綠珠將琶的熱毛巾遞過來時,試著換回以前的稱呼,卻總覺得叫起來很是不順口。有些東西,連她們當丫鬟的都覺得難以接受,更何況三奶奶。可是聽著這個稱呼,葉楠夕即噗地一笑,一邊接過綠珠手里的熱毛巾,一邊道:“傻了,如今哪還是什么姑娘,直接叫我夕娘吧,總歸別再什么奶奶太太秀的。”
夕娘是長輩和平輩們對她的稱呼,下人也這么叫,總有些不妥。綠珠和紫草又對看了一眼,只是還不及張口,年氏身邊的艾草就一臉笑地走進來道:“二娘子在呢,太太讓我過來瞧瞧二娘子這有什么缺的少的,我好及時跟太太說去。”
年氏確實是個心細的,葉楠夕一回來,并且從葉明那出來后,她就知道府里的下人對葉楠夕的稱呼馬上需要改了。稱呼含糊,就代表著身份尷尬模糊,葉明肯定是不想看到這個事出現,于是艾草過來喊的這聲“二娘子”,就定了下人對葉楠夕的稱呼。
晚飯,誰都沒有提葉楠夕和離之事,就好像這件事根本不曾發生過一般。并且因為葉老太太身體還沒好利索,另外幾個孩子也都沒回來的關系,所以晚飯吃得很簡單,不過一會,葉老太太就回自個屋里去了。葉明和年氏還有葉楠夕也跟著進去陪葉老太太喝了一盞茶,說了一會話,然后葉楠夕便起身告退。
文姨娘不放心跟著出來,葉楠夕卻站在門口對她道:“姨娘別擔心,我沒事,我總不會傻到再一次為個男人心灰意冷。”
憤怒是難免,難過也不是沒有,但卻不會因此如以前一般對生活失去希望。
“你心里要有什么苦楚,定要跟姨娘說,姨娘就算幫不得你什么,好歹能聽你訴訴,或是給你出出主意。”文姨娘說著眼圈兒就紅了起來,“老爺是疼你,奈何太忙,太太要理的事也不少,難免有考慮不周到的,老太太身體也已不如以前那般硬朗了,不能有太多思慮。”
葉楠夕笑道:“我明白的,姨娘別難過了,今晚好容易見著我爹一面,可別苦著一張臉,擔心我爹不喜歡了。”
文姨娘被她說得笑了笑,只是跟著卻又是一嘆:“夕娘真是長大了。”
葉楠夕點頭,也感慨道:“可不是,再過幾年怕是就要老了。”
“菌說!”文姨娘嗔了她一眼,“好了,你回去好好歇著吧。”
葉楠夕笑了笑,道了一句“姨娘早些歇息”,就下了臺階轉身走了。文姨娘看著女兒挺直的背影,心頭盡是替女兒覺得委屈,只是想想侯府的情況和花蕊夫人的脾氣,又覺得這事兒也不全是壞事。然而知女莫若母,剛剛葉楠夕那幾句笑言,到底帶著幾分強顏歡笑,她又如何不清楚。
剛回紫竹院不久,年氏就過來了,是將她的嫁妝送過來的。
“都這么晚了,太太讓丫鬟們送過來就好,何須還親自過來。”葉楠夕起身給年氏倒了杯熱茶,然后在旁邊坐下。
“我聽老爺說,你還是要搬回紫竹林去住。”年氏將她之前收著的那些地契和銀票擱到桌上后,就看著葉楠夕道,“你這樣……是不是因為我的關系?”
葉楠夕一怔,隨后笑了笑,搖頭道:“太太何出此言,難道爹他說您什么了?不應該呀,我之前都跟爹解釋清楚了,或者是老太太說什么了?”
年氏仔細看著葉楠夕面上的表情,見她不似作假,心里松了口氣,才道:“老爺和老太太都沒說什么,是我自己多想了幾層。”
“我明白。”葉楠夕沉默一會,收起面上的笑,“我明白你的顧慮,若是將我擺在你的位置上,或許想的比你還要多。你放心,我要搬回紫竹林,純是為著我自己著想,不是為避開誰或是要為著誰好,爹他是個明事理的,不會胡亂責怪誰。”
“難怪老爺會那么疼你。”年氏走的時候,有些羨慕地道了這么一句。
葉楠夕回了屋后,卻是微微一嘆,再苦笑著搖了搖頭,然后打開年氏送來的紅漆匣子,拿出里頭的東西翻了翻。之前被花蕊夫人收走的那兩個莊子的地契還回來了,同時還多了三萬兩的銀票,若是再加上送回來的那些家什古董字畫首飾衣服什么的,相當于她當年的數倍嫁妝了。除此外,她這段時間還存了一些體己銀子,所以整個算下來,她如今真是富婆一個了。
只是蕭玄啊蕭玄,你以為給了我這些東西,就能忘了我,就能什么都一筆勾銷了嗎,你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