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候府的人幾乎是一夜沒睡,到天亮的時候,謝氏的情況才稍微穩定一些,但依舊不容樂觀。
“無能為力,還是早點準備吧。”周太醫低聲說道。
定西候熬了一夜了,面色很是難看,聽了這話頹然坐下。
屋子里常云成已經半跪在謝氏床前一晚上了,此時似乎所有的力氣都抽盡了一般。
周太醫走出屋子,雖然一晚上沒睡,但倒也不困,做太醫的嘛,熬夜什么的是很習慣的事。
他在兩個小丫頭的引路下到客房休息。
“要是少夫人在一定沒事…”
“。。就是,肯定沒事…”
兩個丫頭的談話引起了周太醫的注意。
他早就覺得有些奇怪了。
昨日他說了侯夫人不太好,被恭敬的請去歇息時聽門外小丫頭亂跑,低聲喊著什么少夫人來了,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似得…
少夫人來了?少夫人不該是住在家里的嗎?
再說,夫人病著,少夫人來了這么激動做什么?難道這時候不該是聽到大夫來了才這么激動才對嗎?
“你們少夫人不住在家里?”他忍不住問道。
兩個小丫頭受了驚嚇,低下頭。
打聽人家家事的確不合適,周太醫也覺得唐突了,在他要轉開話題的時候,一個小丫頭大著膽子回頭說話了。
“我們,沒有少夫人了。”她說道。
沒有少夫人了?是什么意思?
周太醫愣了下,但這次沒有再問。
“聽你們的意思。你們說的少夫人,是個大夫?”他換了話題問道。
這個話題果然對了,兩個小丫頭都轉過頭,眼神亮亮。
“是啊,少夫人很厲害的。。”
“少夫人是神醫…”
周太醫笑了,當然是純粹覺得好笑。
神醫,這天下誰敢稱神醫,而且還是當著太醫的面前?
不過,他總不至于跟小丫頭一般見識。
“哦。神醫啊。”他順口說道,“不知道怎么個神法呢?”
小丫頭們談性更濃了。
“。。少夫人能剖開人的肚子再縫起來。。”
“。。不管什么病,那些被所有大夫說治不了的病,少夫人都能治好。。”
“。。少夫人手里有針,繡娘們縫衣服。少夫人卻是縫人壽命…”
原本以為小丫頭不過是泛泛重復神醫兩個字而已的周太醫愣住了,沒想到竟然會說到具體。
“…知府公子的肚子被馬踢了,說是肚子里的什么破了,就是少夫人割開肚子給縫好的…現在小公子活的好好的,騎馬打架都不礙事…”
“。。哎,不是,最早是阿好那個。肚子上好長的疤痕呢,就是少夫人弄開又縫上的。。”
兩個小丫頭越說越熱鬧,走出去好遠了,一回頭才看到周太醫沒跟來。嚇得兩人白著臉跑回來。
“你們說的都是真的?”周太醫被這兩個丫頭的賠罪聲驚回神,根本就不理會她們的歉意,忙問道。
兩個丫頭點頭。
“是真的啊,你去城里問問。誰不知道。”她們齊聲說道。
竟然有這種技藝?
周太醫放下捻須的手,轉身就往外走。
“哎。大人,您…”兩個小丫頭忙問道。
“我出去轉轉。”周太醫說道。
轉轉?這時候轉?
“可是我們夫人還。。”丫頭忙追上。
“你們夫人就那樣了,沒什么醫治的必要了。”周太醫擺擺手說道。
像他這樣游走于權貴之家的太醫,從來都不知道看人臉色是什么意思。
什么。。
兩個丫頭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
侯夫人不行了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定西侯府。
“這么說這女人是真的不行了。”
偏遠院子里,周姨娘從窗戶邊轉過身,看著眼前的丫頭含笑道。
丫頭點點頭。
“那太醫是這么說的,而且已經出門去了。”她含笑說道。
周姨娘臉上的笑意漸漸散開。
“這么多年了,我終于等到了。”她緩緩說道,雙手交握,因為激動用力,長長的小指甲竟然折斷了,說著她整了整衣衫,“快,幫我梳妝,這個時候,我怎么能不去親眼看著呢。”
丫頭應聲是,忙過來伺候。
“不過,侯爺還要請少夫人呢。。”她想到什么低聲說道,“說少夫人一定能救的。”
周姨娘扶著頭上朱釵的手停下了。
對啊,還有那個女人呢…
周姨娘慢慢的放下手。
“對啊,還有那女人呢。”她緩緩說道,“謝氏這次死,可真是死的太值了。”
小丫頭沒聽懂,不解的看著她。
“你說如果少夫人這次沒有救夫人,夫人死了的話,大家會不會怪她?”周姨娘問道。
不會吧,嗯,也許,有點?
