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平靜的晉陽城,頓時沸騰了起來!
各處軍營的鼓聲、號角聲連番響起;許多背插靠旗的傳令兵往來飛奔;一批批奉命歸建的士兵在晉陽城的街道上跑動。頂盔貫甲的軍官們呵斥著動作稍有緩慢的士卒,而文官和佐吏們開始挨家挨戶地清點和征發壯丁。
半個時辰之后,丁渺率領數百名騎兵,各攜強弓大刀旋風般席卷而出。丁渺所部騎兵是晉陽軍的精華所在,不僅驍勇善戰,而且隨時處于戰備之中,故此領命為全軍前鋒,立即出動。
與丁渺一同出發的,還有陸遙和他的部下騎兵。陸遙所部騎兵全都出自于并州軍余眾,既有與匈奴作戰的豐富經驗,又熟悉并州的地理環境。故此,劉琨特地遣他為丁渺的副貳,同為全軍先鋒。
當天傍晚,丁渺、陸遙二人本部步卒一千五百人點起松明火把,連夜出城。
次日清晨,晉陽軍主力開拔。
牙門將軍邢延引兵兩千為前軍。折沖將軍盧伯生領左軍,偏將軍韓據領右軍,并州刺史、振威將軍劉琨自領中軍本部,龐淳、黃肅、張倚、韓述、潘述、郝延、高扈等大將隨行。劉琨自永康二年以來轉戰大河南北所聚集的大將、名將,盡在其中。
偏將軍劉演負責后軍民壯輜重,最后起程。
全軍合計將士一萬,民壯兩千。扣除由護軍將軍令狐盛帶領鎮守晉陽的少量屯田兵、橫野將軍龍季猛所部鎮守上黨的兵力以外,這已是晉陽軍能出動的兵力極限。
而他們面對的敵軍,則是由大單于劉淵親自率領、無數強兵猛將隨同的匈奴大軍,初步估算便不下五萬眾。每一名將士都清楚,這場即將到來戰斗是晉陽軍的生死之戰;固然眾寡懸殊,但卻是必須以寡勝眾的一戰!
晉陽軍的主力尚在做出發準備的時候,丁渺帶領著他的騎兵隊已經一路疾馳。眼看天色已暗,漸漸連路途都無法看清,丁渺才傳令下馬稍作休息。將士們先要替戰馬擦汗、喂食;然后才能簡單吃些干糧。
此刻他們已然離開晉陽將近百里。再往東就進了大陵縣境,而往南兩里地就是昭馀祁。昭馀祁又名九澤,由晉澤、洞過澤、鄔澤、祁藪等一系列連綿的湖泊沼澤組成,乃是上古以來天下知名的巨大湖泊之一,《周禮》、《呂氏春秋》等書籍均有記載。其水面南起鄔縣境內,北至祁縣,南北長而東西窄,方圓四百余里。
自晉陽至介休的官道,在此地分為兩路,一路沿著昭馀祁的東岸,從祁縣經京陵、中都到鄔縣;這一路直線距離較近,但是很快就進入山區,地形復雜多變,不適合大軍行進。另一路則是沿著昭馀祁的西岸,從大陵經平陶、茲氏到鄔縣;這一路貼著呂梁山脈而行,地勢相對平坦。兩條官道之間被茫茫湖水和大量的沼澤、濕地阻隔。
丁渺立即派出他的得力部下:丁瑜、丁瑾、丁策、丁符四兄弟各領精銳斥候向兩岸分別偵察。這四人乃是一母同胞,譙國丁氏宗族子弟,四人名字甚是古怪,給他們起名之人說不定很是仰慕那兩位橫掃江東的翩翩少年郎。只可惜這四人可不是英俊少年,而是四個面目兇惡、身材高大如浮屠的彪形大漢。
這四人領兵自去了,丁渺則登上湖邊的一處高地眺望。依稀的星光下,廣闊的湖面水天一色,望不到邊際。湖邊枯黃的蘆葦叢大片大片的倒伏,不少新茬的蘆葦已經冒出了頭。
身后有人緩步行來,踩得枯干的蘆葦噼啪作響。
丁渺回頭揮了揮手:“道明兄,你的部下們真是好騎術啊!”
