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照進屋子,劉普成進來,看到一個弟子正將藥鍋里的湯藥倒入另一個弟子撐著的白布上。
藥汁濾下在小盆里。
“齊娘子,你看還要再煮嗎?”弟子捧起小盆跑到齊悅身邊,低聲問道。
齊悅正俯身小心的在桌子前,從胡三拿著的小盆里刷水滴。
“再加藥渣添水煮半個時辰。”齊悅認真的看了眼藥汁說道。
兩個弟子應聲是忙去了。
“齊娘子這是?”劉普成看著屋子里,入目都是熟悉的物品,但卻偏偏看起來很古怪。
那個鍋上為什么壓了重重的石頭?
肉湯的氣味彌散在屋子里。
還有這奇怪的刷水滴的行為…
“我需要蒸餾水。。”齊悅說道,一面站起身來,看了眼下面小盆不一半的水,“再蒸。”
胡三點點頭,捧著盆放在了一旁的炭爐上。
一夜未睡,再加上集中精神,大家的眼中都布滿了紅絲。
“傷者怎么樣?”齊悅問道,揉了揉眼稍微緩解下。
“不怎么好。”劉普成說道。
齊悅并沒有驚慌失措,反而笑了。
“看來我得加快速度了。”她說道,握了握拳頭。
到了中午的時候,劉普成等人看著齊悅將稀釋比例不等藥汁裝在小瓷瓶里,一個個系上不同顏色的帶子作為標記。
兩個弟子搬來蒸籠,逐一擺上去,擱進臨時架起的大鍋里。
這個大鍋。鍋里套鍋,蓋上蓋子,又壓上石頭,鍋蓋鍋體處裹上一層層被打濕的白布。
“半個時辰。大家離遠一點。免得鍋炸了。”齊悅說道。
聽她這樣說,大家嚇了一跳,忙后退。
“不過,千萬別炸。。”齊悅又忍不住合手求神佛保佑喃喃說道。
“老師,現在去傷者傷口上割下些腐肉來。”她又說道。
劉普成應了聲,看著那大開的鍋,聽著內里砰砰的響聲,心里有些害怕。
“這是…”他忍不住問道。
“試圖高壓滅菌。”齊悅笑道,帶著幾分自嘲。
劉普成沒覺得好笑。反而很認真又敬佩的點了點頭,在他心里越發好奇齊悅的師父了,那個人。該是一個怎樣驚世駭俗的高人啊。
腐肉被戴著手套的齊悅認真小心的剪成一塊一塊。
“大家過來。”齊悅說道。
立刻眾人都圍過來。
“你們一個人看一塊。”齊悅說道。
大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還是各自選了一塊認真的看,就好像眼前看的是世上珍稀美玉寶石一般。
“記住你們各自看到的腐肉的狀態。”齊悅說道,“等過了今晚,再拿出后,你們要看出有沒有變化,這個,只能靠大家的眼和記憶力了,也是最終能不能找出有效注射液的最后一步了。”
她說到這里停了下,看著更加認真去看腐肉的弟子們。
成敗就看這最后一步了。如果明天沒有找到的話…
齊悅深吸一口氣,那就失敗了,再沒有時間供她試驗了。
她自己低下頭,也認真的看著一塊腐肉,要把它牢牢的印在腦海里。
“少夫人。你看這溫度夠了嗎?”另一個弟子守著一個木箱子。四周以及下邊都放了一堆的炭爐。
齊悅忙走過去,將手伸進去探視溫度。
大概也許差不多了吧。
“好了。”齊悅說道。
逐一將腐肉放入瓷瓶里。每個負責自己那塊的弟子系上各自標記的帶子,齊齊的擺放在木板上抬了過來,放入木箱中。
一條厚厚的被子將木箱蓋住。
做完這一切,弟子們臉上帶著緊張又激動,他們這一天一夜做了好些奇怪的事,但愿,能夠創造出奇怪的結果。
相比于這邊需要不斷加熱的炭火,獵戶所在的屋子則不停的有冰塊送進去。
“戴好手套,尤其是手上有外傷口的,千萬別接觸以免被感染。”齊悅走進來看著忙著給獵戶護理的阿如等人,笑道,“我那邊可是只能做出一人份的藥哦。”
阿如等人聽了都笑起來,從寬大的口罩后發出的笑聲沉悶,但落在心里卻是十分的悅耳。
常云成站在院門外聽著里面傳出的笑聲,停下了邁出的腳。
她…正高興的時候,見了自己,也許會想起不高興的事,還是算了吧…。
他轉過身要走,身后門響,到底是忍不住轉過頭,看見齊悅走出來,正伸手做個十分不雅的舒展動作,見自己看過來,齊悅的動作微微一停,但很快她又接著動作,視線也從常云成身上移開。
常云成收回視線轉身走開了。
當晨光再一次照進室內的時候,所有人的視線都緊張的盯在那個木箱子上。
齊悅看著那邊的滴漏。
“好,時間到了,拿出來吧。”她終于一抬手說道。
早就等著這句話的弟子們真聽到這句話手腳反而有些束縛,顫抖著掀開了棉被,從熱騰騰的木箱里抬出木板。
木板擺在桌子上,所有的弟子都依照自己標記的帶子站在自己負責的瓶子前,一人手里拿著臨時打造出來的小鑷子。
“好,開始吧,看看瓶子里的腐肉,找出沒有繼續惡化,反而略有好轉的那一個。”齊悅說道,她自己也低下頭,打開了自己負責的那個瓶子。
腐肉被夾了出來…。