小丫頭心里想著。
“不救,跟救了沒救好,那意義可完全不同。”周姨娘伸手摘下朱釵,含笑說道。
“少夫人宅心仁厚,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小丫頭在一旁說道。
周姨娘點點頭。
“可不是。”她對這鏡子微微一笑,“她不會見死不救的。”
她說到這里轉頭看著丫頭。
“你,想不想掙一大筆錢?”她含笑問道。
小丫頭愣了下,眼睛發亮。
“姨奶奶,誰不想掙錢啊。”她笑道。
周姨娘微微一笑。
“那如果代價很大呢?”她問道。
小丫頭聽到這里如果還不明白的話,那就真不配在定西候府里混了。
“那,得看值不值得。”她眼睛亮亮,遲疑一下說道。
周姨娘沖她招手。附耳說了句話,丫頭一副吃驚的神情。
“你覺得值得嗎?”周姨娘含笑問道。
小丫頭神情變幻,最終一咬牙沖她跪下叩頭。
“多謝姨奶奶賞,這錢婢子掙了。”她說道。
日頭很高的時候,齊悅也正急慌慌的出門,她睡過頭了。
昨天晚上想了一晚上定西侯府的事,總覺得常云起的話古怪,該不會是他下毒或者什么的害了謝氏吧?不過就昨天看到的癥狀,絕對不是毒藥所致。不管了,有太醫在,怎么樣比自己這個本就不擅長內科的又沒了各種儀器輔助的外科大夫強的多。
“把粥喝了。”阿好在后追著喊道。
齊悅嘴里叼著一塊餅子,手將幾個本子往包里塞。
“我到單位吃。”她說道。
阿好在后跺腳。
“誰讓你不叫醒她。”阿如在后跟著出來,說道。
“我看她那么晚睡的。我心疼嘛,想讓她多睡會兒。”阿好委屈的說道。
“好了好了,沒事,食堂的飯也很好。”阿如伸手拍拍她說道,自己忙忙的出去了。
才出門,就見齊悅站在門外。
千金堂離這里近,她們都是走著去。按照齊悅的速度,此時應該已經出了巷子,怎么。。
然后阿如也愣住了,看著站在巷子里的常云成。
“我覺得。我如果開口,實在是,欺人太甚了。”常云成說道,笑了笑。只不過這笑比哭還難看。
齊悅也笑了笑。
“其實,你就算開口也沒什么。”她說道。“為人之子嘛,人之常情。”
她說著笑了,回頭看阿如。
“已經不錯了,按照你的性子,應該是把我打一頓然后抓著去嗎?”
阿如沒覺得好笑,苦皺著臉。
常云成看著齊悅。
“月娘,如果是別人,我的確會這么做。”他抬起頭看齊悅,趕路憂心勞神悲痛重重情緒交織,讓他整個人都蒙上一層灰氣,“但,對你,實在是張不開這個口。”
齊悅看著他點點頭。
“多謝你能這樣想,在這時候,你還能這樣想,謝謝了。”她說道。
她看著常云成,微微的施禮,抬腳邁步,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常云成沒有動也沒有再說話。
阿如低下頭跟上去,齊悅又停下腳。
“雖然沒能好好的問診,但其實我擅長的是外科手術,都是顯而易見的皮肉傷,你母親這種,還是讓別的大夫來看的好。”她回頭說道,“因為如果不是外科手術能解決的病癥的話,你知道的,我不會用藥,也不會診脈,我真的一點也幫不上忙。”
她說罷抬腳邁步轉出了巷子。
常云成這才轉過身,看著空無一人的巷子。
所以,盡管如此,她還是說了,她還是,不想讓他留下心結。
阿如緊走幾步,追上齊悅。
“真的,治不了嗎?”她低聲問道。
齊悅腳步停了下,轉頭看阿如。
阿如被她一臉委屈的樣子看的有些發毛。
“怎,怎么了?”她結結巴巴問道。
“阿如,你竟然不信我?”齊悅一臉委屈,伸手捂住心口,“我在你眼里是什么人啊?”
阿如又慌又亂,又急又,又羞又愧。
“我,我,不是,不是。”她結結巴巴手足無措,干脆抬自己的臉。
齊悅又哈哈笑了,伸手拉下她的手。
“好了,快走吧。”她笑道,向前大步走去。
還沒到千金堂,就見一個弟子奔出來。
“師父。”他看到齊悅,忙大聲喊道,“師父,城外三里臺村,有急診。”
急診,齊悅忙應聲是,急忙沖進千金堂。
“…男性四十五歲…被犁頭戳穿了腿…”弟子大聲說道。
廳堂里站著一個渾身發抖的小孩子,因為劇烈奔跑喘氣直不起腰來。
“這是病人家屬,他來請急救的。”弟子指著說道。
齊悅點點頭,看著院前急救的車,人都已經準備好了。
“走。”她說道,抓起屬于自己的藥箱。
七八人沖出千金堂,掛著紅著急救二字燈籠的車也從后邊沖過來,大家包括那小孩子坐上去,車夫揚鞭在街道上狂奔。
看到這輛車,路上的人紛紛避讓。
更有一輛明顯富貴人家的車,車夫也忙急慌慌的往路邊靠。
“干什么。”車里的主子不高興的喊道。
“老爺,是千金堂的急救車。”車夫忙說道。
車里便沒了聲音。
看著千金堂的車消失在街上,站在一個店鋪屋檐下的一個小女子才走出來,嘴角浮現一絲得意的笑,又四下看了眼才轉身混入人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