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鋤頭的鐵漢果然向著映山紅沖了過去,映山紅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她扭過頭去看那壯漢,留給張令的只有一個后腦勺。.
“好機會!”張令大喜,在他的弓箭威懾下,敵軍大將居然敢回頭,這簡直是找死。他想也不想,右手就松開了弓弦,二石大弓發出恐怖的嗡鳴聲,狼毫鐵箭瞬間離弦而出,向著映山紅的后心要害飛射而去。
張令不知道映山紅身上有沒有穿軟甲,這一箭能不能在軟甲的保護下射死她并不重要,只要這只箭能射中映山紅的后心,讓她身上受一點輕傷,動搖她的神志就足夠了。他相信前面那個鄉勇軍的鐵漢會抓住這個機會,一鋤頭將映山紅撂倒在地。
而那名鐵漢也并沒有讓他失望,看到箭矢飛向映山紅的后心,那名鐵漢的動作比剛才更快了,一個箭步就跨到了映山紅的面前,大吼了一聲,向映山紅揮出了手里的鋤頭。
張令甚至已經可以想像出映山紅后心中箭,腦袋又被鋤頭砸中,血肉橫飛的場面。
然而事情很快就出乎了他的預料,他看到映山紅面對那名沖過來的鐵漢,居然沒有舉起自己的武器,甚至連一點防御的動作也沒有做,任由那人的鋤頭向她飛砸過去,整個人甚至沒有半點閃避的動作。
張令心中微驚,升起了一股難以言諭的危機感。
接下來的事很快就印證了他的危機感是正確的,那鐵漢的鋤頭貼著映山紅的腋下穿過,龐大的鋤頭尖居然正好護在了映山紅的后心要害上……這時張令的箭矢已到,正好射在了鋤頭尖上,由于距離很遠,張令沒有聽到“叮當”的交擊之聲,但他清楚地看到,那只箭矢頹然落地,沒有傷到映山紅分毫。
“絲!鄉勇為何幫著賊軍作戰?”張令倒抽了一口涼氣,隨即知道自己中計了,大呼道:“不好,那不是鄉勇,那根本就是一只賊軍偽裝成的鄉勇。斥候……你們怎么在偵察?”
那個幫映山紅擋了一箭的鐵漢,正將鋤頭尖擰下來,他手上的武器便從一柄鋤頭,變成了一根鐵棍,張令這才發現,他的鐵棍和映山紅的幾乎是一模一樣。
只聽那鐵漢大吼道:“白水王二來也!”
這時,戰場上形勢已變,一千名“鄉勇”從后面撲上來,川兵們士氣大振,本以為可以將賊軍包夾在中間,兩面夾擊,瞬間就可以將賊軍吞掉,沒想到那一千鄉勇根本就不和賊軍作戰,他們反而穿過賊軍的軍陣,將陣前疲憊的賊軍替換了下去,與官兵乒乒乓乓地打在了一起。
官兵們完全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剛剛開始上揚的士氣,瞬間就受到了重挫。
其實賊軍不過增加了一千人而已,并不算多少,加上映山紅部的兩千人,也不過是三千對三千,官兵并不會落在下風,關鍵是那種是“明明以為是友軍,結果是敵軍”的情形,給士兵們帶來了巨大的心理落差,換了任何人在這種時候,也有一種很艸蛋的感覺。在這樣的感覺下作戰,心里別提有多不爽了,官兵們有一種被人玩弄的郁悶,士氣能高昂得起來么?
與普通士兵不同的是,張令想的東西卻更遠,他已經明白自己被坑了,對方故意讓已方的斥候看到這一只假鄉勇軍,讓一名斥候回來報告,但別這只假鄉勇靠近之后,賊軍的后陣傳來喧嘩,從張令這個位置看不到那是假喧嘩,但斥候們站在山崖頂上,他們應該能看到假鄉勇并沒有與賊軍交戰才對,他們為什么沒有回來報告?
