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燕乾已換上戎裝,肩寬腿長,腰束革帶,手握長弓,威風凜凜。長安勉強及他大腿高,粉嫩嫩肉呼呼軟噠噠的一個小人兒,站在他面前,得仰著小腦袋才能瞅得到他。
雪雖停了,但風還在亂刮著,枝頭的積雪不時被卷起,飛向天空,然后再狂灑下來。
燕乾看著已經紅了小鼻頭的長安,堅硬的心突地軟了一下。正好紫萱拿著長安的小斗篷跑過來,他伸手接過,蹲下,把手里的長弓放在腳邊,然后給長安披上斗篷,給她戴上雪帽,將她包好。
他一邊給她系好帶子,一邊柔聲道:“爹出去一會,你在這里乖乖等爹回來。”
長安烏溜溜的眼珠兒直直地瞅著他問:“先生要去哪?長安要等多久?”
燕乾喉嚨哽了一下,隔著雪帽將長安的小臉蛋捧在手心看了一會,然后又在她頭頂摸了摸,就拿起自己的長弓站起身,交待紫萱好好照顧長安。
孩子其實是最能察覺到親近之人的情緒變化,燕乾轉身走出兩步的時候,長安突然覺得恐慌,就甩開紫萱的手,跑過去兩手同屬抓住燕乾的褲子,仰著臉蛋兒,聲音里透出濃濃的不安:“先生要去哪?要去哪?去哪?”
燕乾站住,詫異轉頭,卻看到長安眼睛紅紅的,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
他僵住,長安撇著嘴,忍著眼淚固執地瞅著他。
“長安……”片刻后,燕乾才開口,垂下臉手放在她的小腦袋上輕輕摸著,“長安乖,爹是有事出去一會,很快就回來的,長安別哭。”
“娘呢?”長安兩手緊緊抓著他的褲子不放。“娘呢?娘為什么還沒過來看長安?”
燕乾只覺心都揪了起來,心的堤壩再堅毅也抵不注子的聲聲詢問,他干啞著嗓子道:“爹這就去接娘過來,長安聽話,別讓爹去遲了,這樣娘回來就又晚了。”
姚旭輝不在,葉楠夕不在,燕乾也要出去,事情很突然,氣氛很奇怪。所有人都不敢說話,長安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恐慌。她怔怔地瞅了燕乾一會,慢慢松手。再忍不住,咧開嘴就哭起來:“娘去哪兒了?去哪兒了?娘,娘不要長安了嗎?”
燕乾有些懵住,慌忙將她抱起來,無措又笨拙地輕輕拍著她道:“怎么會。長安不哭,娘怎么會不要長安,她只是有時耽擱了,爹這就去接娘回來,長安別哭,別哭別哭……”
似靠在父親懷里后。終于有了些安全感,長安忍住哭,濕漉漉的眼睛瞅著燕乾抽噎著道:“我。我也要去接娘。”
紫萱忙走過來,輕輕哄道:“三爺帶著長安,就走不快了,風又這么大,一會三爺要照顧長安。又要照顧晚娘子,很是不便呢。長安就跟紫萱姑姑乖乖這這等著三爺和晚娘子回來好不好。姑姑給長安畫小鴨戲水圖,很快三爺和晚娘子就回來了。”
再拖不得了,燕乾狠了狠心,趁機將長安交給紫萱,然后轉身。
身后并未傳來預料中的哭聲,他走到門口的時候,終是忍不棕頭看了一眼,就看到長安緊緊抿著嘴,拼命忍著不哭,睜著一雙紅通通眼睛一直看著他。
燕乾慌忙回頭,握緊長弓大步走出去。
葉楠夕被帶進一家藥鋪后院的一間雜物房內,里頭已經有人在等著她了。只是屋里有些暗,那人又特意站在房間的陰影里,葉楠夕剛從外頭進來,眼睛無法適應里頭的光線。瞇著眼睛看了好一會,也只能看得到那人的身影卻看不清容貌,能確定是個男人,身量修長但并不高大。
帶她進來的人推了她一下,然后捏著她的下巴,嘖嘖道:“小娘們模樣兒還真不錯,這細皮嫩肉的……”
陰影里的人嘭捶了一下桌子,然后沉聲道:“你不想要銀子了?”
捏著葉楠夕下巴的人頓了頓,便有些不舍的松開手,哼哼了兩聲,轉身出去前又道:“老子這可是豁出去命了,到時你要敢少老子一個銅板,嘿嘿……”
葉楠夕兩手被綁著,只能拿肩膀蹭了一下下巴,然后緊張的看著陰影里的那個人。剛剛他開口說那句話的聲音,她聽著有些熟悉,但卻又是記憶里那人的聲音,會是誰?鳳十三娘的人嗎?不像,若是鳳家人,就不會喝止剛剛那男人了。
良久后,陰影里的人才又開口,卻明顯是嘲諷的話:“蕭三奶奶,您還真沉得住氣。”
葉楠夕怔住,張口問:“你是誰?”
