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旭輝將那碗冰糖雪梨拿過來,拿著勺子輕輕攪動了兩下后才道:“在鋪子里,一時忙,忘了拿回來了。”
葉楠夕笑道:“我知道六哥忙,那一會我自己過去拿吧。”
姚旭輝的手一頓,便道:“不用,我明兒就拿回來。”卻說著,他便看了葉楠夕一眼,接著問一句:“那邸報上面多是些管家的文書,有什么可看的,你哪來這么大興趣,倒不如我給你拿兩本白話本回來解悶。”
葉楠夕沉默一會,苦笑道:“就是為求個心安吧。”
姚旭輝卻搖頭道:“那邊的戰局如何,邸報上不過是一兩句話就概括了,你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
葉楠夕打量了姚旭輝一眼,不解地問了一句:“六哥今兒是怎么了,好像有些不樂意,難不成那邸報上寫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幸得他長年在外行商,練得一身嘴里說什么都面不改色的本事,所以姚旭輝此時心里微驚,面上卻淡淡一笑:“我只是希望你多將心思放在眼下,以前的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再這么掛心,受累的只是自己。”
“我何嘗不知道這個理。”葉楠夕輕輕一嘆,“只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融冰化水也不是一日之功,更何況那邊的戰局,也跟咱買賣上的事息息相關,多了解點總是好的。”
姚旭輝便不再說什么了,次日就將那份邸報拿了回來,但卻是手抄版,他拿給她的時候道:“如今這邸報官府那看得嚴,才在我那放了一日,鄭鋪頭就找我要了回去,我只得讓人給你抄一份。”
葉楠夕接過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麻煩六哥了,以后我請人去抄吧。”
姚旭輝擺擺手:“不用跟我這么客氣。一點小事,我吩咐一聲就行。”
兩人正說著話,就看到紫萱抱著長安走進來,紫萱才邁過門檻,長安就掙扎著從她身上下來,然后歪歪扭扭地朝葉楠夕走過去。已經一歲零四個月了。一個月前就學會了走路,練習了一個月后,不用人扶著也能走上一小段,于是長安如今可喜歡著地了。
“娘,娘……”長安要跌跌撞撞。要倒不倒地走過來后,就抱住葉楠夕的腿,奶聲奶氣地喊道。
“這聲娘叫得可正準。”姚旭輝說著就蹲下去。笑瞇瞇地看著長安道,“來,長安叫聲舅舅。”
長安卻只抱著葉楠夕的腿,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著姚旭輝,姚旭輝便從袖子里掏出一個金色的小鈴鐺,一邊搖著,一邊引誘著道:“長安叫聲舅舅,舅舅就把這個給你。”
長安盯著那小鈴鐺看了好一會。然后展開笑容,朝姚旭輝撲過去。
這孩子生得漂亮,安靜時像個玉娃娃。又乖巧又可愛,極招人疼。笑起來后,殺傷力更大。這樣的笑容簡直可以令冰雪消融春暖花開。長安撲到姚旭輝懷里后,并沒有像別的孩子那樣使勁鬧著要東西,而是只伸出手指著姚旭輝手里的鈴鐺,然后瞅著姚旭輝甜甜的笑。
就這么兩個笑容,姚旭輝便投降了,把小鈴鐺送出去后,他就將長安抱起來對葉楠夕道:“這孩子,長大了可不得了!”
長安可不管姚旭輝說什么,拿到那個小鈴鐺后,搖了兩下,聽著清脆的聲音歡喜得緊,于是就獻寶似的遞給葉楠夕,眼睛亮晶晶的。
姚旭輝不禁失笑:“這么小就知道借花獻佛,拿我的東西討好你娘是吧!”
葉楠夕看了一眼那小鈴鐺,就有些不贊同地對姚旭輝道:“這是金子打的吧,六哥以后可別再帶這么貴重的東西過來,孩子小,還不懂貴賤。”
姚旭輝擺了擺手:“不值幾個錢,我也是瞧著精致便給買下來,你要過意不去,以后我在你分紅里扣。”
葉楠夕嗤笑:“有你這么當舅舅的,這不是強買強賣嗎。”
姚旭輝挑了挑眉:“不扣也行,這幾天你讓長安叫我一聲舅舅。”
叮鈴鈴叮鈴鈴……長安小手抓著那鈴鐺使勁在姚旭輝跟前搖著,粉雕玉琢的臉蛋因開心的關系,紅撲撲的,粉嫩嫩的。姚旭輝想起昨兒在邸報上看到的消息,再對上長安那純凈烏黑的眼睛,忽的又想起他妻子過世那會兒的事情,不禁又多了幾分心疼。于是抱著長安一邊走出屋外看桃花,一邊笑著道:“長安啊,你叫了這聲舅舅,以后喜歡什么,舅舅都給你買,誰要是欺負你了,舅舅就幫你欺負回去好不好!”