張令馬上就想到了答案,那些斥候已經被殺了!賊軍故意漏掉一名斥候,然后用了什么高明的手段,瞬間殺光了其余的斥候,封鎖了自己的消息。從這一點來看,山崖邊上一定還埋伏著厲害的角色。
張令心中暗叫不妙,此時已經顧不得太多,趕緊對身邊的人下令道:“鳴金!”
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下令也不可謂不堅決,然而軍樂隊的人剛剛舉起銅鑼,正打算敲下去的時候,山崖兩邊已經響起了一陣怒吼,兩股伏兵一左一右,從賊軍后面的小山溝里穿插了出來。
賊軍很狡猾,他們的伏兵沒有埋伏到張令軍的左右兩翼,如果埋伏在這兩邊,張令是一定能發現的。但這些伏兵埋伏在映山紅部的兩千人之后,卻可以保證他們不被斥候偵察到,碰上這種阻斷斥候的敵人,以張令的老成持重,本來也是不會中計的,然而賊人一環扣一環的詭計,終于還是打消了張令的顧慮,使得他放棄了易守難攻的山丘,跑到這里來攻擊映山紅,于是落入了圈套。
張令的心中不由得沉了下去:這股賊軍究竟是什么人在指揮?這已經超出了賊人應有的智慧……伏兵一起,官兵的士氣更加動搖了。
川兵雖勇,但在連續發現自己中計落入別人的陷阱的情況下,戰意也在飛快地下降。不少士兵和將領都萌生了退意,正在此時,他們又聽到中軍傳來的鳴金之聲,這便是要他們撤退的信號了。
可是……撤退哪有這么容易?自古以來,能做好撤退的都是名將中的名將,精兵中的精兵,張令雖然號稱川中第二名將,但也只是“川中”的罷了,要放在全天下,或者整個歷史長河中,他不過區區一個明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他的指揮能力比起那些真正的名將來差得老遠,而這三千人比起那些名流青史的強兵也差了不是一點半點,他們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井然有序的撤退。
更何況山林戰與陣地戰也大不相同,陣地戰時兩邊的士兵涇渭分明,撤退起來也就是整軍陣向后遞次后退就行,但眼前的山地戰,士兵與士兵們猶如犬牙交錯,你軍中有我,我軍中有你,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要遞次后撤也是不可能的。
不少川兵想要撤退了,但身邊的朱軍士兵緊咬不舍,川兵們也不敢轉身就跑,因為他們轉身的同時,后背就無可避免地要中槍,何況他們轉過身也會發現,背后也有朱軍士兵,兩軍的軍陣早就交溶,不是你想走就走得掉。
張令知道自己必須出手掩護自己的手下撤退,否則他的軍隊就完了,他左手握住弓柄,右手扯出一只箭來扣在弦上,雙眼密切地關注著戰場,一名川兵的總旗被朱軍的小隊長纏住了,兩人打得難分難解,張令哼了一聲,一箭過去,那名朱軍小隊長捂著腹部倒下,川兵總旗大喜,趕緊扭頭就跑。
有一只川兵的百人小隊被朱軍圍住,眼看逃不出來,張令向著那兒揮了揮手,身邊的兩百家丁兵頓時向著那個方向放出一片箭雨。箭矢雖然殺傷力不大,卻也能射得那些朱軍抱頭鼠竄,川兵大吼一聲,趁機突圍。
張令連連接令了好些川兵逃脫,但賊軍兩翼的伏兵也越壓越近,眼看不少川兵還是無法走脫了,他的心里不由得急燥起來。
這時候白水王二和映山紅兩夫妻正揮開鐵棍,在人群中穿梭來去,見人就打,兩夫妻都是怪力之輩,揮起鐵棍來當真不凡,方圓幾米之內的川兵,連一招兩式都走不過,就在兩夫妻的棍下頹然倒地,不一會兒就被他們殺出一個大圓圈來。而兩怪物也正了扼住了官兵撤退時最重要的位置,許多官兵從他們兩夫妻身邊逃過,被王二和映山紅鐵棍一掃,就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張令不禁感到駭然,早就聽說白水王二神力無雙,沒想到親眼看到時,卻比他想像中的更加厲害了一籌……這樣的鐵漢子,用弓箭能放得倒么?箭矢能不能射穿他的鋼筋鐵骨?那還真是個問題。
射不穿也得射!