他稱她為蕭三奶奶,那就是認識她的人,但在晉北這邊,認識她的人若不是鳳十三娘,還會是誰?真是蕭時遠嗎?可是為何她覺得不像,即便看不見對方的臉,但她第一感覺,幾乎能確定此人不會是蕭時遠。
“蕭三奶奶貴人多忘事,又無情無義,怎么會記得我這樣的人。”對方冷笑,“不過我卻一直記得蕭三奶奶,一直不曾忘記過,想不到啊,還真會有這么一日!”
那人說著,就站起身,從陰影里慢慢走出來。
葉楠夕被他這幾句話說得滿頭霧水,后背生涼,只是當那人走進,她看清對方的容貌后,愣了好一會,不禁大詫:“是你!你——”
對方冷哼一聲,上下打量了葉楠夕一眼,眼神里帶著極深的厭惡和鄙夷。
“司,司南,你還活著!”葉楠夕怔了一會,又問,“他也在這兒?他真的還活著!”
司南忽的一聲怒喝:“賤人,你還有臉提少爺!”
那聲音那表情里透出來的濃濃恨意,令葉楠夕冷不丁的一個哆嗦,即噤聲往后一退,卻忽然碰到身后的長塌。茫然、驚懼和緊張,使得她的腿一軟,就坐到塌上。
“司南,你——”看著司南一步一步走近,再看他面上那陰冷厭惡的表情,葉楠夕只覺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她不知道他想要對她做什么,她對他的印象僅限與他是蕭時遠身邊的小廝,話不多的小廝。
司南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道:“朝三暮四水性楊花,像你這種不要臉的女人,少爺竟到死都還念念不忘。”
葉楠夕一怔,張了張嘴,卻片刻后又閉上。這么說,蕭時遠是真的已經死了,那燕容之前跟她說的蕭時遠有可能還活著的消息,是司南放出來的?當年是只有他逃出來了?并且順利到了晉北!葉楠夕垂下眼,不敢觸怒他,她從來不知道,蕭時遠身邊的小廝,竟會這么恨他。
可是她對他身邊的小廝,真的沒有多少印象,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跟在蕭時遠身邊的,亦不知當年他對于蕭時遠的身份又知道多少。
司南冷著聲接著道:“怎么不說話,覺得愧對少爺嗎?”
葉楠夕沒有為自己辯解,這個時候她只要說一句逆他意的話,怕是馬上就觸怒他,所以她只是輕聲問了一句:“司南,你將我抓過來,是打算做什么。”
司南看了她一會才緩緩道:“少爺不在了,你怎么能再活著,你生前已經負了少爺,如今就讓你下去服侍他來償還吧。”
葉楠夕猛地抬起眼,后背陣陣發涼。
司南打量了她兩眼,又是一聲冷笑:“怕了,你放心,在這之前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是你們非常感興趣的”
葉楠夕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一些:“什么?”
“解藥啊。”司南忽然嗤地笑了一笑,“蕭三爺的眼睛看不見了吧,就算是薛神醫暫時讓他復明,卻也只是暫時的,他遲早還是會瞎掉。”
葉楠夕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有解藥!?”
司南有些快意地看著她,微微彎下腰:“沒錯,我有解藥,我不僅有解藥,我還知道那解藥的方子,蕭三爺,燕將軍,還有你,苦苦尋求的東西,我想要多少有多少!知道為什么嗎?”
葉楠夕只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緊張和恐懼以及突然看到的希望,令她渾身都有些微微顫抖。
“天下唯一會制作這種解藥的人,我認識,就在這里。”司南慢慢直起腰,面上忽然露出他以前服侍人時那等謙卑的笑,“小的將他介紹給蕭三奶奶。”
葉楠夕怔怔地看著他出去,她有些弄不清司南到底想做什么,但是,如果這是真的,如果他真的有解藥,那么,那么蕭玄的眼睛就能……因為這個,她幾乎要忘了自己的處境,那種突然看到希望的興奮,幾乎蓋過了此時的不安和恐懼。
只是也不待她多琢磨,就聽到外頭傳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做什么,解藥我已經給你了,方子還讓你給偷了,這會兒還跟我啰啰嗦嗦,我跟她說這個作何用……”
片刻后,司南領著一個干瘦的中年男人進來。
“三奶奶,這位就是您要找的人。”司南站在那男人旁邊,看著葉楠夕笑得不懷好意,“這天下只有他,能配出燕三爺需要的解藥,就是薛神醫也不行。”
“沒錯,那薛老頭就是醫術再怎么厲害,在老子的毒面前也是束手無策!”中年男人哈哈大笑,只是他笑到半中途時,笑聲突然就中止了。
葉楠夕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這一幕。
司南用力拔除刀,血直接碰到葉楠夕臉上,中年男人倒下,司南依舊是謙卑地笑著道:“三奶奶,這下,就只有我能就蕭三爺的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