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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里的千金堂點起燈,街上白日的喧囂也散去了。
齊悅戴上口罩手套拿著聽診器走進掛著“病房”燈籠的室內。
四張病床中一張上躺著病人,打了夾板的腿被兩條房梁上垂下的寬帶子吊起來,此時那半張床板支了起來,男人正被伺候著吃飯,另有一個老者正好奇的研究這床。
“怎么就支起來了?”他嘀嘀咕咕的說道。
聽到腳步響,三人都看過來。
“齊娘子啊,您過來了。”三人忙熱情的打招呼,老者更是感激的點頭哈腰。
“吃的什么?”齊悅含笑問道。
“是按齊娘子說的,豆芽骨頭湯。”喂飯婦人說道。
齊悅嗅了嗅。
“嗯,真香,大姐好手藝。”她笑道。
婦人哪里這樣被人夸贊過,頓時紅了臉訕訕的不知道說什么好,這個女子長得好又能干關鍵是給人的感覺又是那么好,至于怎么好她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覺得愿意聽這女人說話。
這么好的女人定西候府怎么就不要了呢?
果然富貴人家不是她這等村婦能明白的。
齊悅給傷者做完了檢查,又笑著囑咐幾句注意事項。
外邊有負責護理的弟子進來送藥了。
“齊娘子,什么時候能..出院?”老者問道。
“五天后吧。”齊悅說道。
其實這種傷是最好不要移動的,擱在現代醫院最少也得住個十天半月,但…
齊悅看著傷者一家互相遞個眼神明顯的松口氣。
一則大家到底是不習慣,二來這費用…
齊悅走出病房,看到劉普成的屋子還亮著燈,今晚是他值班。
齊悅站到屋門口時,劉普成正在和張同說話。兩個人站在桌子前拿著算籌正算著什么。
“….工料錢是夠了,但其他的還是不夠啊…”張同低聲說道。
“..我老家還有塊地,先賣了..”劉普成低聲說道。
他們說到這里時,齊悅在外敲了敲門。
看到齊悅站在門板師徒二人帶著幾分緊張忙收拾起來。
“齊娘子,你怎么還沒走呢?”劉普成說道。
張同也恭敬的喊了聲師父。
“這就走了,今晚就辛苦老師了。”齊悅含笑說道。
“你這孩子,總是說這么客氣的話。”劉普成搖頭說道。
齊悅沒問他們在算什么,劉普成自然也不會說。
齊悅帶著翠芝走出千金堂,夜色掩蓋下,歡悅的神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悵然。
她默默的看著點點星空,要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是白日就好了。
白日里忙忙碌碌,安靜下來真是…難熬的寂寞。
“齊娘子。”翠芝走在她身邊。忍不住開口,“你這樣,不累嗎?”
“這樣?”齊悅掩去黯然,重新恢復含笑面容,側頭看她。“我想,當人總是要累的吧,看怎么說了,做自己喜歡的事就不累。”
翠芝點點頭笑了。
不過,齊悅回頭看了眼千金堂,沒錢可就要累了。
沒錢寸步難行。沒錢在古代居也不易啊。
夜色深深中榮安院里還燈火通明。
常云成將經文放到桌子上,蘇媽媽沖他擺擺手。
炕上謝氏閉著眼似乎睡著了。
“這是我給母親抄的經,在佛前供過了。”常云成低聲對蘇媽媽說道。
蘇媽媽點點頭。看著他欲言又止。
“我后日晚上啟程,家里就不驚動了,我給父親叩個頭就走了。”常云成接著說道。
蘇媽媽面色一白,這邊謝氏猛地坐起來了。
“你現在就走,別等后日了。”她豎眉喝道。
常云成走到她面前。挨著炕半跪下。
“母親,你在家要保重。不要和父親置氣,悶了多出去走走,我每月都會讓人送信回來的。”他說道。
謝氏喘著氣,死死的看著常云成。
“四年前因為娶了那女人,你就甩手走了,如今又是因為娶妻要走嗎?”她咬牙說道。
常云成垂頭,又抬起頭。
“不是的,母親,當初我走,其實不是因為娶妻什么的。”他說道。
只是不愿意呆在這個家而已。
謝氏冷笑。
“你現在會說這個了。”她根本不信。
常云成笑了笑,沒有爭辯。
“云成,成了親再走好不好?”謝氏軟下來,帶著哀求說道。
常云成看著她。
“母親,我已經如你的愿,還請母親也如我的愿。”他說道。
謝氏再次怒意滿面。
“這么說你還是為了那個女人?”她冷冷說道。
常云成垂下頭。
“這個,說不說已經沒有什么意思了,母親。”他說道,他抬起頭,拉住謝氏的衣袖,“我不會不成親的,等我找到我如愿的那個人,我一定會成親的,母親,可好?”
謝氏神色稍緩。
“那饒家姑娘..”她又說道。
“母親,她不如我愿。”常云成簡單說道打斷了謝氏的話。
謝氏將手攥了攥。
是,只有那個女人如你的愿…
“時候不早了,你歇息去吧。”她躺回去,淡淡說道,“啟程的事還是讓管家來辦吧,出征大事,怎么好這樣就走,好像我們見不得人似的。”
尤其還是在這個時候!見不得人的是那女人,可不是他們定西侯府!