張令抄起弓來,瞄準了王二。
正在這時,他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這種感很玄,就像李自成能感覺到有伏兵在側似的,他突然感覺到了自己正被一個弓手窺視。其實這種感覺也說不上有多玄,因為每一個擅長用弓的人,必定都有一雙犀利的眼。雖然戰場上人仰馬翻,到處都一片凌亂,但張令的眼睛只需要在戰場上一掃,就能將一些很細節的東西都盡收眼底。
他之所以感覺到危險,是因為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名蒙臉的紫袍漢子,在距離自己一箭之地的位置,正拉開了一張大弓。張令甚至不需要正眼去看,就知道那條漢子瞄的是自己,說不出來為什么,但他知道,那人瞄的就是自己,絕對錯不了。
那紫袍漢子松手放箭的同一時間,張令就俯了下去。他這一俯不可謂不快,身子剛剛貼地,頭頂上空就傳來嗖的一聲箭尾破空之聲,一只黑桿箭從頭頂上劃過,帶起一抹冷風。如果張令不是見機得早,現在身上已經掛了彩。他知道自己身上穿的文山甲應該能擋住這一箭絕大部份的威力,但鎧甲依然會被穿透,身上至少會被鉆出一個小窟窿。
他已經是六十九歲高齡,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一個小窟窿也能讓他在病床上躺好幾天的。
射這一箭的人當然是曹文詔,他一箭射失,不由得微感意外,驚訝地咦了一聲:“咦?張令居然知道我要射他,這一箭躲得漂亮。”
剛說到這里,趴在地上的張令已經還手了,他的身子還沒起來,就以趴著的姿勢,便刷地一箭回敬了過來,箭矢勁急,眨眼之間已經到了曹文詔的面前。曹文詔側身一閃,箭矢貼著他的臉邊劃過,險些帶走了他的蒙面巾。
“好個神弩將!”曹文詔也不由得心中欽佩,要論天下名將的話,曹文詔可以甩張令幾條街,在行軍、布陣、扎營、打仗、軍略等各個方面,他都有信心穩吃張令,但在箭術這一欄上,他卻能感覺到張令的水平絕不在自己之下,甚至有可能比自己更強。
曹文詔忍不住被激起了爭強斗勝之心,手里的大弓一展,毫不猶豫地又是一箭射了回去。此時張令身邊已經圍上了一圈家丁兵,顯然他們知道自己的主將被人用冷箭暗算了一下,雖然沒中,這些家丁兵也出了一身大汗,趕緊在張令身邊站成一圈,打算護主。
曹文詔這一箭過去,擋在張令身前的川兵“啊”地一聲慘叫,捂著小腹倒了下去。原來張令剛才趴在地上,曹文詔要射他,便要把箭路壓得很低,一個站著的人來擋這箭,便射中了小腹上覆蓋的裙甲,透甲而入之后,在那川兵的小腹上開了一個小洞。
與此同時,張令的人已經翻身躍起,剛剛起身,他的弓就嗡嗡兩響,居然是連珠箭,兩只箭矢一先一后,箭頭趕箭尾地向著曹文詔飛來。
曹文詔正想閃避這兩箭,卻見這兩箭并沒有對著他飛過來,而是偏開了幾尺,壓根就沒打算射曹文詔,原來張令看到曹文詔躲第一箭的身手,就知道箭矢很難直接命中他。
箭矢這東西,只能在暗處用,正大光明的隔了一箭之地射人,除非人家是傻逼站著不動讓你射,否則哪有射得中的道理?你這邊箭矢脫弦,人家在那邊已經做出了閃避動作。張令知道放不倒曹文詔,但他眼光很尖,只是一瞬間就發現,曹文詔的身后幾步之處,站著一個穿著打扮與曹文詔很相似的人,也是黑巾蒙面,身穿紫袍。
