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兒是聽說了這件事后,特意過來的。
即便蕭時遠死了,但許多事還需要蕭玄去交代,媚兒進紫竹林時,蘇公公也派人過來找蕭玄。
葉明因怕此事會刺激到葉老太太和云姨娘,所以并未直接將葉楠夕等人的尸體送回葉府,而是暫時先送到紫竹林。依俞川這邊的習俗,被燒過的尸體需要盡快入棺,否則死后的靈魂難以入輪回。因而此等情況,葉明除了讓人趕快準備棺木外,尸體也需要請人好好收拾一番,然后才好送回葉府擇時入殮下葬。在此之前,還需讓年氏準備一番,以防老太太知道這個噩耗后,會受不了。
“蕭三爺,蘇公公請你過去一趟。”找過來的蝎公走到門口就不敢進去了,連眼睛都不敢亂看,只蕭玄臉上停了一會,道了一句后,就推開兩步等著。因下雪的關系,所以天空陰沉沉的,不說屋里了,就是走廊上也彌漫著一股昏暗沉郁的氣息,屋里則更是陰寒刺骨,蝎公不禁打了個冷顫。那屋里正放在那幾俱尸體,剛剛他在街上時瞧著一眼,實在是難看得緊。當時就連仵作仔細查看時,衙役們也都盡量撇開眼睛不忍多看,生怕多看了一眼晚上就會做惡夢。
也不知葉院長和蕭三爺還帶著里面做什么,都死透了,多看幾眼也不會活過來,有什么用。蝎公想著就又往里瞅了一眼,見蕭玄沒有要出來的意思,生怕蘇公公等久了惱火,便又小心催了一句。
葉明也勸了一句,卻這會兒媚兒過來了,但一樣沒有進屋。葉明心知道蕭玄心里還存疑,便示意蕭玄同自己一塊出去。蕭玄卻在看到媚兒的那一刻。就收住的往外邁的腳,那一瞬,他就已經知道答案是什么。
媚兒沒有多說,只是對此事表示了驚異和感傷,然后便對葉明告辭。
許是這天太冷了,媚兒轉身時,她懷里的孩子忽然打了個小噴嚏,驚得她慌忙將孩子包得緊一些,然后就快步離開了。蕭玄卻忽然上前擋住她,看著她包得嚴嚴實實的孩子道:“孩子。讓我看看。”
媚兒戒備地后退一步:“天冷,孩子已經著涼了,蕭三爺莫為難我!”
正說著。就聽那孩子似咿呀地叫了一聲,蕭玄表情微松動,只是并未讓開。葉明咳了一聲,就道:“讓她走吧,此事與她無關。”
媚兒只是垂著臉。仔細整了整孩子的襁褓,于是不免就露出一角,正好落在蕭玄眼里。只是一眼,蕭玄面上的表情就僵住,那孩子的胎毛較濃密,跟他之前看到的長安不一樣。
他的孩子在那屋里。在他妻子懷里,安靜地躺著,再也不會醒來。這個無法推翻的事實令他整個人都僵在那里,連媚兒從他身邊走過去時,他都無法動彈分毫。
其實這整件事情的起因并不復雜,當時蕭時遠命媚兒跟葉楠夕聯系,葉明就順勢推了媚兒一把。借此引出蕭時遠。事情在葉明的精心安排下進行得很順利,如今葉明的目的亦已經達到。只是誰都沒料到蕭時遠暗中還是留了一手。剛剛府衙的人仔細看了現丑,得出的結論是這仇災并非意外,而是人為,縱火者作案之前,將葉楠夕那屋的門窗都堵住,否則昨晚她們不一定逃不出來。
媚兒離開后,蝎公又過來催了一聲。
蕭玄聽到了他的話,但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蕭時遠已經死了,還是死在他手里,就好似上天冥冥中自有注定,他在不知妻兒已經死的情況下,就已經為他們報了仇。
可是,這樣的結果卻并未令他覺得好受一分,反而是愈加痛苦,大雪鋪天蓋地而來,他立在庭院里,看著紫竹林內熟悉的景致,往昔的一幕幕在他心上慢慢剮著,剮得鮮血淋漓,一遍一遍提醒他,那些時光永遠逝去,再不回來。
因天忽降大雪,拖慢了武校尉的行軍速度,于是武校尉到達俞川的時間將比先前預計時間晚上兩三天,如此,蕭玄自然也要在俞川多留兩三天。
葉楠夕的尸體被送回葉府時,云姨娘甚至都沒來得及正經看她一眼,就被抬近了棺木。葉老太太忽聞噩耗,雖沒有當場暈厥,卻也倒在床上,剛剛渡過危機的葉府,又陷入了一場帶著幾分恐慌的悲涼當中。
而如今雖形勢已初明,但因葉楠夕是死于火災,入殮后需早日入土,加上她又是和離之身,因此她的后事辦得很簡單,只要娘家停留了一日,請和尚念了往生經,就匆匆下葬了。
原是要葬在葉家的墓園里,只是因蕭玄堅持,葉楠夕最終還是入了蕭府的墓園,蕭玄親自寫了銘文立碑。
又一日后,武校尉那終于傳來消息,明日下午就到達俞川,蘇公公特意讓人交代蕭玄到時別忘了去武校尉那報道。
“待蕭三爺北上后,咱家也該回京城了向皇上請罪去了。”蘇公公前來跟葉明告辭時,敬了葉明一杯。他看得明白,這整件事里,葉明不僅完成了皇上交代的事,并且做到了全身而退,甚至還斷了日后的憂患。皇上抄了蕭家,自然不可能對蕭三爺完全放心,而葉家若是跟蕭三爺有了血緣姻親關系,葉院長又有如此名望如此心機手段,以及多年經營下來的人脈,皇上不能不防著。可是,葉明卻先一步做了了斷,對皇上明確表態,這樣堅狠的心,連見慣了宮內各種爭斗的蘇公公,都不免有幾分嘆服。
