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琨行事雷厲風行,既然計議已定,便不耽擱。次日陸遙便前往平北大將軍府去辦理相關的手續。
平北大將軍府便是原先的并州刺史府了。越石公此番高升平北大將軍,乃是品秩第二的高官,地位僅次于諸公,在開府驃騎之上。官位高升之后,原有的并州刺史府便不足以彰顯威儀,另外由于僚屬也隨之增多,確實也不敷應用。更不要提劉和兵臨城下的時候,城中四姓豪族做反。那批人一度攻入刺史府,還放火焚燒,將庭院樓宇都破壞了許多。
陸遙此番前去,遠遠地就看到許多民夫在府邸周邊忙碌,四處堆放著許多原木、巨石等建筑材料。民夫的人數較之前幾天又增加了許多,建筑材料也源源不斷地從四門匯聚至此。看樣子,越石公是決心要大事擴建一番,至少會把刺史府左右兩邊的宅第都圈入在內,最終使得平北大將軍府占據整條街的北面一側,大約涵蓋了整座晉陽城八分之一的面積。
另外,在西側角門的方向,原來的墻壁被完全推倒了,留出一個大口。有些用于裝飾庭院的奇花異石之屬,便直接從這里運入。比如眼下,陸遙便看見一顆高達數丈的遒勁蒼松被連根拔起,橫放在三列并排的大車上,用了六頭壯牛來拉著,慢慢地進入大將軍府里去了。
越石公昔在洛陽時,乃赫赫有名的金谷園二十四友之一,生活縱情放逸,極盡聲色之美。這時候他又大興土木,莫非是要在晉陽再造一個金谷園么?
陸遙不禁搖了搖頭,這等奢華享受實在非他所喜。但他也不便多言,徑自先往東曹辦理相關事宜。
東曹乃是并州刺史府下屬的機構,又稱選曹,執掌官吏遷除,是刺史府中的人事部門,權利甚大。劉琨以上黨人續咸為東曹從事。續咸為杜預弟子,博覽群言,高才善文論,曾歷任州郡二千石以上的官職,后因老病還家,平時教授弟子常有數十人,在并州享有大名。時人都以“孝謹、敦重、履道、貞素”八字稱贊之,乃是并州第一等的名士。
聞聽陸遙前來,續咸出門來迎。面對此老,陸遙可不敢怠慢,距離丈許開外就深深作揖。續咸呵呵大笑,牽著陸遙的手入內,又為他引見東曹佐任尤和恰巧在此的并州別駕王據。這二人也都是聲名遠播的北地名士。其中,王據乃是太原王氏嫡脈子弟,與幽州的寧北將軍王浚乃是叔侄關系。他在晉陽大戰前為越石公剖析利弊,格外受到重用。而任尤則是被越石公親口稱贊為“識量簡大,執心貞固”的得力僚屬。陸遙于是客氣見過了。
陸遙平時里只在軍中廝混,與這些文官甚少往來,但畢竟家學淵源尚在,談吐不至粗鄙。三人攀談幾句,倒也愉快。
續咸等人事前得了越石公的吩咐,隨即便喚小吏過來辦理。
因為征辟的步驟必然要詳查家族門第,陸遙原本有些擔心。陸遙之父陸景官拜駙馬都尉,于東吳滅亡時兵敗戰死;從父陸機、陸云周旋于洛陽高門之間,最后也因小人陷害而獲罪被誅。這樣的家世在普通平民眼中似乎甚高,但在中原兗宦眼中,不過是罪臣之后,殊為鄙陋。更重要的是,他的籍貫不屬并州,有權舉薦他的當屬揚州大中正才是,越石公這般舉措,落在他人眼中未免大大的不妥。
好在或許相關的官員頗顯默契,沒有多問什么。簡簡單單地辦理了文書,甚至連基本的對策都省去了。
按照晉律,秀才科須進行對策,五策皆通方能拜為郎中一級的職務。本朝開國武皇帝曾經親自為應試的秀才制定策題;南方士人紀瞻被舉為秀才時,朝廷還特意令同為南人的大名士陸機負責策問,重視程度可見一斑。陸遙這般粗魯軍漢,也不知走了誰人的門路,竟然袖手而得秀才,實在是斯文掃地!荒唐!經辦的若干佐吏不禁大恨,看著陸遙的眼光格外不善。
也不知是誰高聲吟道:“揚之水,不流束薪;揚之水,不流束楚。”
便有一批佐吏哄笑起來。
陸遙聽得明白,此語取自于詩經《王風》的《揚之水》篇,原文意為:悠揚的流水啊沖不走我的柴薪,悠揚的流水啊帶不走我的荊條。全詩乃夫妻、家人友愛親情之辭。《毛序》則將之解釋為:譏諷平王不撫其民而遠屯戍于他方,導致周人怨思。
可是那幫人將之拆解開來用在此處,便分明是在譏諷自己了:那揚州淌來的水是怎么回事?那水里的爛柴禾沖不走又是怎么回事?用這樣的話來當面嘲諷,可算得惡毒了。
陸遙看了看那幾個帶著惡意笑容的書生,不禁嘆氣,這群尋章摘句之輩,當此國難,并無持干戈以濟世之能,唯逞口舌之利而已。果然是酸腐文人,臭不可聞。嘿嘿,我江東陸氏有號稱“太康之英”的二陸在前,難不成爾等以我為無學之輩,可以任憑侮蔑么?
他搖了搖頭,應聲接道:“揚之水,白石粼粼。既見君子,云何其憂?”
這一段亦為詩經中語,取自于《唐風》中的《揚之水》一篇。本意是闡發見到賢者桓叔的愉悅心情,用在此處,便是反擊那幫無聊文人了:揚州的流水清澈見底,水面下的石頭潔白粼粼。我是得到主公認可的讀書人,你們見到我縱然心里不平,又能有什么意義?
陸遙先以清澈的流水自比,又擺明了自己乃君子一流人物,反諷彼等無識人之明、容人之量,更嘲笑這些人地位卑下,縱然心懷不滿也無能為。巧的是同為揚之水三字開篇,緊扣著陸遙的南方士人背景。這番話一出,適才譏諷陸遙的幾名書佐眼睛瞪得老大,頓時無言以對。
王據這時取了平北司馬官服出來,正撞上這批人尷尬。立時斥退彼等,引陸遙至偏廳更衣。小吏捧出服飾來,陸遙卻大覺不妥。眼看這褒衣博帶、小冠高履,想到自己化身疤面文士,搖搖擺擺地走步,不由得眼角抽搐。
“罷了罷了。如今方當用武之時,吾雖得了文職,平時里還是戎服為佳。”陸遙正色推辭。
王據不禁大笑。續咸倒是好涵養,撫掌贊道:“國難之際,投筆從戎亦美事也!道明此舉,正好彰顯男兒雄健之風。”
陸遙連連搖頭,旋即告辭。出了東曹,往正廳去拜見越石公。
作為新任并州刺史的代表去謁見前任并州刺史,關系到晉陽、鄴城二藩的往來,意義重大,萬萬不可輕忽。說是繁文縟節也好,說是禮儀典章也好,自然有零零碎碎地諸多事宜,而陸遙畢竟非是正經文人,在這方面得急就章地學習不少東西。整一日便忙忙碌碌地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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