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遙當然理解李惲的急迫心情。竟陵縣主是東海王的嫡長女,就連他的叔叔、東瀛公司馬騰都會客氣相待,畢竟司馬騰的榮華富貴,其實只在東海王的一念之間。更不要說這位縣主參與政事,人皆以為精明強干,巾幗不讓須眉。只消這位縣主玉音一啟,提拔幾個中層軍官還不是等閑事?
李惲已經四十多了,在東瀛公麾下始終處于不上不下的位置,比上不及聶玄、陳永、淳于洛等大將位高權重,比下僅僅較之于陸遙等軍主稍高一籌。此番他神兵天降而來,自然是要牢牢把握住在貴人眼前一展身手了。
可陸遙想了想,還是一疊連聲地喚道:“李校尉!李校尉!吾有事詢問!”
陸遙自從蘇醒之后就在山中跋涉,對外界的局勢一無所查。這使他實在是非常心焦,要知道,探索地圖的重要性是每一個即時戰略游戲玩家都必然牢記的。
李惲到底卻不過情面,停下腳步又回了來。
“李校尉,卻不知上黨形勢如何?我適才聽說,東瀛公竟然有意放棄并州?”
大陵敗績之后,并州境內,唯有駐扎在上黨的東瀛公本部精兵尚還完整。這支兵力可以說是維持局面的最后依仗,而李惲則是其主要將領之一。
適才聽胡六娘說,東瀛公居然不經一戰就放棄上黨重鎮逃亡,陸遙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此刻見到李惲,便立即出言求證。這個問題卻使得李惲的身子猛地顫了一下。
陸遙看著他的表情,陡然產生很不好的預感。
“陸軍主,你說的沒錯,東瀛公已然放棄上黨,逃亡鄴城去了。”
“……”陸遙原本存了萬一的希望,此刻卻不知說什么好。他壓低了嗓音問道:“何以至此?”
李惲沮喪地道:“還不是因為東瀛公……”
此事說來不過寥寥幾句。四天前,大陵兵敗的消息傳到壺關城之后,司馬騰畏懼匈奴兵勢,立刻就失去了繼續作戰的信心。其幕府中人如周良、司馬瑜、石鮮等高官,也俱都喪膽。當天夜里,司馬騰夤夜召集親信,決意放棄并州重鎮上黨,逃亡鄴城避難。
陸遙只覺得心頭有團烈火在燒。他隱約記得史書記載,司馬騰的確是棄了并州逃亡。可著實沒想到他竟然這般果決。
東瀛公司馬騰屯駐在上黨壺關一線的本部萬余兵力,素稱全軍精銳,將領如李惲等,也都是驍勇之將。前日里大陵敗績,并州軍三路潰退,各地無數離散的將士尚在奮戰,都指望著東瀛公本部施以援手。自己帶兵突圍,最終于小寨被困,明明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校尉陳儀念念不忘的,還是東瀛公的援兵。當是時也,只消東瀛公出兵五千……不,哪怕出兵三千稍作抵御,形勢也斷不至于糜爛至此。
可是,這廝居然毫不猶豫地就逃跑了!
他呸地吐了口帶血的唾沫,冷笑道:“此事必為天下所笑,可憐并州無數軍民,居然攤上這樣一個鼠輩來擔任方伯。”
李惲頗有些尷尬。陸遙經歷如此,已經全然不將司馬騰當做上司,他卻還有些盼頭。雖然這幾日他也將司馬騰腹誹了無數遍,此刻只得道:“如今形勢太壞,也難免東瀛公會做這樣的決定。倒是并州的百姓們多有追隨東瀛公東下鄴城的,說不定在河北能有一條活路。”
陸遙連連搖頭,并不回答。
李惲深深看了陸遙一眼,趕緊又往下游跑去。
前日里,東瀛公準備夤夜逃亡。臨行前李鄆突然提醒他:數天前來通報朝中局勢的東海王嫡長女竟陵縣主,這時已離開上黨回返洛陽,計算路途,正在匈奴兵鋒所及。
東瀛公乃帝室宗親、東海王的同父同母親弟,根本不將喪師棄土當什么大事,但卻唯獨不敢得罪兄長東海王殿下。東海王平日里將竟陵縣主視若掌上明珠,萬一縣主有什么閃失,東海王豈不暴怒?他立即派李鄆帶數百精銳連夜追趕,只求保護縣主安全。
一來李鄆算是得力,二來也是運氣極佳,三來胡人大軍正在四處攻城掠地,無暇顧及。這支小部隊在群山間晝伏夜出,竟然順利地追了上來。到達伏牛寨時,便遇見了接到衛選通風報信、前來劫持縣主的匈奴部隊。
此時伏牛寨中事先被匈奴收買的叛徒正在四處喊殺,胡六娘焦頭爛額,幾乎要抵敵不住。李鄆所部與伏牛寨兩方合力,苦戰了半個時辰勉強逼退胡人,隨即沿著寨后的河道,狂奔追趕。正趕上陸遙等人與項飛鏖戰到危險關頭,他們能一舉扭轉形勢,當真是僥幸。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及時趕到救駕……這等天大功勞,須得及時在縣主面前表白,否則真成傻子了。
“李校尉!”陸遙揚聲喊:“你們莫要胡亂搜尋,休要驚擾了縣主。只往那片礁石向左數第六棵櫸樹下去便是!”
李惲喜動顏色,喝斥士卒道:“爾等都不要慌忙!這般粗手笨腳的,萬一驚了縣主,是何等罪過!”他整了整衣甲,又用河水照了照自家面容,這才昂首往下游步去。
“陸軍主……”王德瘸著腿,被兩個士卒架了過來。他拍了拍陸遙的肩膀:“這樣的局面,你能活下來就是大幸,其它的,就莫要計較太多啦……”
陸遙抿了抿嘴。李惲的部下上百人仍在踏著碎石河灘狂奔,在他們眼里,搶奪這救駕的大功才真是重中之重、當務之急。嘩啦啦的腳步聲傳進陸遙的耳底,令他突然有些煩躁。。
坐擁壺關雄城、率領上萬精銳之師的寧北將軍、都督并州諸軍事,號稱天下強藩的東瀛公,竟然畏敵如虎;敵人未至就夤夜逃竄,連匈奴鐵騎都追之不及。前線數萬將士翹首期盼他施以援手,而他僅僅只派出了幾百人,為的是救援那個皇族貴胄的東海王之女。
“唉……”陸遙長嘆一聲:“能活著就是天大的運氣,其它的,想之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