葉明也舉杯:“公公為皇上不辭辛苦,勞心費神為皇上分憂解難,皇上身邊是離不得蘇公公這樣的人啊。”
“為皇上分憂是我的本分,不值一提,如今讓咱家憂心的是,晉王的狼子野心,簡直是膽大包天!”蘇公公說著就看著葉明,“可惜這事咱家無法為皇上分憂,還是得靠葉院長這樣的人。”
葉明搖頭:“蘇公公言重了。”
蘇公公笑了笑:“葉院長的本事咱家還是清楚的。此行回京,葉院長就隨咱家一塊入京為皇上分憂解難吧。”蕭時遠和葉楠夕的死,需的給皇上個交代才行,蘇公公兩日思索下來,便決定帶葉明回京一趟,到時皇上要責怪什么,就落不到他頭上了。
葉明沉默一會,才道:“葉某雖不才,但若能為皇上出上一分薄力,是葉某的福氣。如此,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下午,鳳九娘和陸九等人過來找蕭玄。提前為他送行。
只是今日這酒,卻喝得有些悶,蕭玄沒有拒絕這些曾隨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的好意,但坐上酒桌后,他就沒怎么開過口。只是默默喝著酒。誰過來給他敬酒他都接,喝得也不快,動作亦不似別的人那么粗魯,只是這么一杯接著一杯往肚子里灌,瞧著還是有些嚇人。
鳳九看了陸九一眼,陸九會意。便對那些還要過來敬酒的人喝道:“去去去,今日老子是給兄弟送行的,不是讓你們玩車輪戰的!”
漕幫的幾個兄弟都嘿嘿樂了一下。有心想把氣氛弄得熱鬧些,只是誰看著蕭玄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嘴里的話就不由弱了三分。
陸九見狀,便舉起自己手里的酒對蕭玄道:“哥哥我以前就知道你不是池中物,俞川這地方困不住你。遲早會有讓你大展身手的時候,這杯酒敬你。哥哥我先干了,你隨意!”
蕭玄依舊沒開口,只是給自己滿上一杯酒,對陸九舉了舉,然后一下子干了。
鳳九娘只得瞪了陸九一眼:“菜都涼了!”
“行,吃菜吃菜!”陸九將酒杯一放,就道,“這些菜以后在晉北怕是不容易吃到了,子乾你今日就多吃些,免得以后去了那邊惦記。”
“這些年,多虧了九哥的照顧,這杯,是我敬九哥的。”蕭玄卻沒有拿筷子,而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站起身對著陸九就干了。然后不等陸九說話,又再次滿上一杯,舉起來,接著對陸九道:“鳳九是個好女人,九哥可別像我一樣……找個時間,將該辦的事辦了吧,這世上,還有什么事情難得過生離死別,這杯,是我先敬你們的。”他說完,就又干了。陸九張了張口,可那句生離死別一出來,他忽然間不知該說什么,鳳九娘也默默閉了嘴。
蕭玄再次滿上一杯酒,然后看了在場的人一眼,舉杯:“這些年,蒙各位兄弟不棄,這杯,是我敬各位兄弟的。”
在座的漢子紛紛站起身舉杯,蕭玄喝了這三杯酒后,將酒杯往桌上一放,然后抱了抱拳,就轉身出去了。大家都有些茫然,陸九愣了一下,就要站起身,鳳九娘卻按住他道:“我先去看看,若有什么事再叫你。”
鳳九娘追出來后,蕭玄還沒走遠,自蕭府被抄后,他就一直住在碼頭附近的那個小宅院里,身邊也就跟了末年一個人。原本陸九說從幫里找幾個手腳靈活的小子給他使喚,他也不要。
“對不起。”鳳九娘跟了蕭玄一段路,將走到他的宅院門口時,她終于加快腳步走過去,低聲道了一句。那天,她本親口對蕭玄說,由她來送葉楠夕,卻不料,最后竟會出那樣的事。若陳老七沒有回來救她,葉楠夕或許就能逃過一劫了,說到底,這件事她也有一定的責任。
“不怪你,是我太疏忽了。”蕭玄站在門口低低道了一句,就推開門走了進去。
“讓末年給你弄點醒酒湯,你剛剛喝了不少……”鳳九娘話還沒說完,那扇門就關上了,她怔了怔,站在那良久,只得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末年并不在,因末年決定要隨蕭玄去晉北,所以今日去了他鄉下的叔叔家告別。蕭玄回了房間后,就直接倒在床上,他平日不怎么喝酒,但酒量不錯,并且喝了酒后即便會頭暈,但基本不會吐,但相對容易入睡。
他已經五六天沒怎么睡過覺了,睡著了,或許就能夢見她,他還有很多話沒有跟她交代清楚,她怎么可以就這么死了。
許是酒精真的起了作用,于半夢半醒之間,蕭玄覺得有個女人在靠近他,柔軟的身體貼在他身上,冰涼的唇落在他臉上。
“楠夕……”他從喉嚨里呢喃了一聲,正在吻他的人動作一頓。
“楠夕,別走!”他的手習慣性地就往前一伸,將身邊的人撈到床上,頭壓在她肩膀上,嘆息地呢喃道,“果真是夢,乖,別跟我慪氣,我們好好的,要好好的……”
鳳十三娘僵著身子等了一會,見蕭玄并未醒來,放了心,小心抬起手撫上他的臉,低聲道:“我不會跟你慪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