常云成嗯了聲,謝過母親,但跪著沒起來。
“你還要說什么?”謝氏到底是了解他,問道。
“月娘的…”常云成開口說道,月娘兩個字滑過嘴邊,只覺得心一陣刺痛,“的嫁妝,給她吧。”
謝氏猛地坐起來。
“嫁妝?她有什么嫁妝!”她豎眉喝道,“別忘了她是怎么進我們侯府的!真虧她能說得出來!也真虧你能聽得進去!”
說到這里她伸手一指。干凈利索不多說一句廢話。
“滾.。”
常云成起身出去了。
第二日謝氏就聽到常云成變賣自己名下田地的消息,氣的她好一通罵,正要將家里的上下管事一并痛罵,人來報謝老太太來了。
謝氏嚇了一跳,什么也顧不得了,忙親自接出去。
過了一個年,謝老太太精神不錯,但看起來更老了一些。
“母親,你怎么來了?這大老遠的,有什么事讓人來叫我。”謝氏忙扶著。滿面擔憂緊張。
謝老太太拄著拐杖進屋子。
“沒事,我聽說你這里挺熱鬧的,就過來看看。”她說道。
謝氏立刻看四周的丫頭婆子。大家都沖她搖頭,表示自己沒說。
“別看了,是云成告訴我的。”謝老太太坐下來,說道。
謝氏頓時一臉怒色。
“行了,你坐下吧。”謝老太太說道。看她一眼,“都多大了,還是小姑娘時候的脾氣。”
謝氏坐下來,神色依舊憤憤。
“他竟然去擾了母親你的清凈,實在是該打。”她說道。
謝老太太笑了笑。
“你是如愿了。”她沉默一刻,說道。
謝氏站起來。看著謝老太太。
“母親,我難道單單是為了我?”她一臉悲憤。
“好了好了。”謝老太太笑道,伸手拉她。“我不是來指責你的,休了就休了,趕走就趕走了,注定勢不兩立,就沒必要互相委屈。”
這話怎么聽著還是有些別扭。謝氏挨著謝老太太坐下來。
“我來就是一件事。”謝老太太開口說道。
“母親請講。”謝氏說道。
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恭順與柔和,如果齊悅此時在這里。一定會以為謝氏換了人。
“嫁妝給她。”謝老太太說道。
謝氏猛地站起來,不可置信的看著謝老太太。
“這不是為了她,是為了云成。”謝老太太接著說道,看著謝氏。
“母親,憑什么!”謝氏咬下唇說道。
謝老太太伸手拉住她。
“梅娘,你當初為什么要給吳家的小哥一包銀子?”她說道。
謝氏的臉色陡然變了,身子僵直,怔怔看著謝老太太,嘴唇微微發抖。
謝老太太嘆了口氣,拍了拍謝氏僵硬的手。
“給他那些銀子,你心里是不是好受些,便能放下一些?”她接著說道。
謝氏身子發抖,她的耳邊回蕩著謝老夫人的話,但是那些亂糟糟的念頭之后,閃閃發亮的卻是吳家小哥四個字。
吳家小哥…
謝氏伸手摸摸自己的臉,觸手的肌膚雖然還細膩,但已經不是當初的豆蔻華年。
謝家小妹已經成了常家夫人,吳家小哥已經化為一捧塵土。
“母親,原來你知道啊。”她喃喃說道。
謝老夫人嘆口氣。
“哪個孩子的心思能逃過當娘的眼啊,就如同云成心里怎么樣你不是一樣的清楚嗎?”她說道,笑了笑,拉著謝氏坐下。
“那母親怎么…”謝氏低聲說道。
“我怎么沒說?”謝老太太接過話頭,笑道,“你才有幾個錢,為了那一包銀子,幾個月沒添置一樣東西,過的不如一個丫頭。”
謝氏笑了,這一次她是抿嘴笑的,那一向凌厲的眉眼竟浮現幾分羞澀。
羞澀!
羞少,澀多。
“我又給你的包袱里添了一些,這樣送出去,更好看些。”謝老太太說道,她看向門外,神情帶著幾分追憶。
謝氏站起身來,垂下眼。
“母親,我..”她低聲說道,聲音干澀。
“梅兒,我這心里一直過意不去,這么多年,都過意不去,你的心里想必也是如此。”謝老夫人打斷她說道。
謝氏沒有說話。
“說起來,云成這性子倒是像你多些,倔強的很。”謝老夫人看著她笑了笑說道。
“我沒有姐姐賢淑,沒有教好云成。”謝氏低聲說道。
謝老太太再次拉她坐下。
“你很好,梅娘,這輩子我都虧欠你。”她說道。
“不,不,母親,是我要這樣做的,不管你的事,你當初那樣勸我,是我自己要嫁過來的。”謝氏搖頭說道,神情堅定.
謝老夫人笑了笑。
“把嫁妝給她吧。”她轉了話題,說道。
謝氏攥起手。
“云成心里有她,這個你也清楚的很。”謝老夫人接著說道,看著謝氏,“咱們不能留她,讓她在外邊好過一點,這樣,云成心里也好過一點,才能放下,就像,你當初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