張令幾乎不用動腦子,就猜到這個人有可能是曹文詔的晚輩,很有可能是兒子。
要知道華夏幾千年來,武將們就很喜歡帶著自己的子侄上戰場,例如岳飛,不論走到哪里都喜歡把岳云帶著,后來去風波亭送命也是帶著岳云一起的,戚繼光總是帶著侄兒戚金到處打仗,秦良玉身邊總是能看到馬祥麟,四川總兵猛如虎則喜歡帶著自己的兩個侄兒猛先捷和猛忠矢,延綏總兵曹文詔喜歡帶著侄兒曹變蛟……張令知道,這個箭術厲害的紫袍人后面站著的紫袍年輕人,估計也是他的兒子或者侄子,至少也是關系很緊密的親人,他如果用一套連環箭出奇不意地把這個小字輩給射倒,說不定前面這個紫袍漢子就會方寸大亂,他就能找到機會。
因此這兩箭根本就沒對著曹文詔去,而是襲向了曹文詔身后的曹變蛟,與此同時,張令手移向了箭囊,準備再一次使出連珠箭,而這次的目標將是曹文詔。
他的想法很清楚,只要那個紫袍人后面的晚輩被箭所傷,他必定擔心,如果他回過頭去最好,如果沒回過頭也無妨,只要心神震動,這接下來的連環三箭,就可以將紫袍人射傷。
不愧是六十九歲的老將,這短短一瞬間,他就想到了如此厲害的計策,不可謂不高明了。
可惜……他面對的不是一對普通的叔侄,而是天下聞名的大小二曹。
曹文詔看著箭矢對著侄兒去了,心里連半點擔心都沒有,甚至連一絲感情波動都沒有升起,曹變蛟的武藝他再清楚不過了,雖然現在他還不如自己,但假以時曰,曹變蛟成長起來之后,他的能力絕不可能在自己之下,這區區兩箭如果能就要得了天下聞名的小曹將軍的命,那真是說笑話了。
實際上曹變蛟也沒有讓他的叔叔失望,他幾乎在箭矢到面前的同一時間,就抽出了腰間的寶劍,寶劍對于大多數將領來說是裝飾品,但在真正的大將手里,也隨時可以變成不輸于刀的兵器。只見曹變蛟手上劍光一閃,兩只箭矢已經跌落在塵埃之中。
張令看到自己要暗算的“晚輩”舉重若輕般地擋下兩箭,心中不由得大驚,紫袍人的厲害他已經領教過了,只是沒想到對方的一個晚輩,居然也有如此武藝,他沒有將曹文詔的心神影響到,反而因為這一驚,使得自己的心神激蕩,伸向箭囊抽箭的手不由得就慢了一拍,本打算射向曹文詔的三只連環箭,居然沒能在第一時間出手。
曹文詔身經百戰,豈會抓不住這個好機會,他正值壯年,氣血充盈,不論反應還是動作的靈敏度都在老張令之上,雖然箭術方面未必能比張令高,但也不見得低。一旦搶占了先機,就得誓不饒人了,手腕一翻,嗖嗖嗖,連環三箭飛出,而此時張令的手才剛剛從箭囊中拈起一只箭來。
“不好!”張令知道自己已經晚了一步,再想閃避,已是不及了。他已年邁,雖然力氣依然不小,拉得開二石大弓,但是精神的反應速度比起曹文詔來差了十萬八千里,面對曹文詔射來的勁箭,他只是剛剛升起了閃開的念頭,箭矢已到面前。
“叮”的一聲,一只箭矢射在了他的肩甲上,而肩甲算得上鎧甲里比較堅硬的部份,很輕松地彈開了勁箭,第二只箭射中了他的左胸,他的運氣不錯,左胸上有一塊閃亮亮的護心鏡,箭矢在護心鏡上一撞,又是“叮”的一聲,被彈飛開去,只是箭矢上附帶的力量透鏡而入,打得他的心臟猛地一縮,險些暈倒。
最后一只箭矢卻“璞”地一聲,射入了他的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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