葉楠夕跟著出來,聽了這些話后,便笑道:“六哥可是想家里那兩閨女了。”
姚旭輝微怔,隨后淡淡一笑,也不搭理葉楠夕的話,只一邊逗著長安,一邊繞著開得正艷的桃花樹轉圈兒走。
葉楠夕心里掛著邸報上的消息,也不多陪,站在那看了一會,交待紫萱在這看著,然后就轉身進屋去了。姚旭輝轉頭看著葉楠夕的背影,再瞧著長安一臉開心的表情,輕輕嘆了口氣:“你娘如今心里還放不下,要是這會兒就讓她知道你爹沒了,怕是會傷心過度,到時就不能好好照顧你了。舅舅就先告訴你,然后遲些再告訴她,你要好好孝敬你娘,替舅舅保密知道嗎。”
長安雖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但卻似能感覺得到姚旭輝的情緒變化,正在搖著鈴鐺的手停了下來,轉頭看著姚旭輝,烏黑純凈的眼睛里帶著詢問的神色。姚旭輝不禁笑了:“怎么就這么漂亮聰明,可惜你爹沒那福氣。”
屋里,葉楠夕看完那份手抄邸報后,稍稍放了心,便站起身推開窗,看著外面陽光正好,姚旭輝正抱著她的孩子,手里拿著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輕輕掃著長安的小下巴,逗得長安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
倚在窗戶上遠遠看著的葉楠夕,嘴角邊也不由露出一抹溫柔的笑。
姚旭輝轉身,透過枝葉繁花,看向那個依窗而站的女人,春日的陽光落在她臉上,柔和的光以她為中心往四周暈開,耳邊有孩子清脆純凈的笑聲,那一刻,他暮地體會到了那八個字——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六月,晉北那傳來晉王敗北,余黨遁逃的消息。
而葉楠夕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二日,紫萱出去買針線回來后,就急忙走到葉楠夕房里,并掩上門,然后從懷里拿出一封信交給葉楠夕低聲道:“娘子,這是當鋪那邊送來的。”
葉楠夕微驚,以為是因為晉王敗北,父親要告訴她有關蕭玄的消息,于是接過那封信時,心跳不由加快了幾分。但是當她看完那封信后,她臉上的神色卻變了,隨后站起身,在房間里走了幾步后,就吩咐道:“你和繡珠去準備一下,我要回俞川。”
紫萱應了聲,然后才問:“娘子,可是發生什么事情了?”
葉楠夕重新坐下,微蹙著眉道:“老太太病重。”
紫萱吃了一驚,葉楠夕是老太太一手帶大的,葉楠夕被送回葉府時,就剩一口氣的情況下,亦是老太太將她給救了回來。但似乎是因為是最親的人,所以這樣的感情和恩情,總覺得理所當然而未真正放在心上。直到離開后,她每每回想起以前,才會恍悟,自己也一樣會將一些極為珍貴的東西視做理所當然。
下午,紫萱過來問:“娘子,回去的話還得讓姚六爺幫忙辦路引。”
“嗯……”葉楠夕輕輕摸著長安的臉,站起身時,看到剛剛放在桌上的邸報,這個月姚旭輝并未給她送手抄本,所以這個得還回去。
差不多太陽落山時,姚旭輝才從外回來,他直接去了葉楠夕的小院想看看長安。如今長安已經學會叫舅舅了,每次看到他都會甜甜地喊上一聲,讓他聽著,頓時覺得這一天下來的疲憊都跑到九霄云外去。
只是走到葉楠夕這時,卻見屋里只有長安和紫萱及繡珠,并不見葉楠夕。
“晚娘呢?”姚旭輝在長安鼻子上刮了一下,“怎么沒看到她?”
姚旭輝這么一問,紫萱才覺得葉楠夕出去的時間有些長了,便道:“娘子看完邸報,剛剛拿到書房去放。”
姚旭輝拉著長安的手一頓:“她去書房了?”他問出這句話后,眉頭微皺了皺,就轉身出去了。
紫萱一怔,一旁的繡珠也有些不解的走過來低聲道:“六爺的臉色變了呢,是不是不喜歡娘子進書房?”
“不應該啊,之前六爺就對娘子說,書房里的書娘子可以隨意翻閱。”
“可是剛剛六爺那神色……”
紫萱也有些不放心,便將長安交給繡珠:“我去看看。”
姚旭輝趕到書房時,就看到葉楠夕坐在桌案后面的圈椅上,手里拿著一份邸報,微垂著臉。屋內黯淡的光線模糊了她的身影,看不見的悲傷自她身上溢出,彌漫整個房間。
姚旭輝遲疑了一下,走過去,低聲喊她:“晚娘……”
葉楠夕恍惚回神,轉過頭,抬起眼,眼神有些空茫:“所以,是因為這個,那個月的邸報,你才讓人手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