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
太傅、錄尚書事、當朝輔政的東海王司馬越在庭院中漫步,無意間登臨高臺。輕風吹拂著他的寬袍大袖,瀟灑若飛,恍然有出塵之念。可是待他極目四望,不禁長嘆一聲。輕風依舊,洛陽城卻已不是當年的洛陽城了。
洛陽乃是后漢舊都,漢魏禪代之后,又經過幾番營建。先是魏文帝建凌云臺、嘉福殿、崇華殿等。其后魏明帝性好奢靡,以數十萬工役擴建洛陽城,起太極殿、式乾殿、昭陽殿、總章觀、閶闔門等,極其恢弘壯觀;又建無數高臺樓宇,都以閣道相連,望之連綿起伏,金玉妝飾,雕梁畫棟,碧瓦金磚,光輝耀日。其后更集天下之銅,鑄造重達萬斤的翁仲和黃龍、鳳凰等,再從長安搬運漢武帝所制萬斤銅駝于閶闔門之南,眾人以為神異。
至本朝太康年間,洛陽已擴建為東西十里,南北十三里的巨型城市,周開城門十二座,引洛水注入陽渠繞城而過;城西、南、東面分別設有金市、南市、馬市三個大市場,天下財帛咸集于此;而金馬門外的銅駝街,更是人物繁盛之地,有俗語贊曰:“金馬門外聚群賢,銅駝街上集少年。”
這樣的盛況如今已不復見。自元康元年起,先是賈后亂政,接著宗室諸王互相攻伐,洛陽幾次成為戰場,宮室、皇城都遭到嚴重破壞,士民離散,人口甚至不及當初的三成。更不要提那逆賊張方縱兵大掠,兩朝積蓄的庫府寶藏,皆被暴掠無遺。司馬越放眼望去,只見到洛陽瘡痍滿目、凋敝不堪。若非新君即位尚有余波未了,他一天也不想在洛陽多待。
想到新君,司馬越的心情越發差了。
當今陛下諱熾,字豐度,是武皇帝第二十五子,封豫章王,于永興元年被立為儲君,去年底即位稱帝。其人素來行事謙恭自守,平日里只以專研史籍為樂,極少與朝臣往來,由于毫無野心而被時人所稱贊。也正是因為他有這樣的性格,當時執政的成都王與河間王才一致認可他為皇太弟。
可是自從孝惠皇帝駕崩,司馬熾繼承大寶之后,仿佛變了個人似的。他曾根據武皇帝的慣例在太極殿召見尚書郎,讓他們為自己解釋朝廷的各項政令;又常在東堂聽取匯報政治得失;甚至在宴會上,也與官員討論各類朝中事務,考察相關典籍。同時,他又大力簡拔得力的官員,比如原先的中庶子、蘭陵人繆播被提拔為了中書監,繆播的堂弟、右衛率繆升太仆卿,成為皇帝的心腹;另外,國舅散騎常侍王延、尚書何綏、太史令高堂沖也都得到重用,同時參與機密。黃門侍郎傅宣對此非常感慨,驚嘆說仿佛又見到了武皇帝在世時的景象。
問題在于,若皇帝如此勤政,卻讓有心獨攬大權的東海王司馬越何以自處?這些日子以來,司馬越有心整理朝政、重建威權,但各種舉措卻屢遭皇帝掣肘。這令司馬越非常不滿。
東海王與皇帝的沖突,先后導致多名官員牽扯進內。斗爭再兩個月前達到高峰,吏部郎周穆、驃騎從事中郎諸葛玫游說司馬越廢司馬熾而清河王司馬覃,豈料事機不密,竟然被人偵知,朝內傳得沸沸揚揚。為了避嫌,司馬越只有揮淚斬殺二人以自證清白。這樣的事件,更令東海王殿下感到十分屈辱。
難道孤經歷無數次生死廝殺才奪來的大政權柄,竟然是為了豐度這小子鋪路?只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墻之內也!想到這里,司馬越不禁又長嘆一聲:“半載之前,孤坐鎮徐州會盟諸侯,討逆賊于陽武,擁帝室還舊都,何等的威風?竟陵,孤悔不曾聽從你的言語!悔不曾趁此時機,一舉底定神器!””
在高臺一角端坐的,赫然正是竟陵縣主。她身著一件精致的丹碧紗紋雙裙,層層疊疊的飾帶拖曳在地面,顯得十分優雅飄逸。面龐上點點鵝黃淡灑,在繁縟華麗的頭飾映襯下,極現嬌美的容色,與昔日太行山中的狼狽,真是天壤之別。
聞聽東海王抱怨,竟陵縣主微微笑道:“陛下縱有心思,終究并無實力。只消洛陽三十六軍盡在掌握,父王何須憂慮?那些宗室、朝臣若是實在固執的,便讓他們往金鏞城走上一遭。”
金鏞城乃是洛陽西北的軍事堡壘,原本用作關押重犯的監牢。近代以來,宗室貴胄如皇太后楊芷、愍懷太子司馬遹、皇后賈南風、淮陵王司馬超、樂安王司馬冰、濟陽王司馬英等等,多有死于此處者。竟陵縣主這般說法,便是在勸說司馬越施加辣手了。
司馬越沉思著慢慢踱步,一時并沒有回答。
“大王,劉長史來了。”侍從一聲輕喚驚動了司馬越。
司馬越精神一振道:“請!”