“不行。”齊悅放下,“一比十六,失敗。”
一旁的弟子顫著手在一張寫滿稀釋比例的紙上畫上一個叉。
這邊傷者的病房里,顯得格外的安靜,只有昏迷的傷者發出含糊的呻吟。
劉普成也去看結果了。屋子里只剩下阿如,她穿著大褂子,帶著寬大的口罩,頭巾裹住了頭發。正用帶著手套的手擰干一條毛巾放在傷者的額頭。
“阿如姐姐。冰塊來了。”一個弟子端著一個裝滿冰塊的木盆進來。
阿如點點頭,動作利索的過來,和他一起將冰塊擺在病床四周。
“阿如姐姐,你不去那邊看看嗎?”那弟子問道。
阿如重新擰了毛巾給傷者進行擦拭。
“不用看。”她說道。
不用看,少夫人一定能做出來的,一定能。
“一比一百二十四,無效。”
“一比一百四十六,無效”
伴著一聲聲的報告,齊悅額頭的汗越來越多。
快成功啊。快成功啊,一定要成功啊…
她盯著那一個又一個弟子的手,唯恐他們看錯了。
真是可笑啊。她從來沒有想到會有這么一天,她曾經費盡心思要駁斥的東西,實驗中最不希望見到的結果,如今竟是恨不得叩頭求神佛保佑得成。
隨著紙上劃去的比例越來越多,眾人的神情也越來越失望。
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到底還是不可能吧…。
看著那女子手撐著桌面垂下頭,劉普成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不管怎么說,只要試過了,就是成功。”他走上去含笑說道。
“話雖然那么說,但是。結果畢竟還是最重要的。”齊悅垂著頭說道,“干我們這行的,努力也好,不努力也好,最終讓世人判定的。還是結果。治好了就是成功,沒治好就是失敗。簡單的…。無情啊。”
就像爸爸,為了那個腦部手術,他做了很多準備寫了很多方案,但是那又怎么樣,失敗就是失敗了,失敗就要付出代價,不管你是否已經盡力。
報數的聲音忽地停下了,或者說他們都沒有注意。
“齊齊齊齊…”有一個顫抖的聲音喃喃響起。
所有人猛地看向發聲的那人。
這個弟子用鑷子夾出一塊腐肉,此時那小小的腐肉正劇烈的抖動,當然,不是肉在抖,而是那個拿著肉的人在抖。
“沒沒沒沒…。”他繼續抖著聲音說道。
沒有人催他,大家只是死死的看著他,呼吸都停止了。
“沒有變化。。”他終于喊出了這句話,在所有人幾乎要憋死之前。
齊悅一步邁到他跟前,小心的用帶著手套的手接過了這塊肉。
這塊扔在地上連狗估計都不會看的肉,此時齊悅如同捧著世間最稀奇的珍寶,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只看汗水打濕了眼,不得不閉上眼。
齊悅深吸一口氣,站直了身子,看了眼瓶子上系的帶子。
“一比三百二十四,有效。”
當這邊響起的歡呼聲傳過來時,正在為傷者更換傷口敷料的阿如終于手抖的控制不住了,但她什么都沒說,就用顫抖的手笨拙的將一層敷料更換完畢。
她知道,她早就是知道,少夫人一定能行,少夫人一向說到做到!
“這都已經快過了六七天了,他們總這樣拖的有什么用!”回春堂里,一干弟子沒聲好氣的說道。
王慶春坐在椅子上帶著幾分悠然慢慢的品茶。
“能拖一天是一天,隨他們去吧。”他含笑說道。
“師父,外邊排隊的人還沒散。”吳山帶著幾分炫耀的抱怨走進來說道。
“時候可不早了。。”
“師父都看了一天病了。。”
“可別累著…”
其他弟子們立刻七嘴八舌的說道。
這話如同春風拂過王慶春的五臟六腑,舒坦的不得了。
“醫者父母心,既然來了,咱們怎么能不管呢?”他放下茶杯站起來,“我去看看吧。”
“師父仁心仁術。。”
“。。實乃我百姓之福。。”
在弟子們恭維的話中,王慶春邁出后堂,來到前堂坐診。
但邁進前堂,卻讓他一愣,緊跟在他身后的弟子們也是一愣。
空蕩蕩的哪里有人?
“這是。。人呢?”吳山頓時有些羞惱,喊道。
一旁揀藥的伙計面帶驚恐。
“師。。兄,都跑了。。”他結結巴巴的說道。
王慶春的臉上再也掛不住了。
“什么叫都跑了?是不是你趕人走的?”吳山喝道。
“不是。”小伙計一臉委屈,伸手指向門外,“剛才有人說那受傷的獵戶從定西侯府走出來了,大家都跑去看了…”
什么?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愣了。
他們沒聽錯吧?那受傷的獵戶不是抬出了,而是走出來了?
死人難道也會走了?
會走的自然不是死人,只有活人,難道,那獵戶真的救活了?
王慶春的額頭瞬時冒出一層冷汗。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