丁渺帶領的騎兵是晉陽軍中第一等的精銳,不知經歷過多少大戰。越石公輕軍入上黨時,隨行不過數百眾,而丁渺的騎兵隊則是其中唯一一支建制完整的部隊。版橋之戰時首挫敵鋒的那支重騎,其中也多半是丁渺的部下。
丁氏乃譙國大族,這些騎兵們大部分是丁渺自家鄉帶出來的宗族部曲,甚至有不少在丁渺五服之內。故此這些將士們眼高于頂慣了,平日里連走路都是橫著的。在他們看來,陸遙部下的騎兵們都是從并州軍中敗仗無數次的老兵油子而已,毫沒放在他們眼里。
而陸遙的部下們自恃是與匈奴鏖戰多年的老手,同樣也沒把丁渺的騎兵當回事。雙方沿途互不對眼,若不是兩位主將相處融洽,只怕已然鬧出事來。
兩邊的將士們一邊斗著氣,一邊從午至晚不間斷的長途奔馳。這樣的辛苦,就算是馬術精湛的戰士也未必個個都吃得消。丁渺的部下里就有好幾名士卒雙腿都僵硬了,在同伴們幫忙下才能呲牙裂嘴地翻身下馬;倒是陸遙所部,個個都若無其事的樣子。畢竟北人擅弓馬,令人不得不有些佩服。
“這就是所謂百戰劫余,總得有點保命的本事才行。”陸遙微笑道:“弟兄們數月之前還被胡人趕得漫山遍野亂竄,騎術差一點的,早成了刀下之鬼也。”
說著話,陸遙遞了個頭盔過來,盔里裝著幾只烤得軟熟的餅子。
遠方忽然有急促的馬蹄聲響起,聽聲音大約三五騎在連夜趕路,速度飛快地從南而來。巡哨的騎兵立刻包抄過去,片刻后帶回三名渾身浴血的晉軍騎兵。三人身上都帶著輕重不等的傷。其中有一人左臂齊肩而斷,背心又中了箭,眼看已經奄奄一息了。他們騎的馬也都口吐白沫,看來隨時有倒斃之虞。
“胡覽,是你?”丁渺認得為首的騎士。此人名喚胡覽,是鄔縣守將田暠的副手。于是眾人紛紛上前把他們扶下馬,又有人取了草藥、熱湯等物來,好一陣忙亂。
胡覽帶來的可不是好消息,鄔縣在匈奴大軍的猛攻之下,只守了兩個時辰即告陷落,闔城守軍五百、百姓千余盡數死難,得以突出重圍的只有眼下這三人而已。另外,匈奴在攻打鄔縣的時候還把中都守將的首級高高懸起示眾,胡覽看得明白。這證明中都也已丟了!鄔縣和中都,是在介休北方的兩座縣城,這兩座縣城被匈奴摧枯拉朽般攻破,介休又會如何?
待胡覽等人喝了湯,稍許吃了點食物,又對傷勢做了基本的處理,丁渺派了兩名騎兵沿途護持他們繼續往晉陽趕去。
回過頭來,卻看見營地里的氣氛頗有些沉悶。丁渺也不多話,抓起咬了一半的餅子繼續大嚼,一邊說道:“胡人甚是可惡!這回定要給他們來一下狠的,替弟兄們出口惡氣!”
仿佛是覺得光口頭說說不過癮,丁渺還呼喝著向身前揮拳擊打,左一拳、右一掌,還追加一記窩心腿,仿佛前方不是空氣,而是匈奴大單于劉淵。
陸遙面帶微笑地看著丁渺瞎折騰。這位越石公麾下第一等的悍將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仿佛猛獸般猙獰可怖;而在同僚們面前又著實顯得有幾分孩子氣。在這位年輕的勇士眼中,什么艱難、危險,似乎從來都不存在。
雖然當前的局面確實險惡,可丁渺信心十足的樣子恰足以鼓舞士氣。
在太原國狹小的盆地環境里,雙方都缺乏輾轉騰挪的余地,只能以正面的對決來以分勝負。雖然匈奴具備兵力的優勢,晉軍卻有驍勇善戰的越石公及其部下!兩軍相逢勇者勝,越石公必定會有辦法!陸遙伸手握拳,輕輕捶打著自己的胸膛,同樣振作了精神。
次日天剛破曉,眾人就收拾起行。
陸遙與丁渺二人雖然同為全軍先鋒,但是分取東西兩路。
陸遙走東路,任務是扼守昭馀祁東側的山地,在介休之北構筑防線,故而須得先渡過汾水。此際正是春寒料峭之時,汾水上時有大塊河冰順水而下;原本的渡口已經廢棄了,要過河便只能泅渡。好在此時上游山地的積雪未融,漲水期還沒到,河水流速甚緩,水面也不太寬。將士們脫得赤條條的,把衣甲等物捆扎好以后放置在馬背上,然后牽著馬跳進冰冷的河水里。
丁渺在河岸邊眺望著,直到陸遙和他的部下們全部安然渡河,這才揮手道別。眾將士心里都清楚,這一去真是步步刀兵步步血,也不知兩路人馬能有多少能安然返回晉陽,故而離別之時頗有些人動了感情。
裸奔的情況下,收藏仍在緩慢增長。看來兩晉之交的歷史雖然冷僻,但總也有些讀者愿意駐足一觀。螃蟹拜伏感謝。如下午收藏超過800,當加更以資慶祝。
最后,謝謝鐵手有情兄的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