侍從們便從扶疏林木之后引進一人。這人年約四十許,相貌俊朗,身軀挺拔,雖然兩鬢微霜,卻顯示出沉穩儒雅的獨特魅力,正是東海王左長史劉輿劉慶孫。
劉輿乃劉琨長兄,年青時與舅父郭弈及劉琨三人并以才具稱著當時,所謂“洛中弈弈,慶孫、越石”是也。歷任中書侍郎、潁川太守、魏郡太守等職,原是范陽王司馬虓的謀主。
司馬虓死后,司馬越征召劉輿為幕府從事。由于劉輿曾幾番易主而事,因此有人向司馬越進讒說:“劉輿的為人有似污垢,接近的人都會被污染。”是以司馬越對劉輿相當疏遠。
誰知劉輿果然是有大才的人物,經手的資料如軍籍簿冊、倉儲積蓄、牛馬牲畜、水陸地理等等,過目不忘。當時司馬越初掌朝政,而天下擾亂,事務極其繁雜。每次商議的時候,自長史潘滔以下都不知怎么辦才好,而劉輿卻熟練運用各種信息為司馬越出謀劃策,言必有中。司馬越從此以后對劉輿倚重有加,提拔劉輿為左長史。官位雖不高,但是軍國大事盡皆交劉輿先行處斷,著實手握大權。
劉輿登上高臺,小步趨至司馬越身前,行大禮拜倒。司馬越含笑去扶,他卻依然一絲不茍的行禮完畢,又向竟陵縣主施禮。
司馬越搖頭道:“慶孫總是這般多禮。”心中卻很是滿意劉輿知進退尊卑的舉動。
他上下打量了劉輿一番,又道:“觀卿容光煥然,想必有喜訊傳到。”
“誠如大王所料。”劉輿面帶喜色,自衣袖中取出一封信札奉上:“劉越石已擊敗進犯晉陽的匈奴大軍,殲敵數萬,陣斬匈奴名王十余人,匈奴尸如山積,俘虜、繳獲不計其數。這是適才收到的告捷表文。”
“快快取來觀看!”司馬越喜動顏色。
待到打開奏章時,他的手都有些略微顫抖了。
自從擊敗敵對諸王,成為當今天字第一號的權臣之后,司馬越一方面專注掌握朝廷中樞,同時也逐步鞏固新增的勢力范圍,部屬諸弟分別占據重鎮以為形援。這數月以來,他將原本鎮守青州的高密王司馬略,調任征南大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移鎮襄陽;而原本鎮守許昌的南陽王司馬模,新任征西大將軍、都督秦雍梁益諸軍事,移鎮關中。
隨后,司馬越緊鑼密鼓地安排自己以輔政的身份親自出鎮許昌,不僅牢牢掌握強大兵力,也可避免在洛陽與皇帝越來越多的摩擦;又調原駐并州的東燕王司馬騰至鄴城,擔任車騎將軍、都督鄴城諸軍事,填補司馬模西入關中后的空缺。
經這一番調動之后,以洛陽為中心的長安、鄴城、許昌、襄陽四個軍事重鎮都牢牢掌握在司馬越的手中。若司馬越在朝中地位穩固,則地方重鎮正可拱衛京師;而萬一事有不諧,依靠這四個重鎮的軍事力量也足以效仿伊尹、霍光,行廢立之事。
這是司馬越與王衍等重要的部屬、幕僚經過反復推敲制定的布置,幾乎稱得上萬無一失,大晉朝中絕沒有其他力量能動搖這一布局,任何不利的形勢都足以應付裕如。
唯一的漏洞只在朝堂之外,那個雄踞于洛陽正北方的匈奴漢國。
劉淵的漢國政權地跨司、并二州、打著為成都王司馬穎復仇的旗號四處攻略。他們的大軍甚至奪取了河內郡,距離國都洛陽,僅僅隔著一條黃河罷了。
為此,司馬越特意委派了得力部下劉琨前往并州,承擔鎮壓匈奴叛亂的任務。劉琨雖有雄武才器,可是并州的局勢實在太過糜爛,司馬越只求劉琨能稍許牽制匈奴的兵力,并沒有更多的期望。上個月傳來消息,漢王劉淵盡起匈奴五部之眾北上攻打晉陽。這使得朝中不少人都對局勢十分憂慮。想不到,劉越石居然擊退了匈奴,還取得大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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