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沿著甬道發足急奔。甬道極其狹長,而且彎曲盤繞,此后又有幾道狹窄門扉攔路,但都是虛掩著,并未關閉。眾人一一通過,隨后再繞了兩個彎,便到甬道盡頭,那處是一座斜斜向上的石階,石階頂端有個丈許方圓的小小平臺。
平臺上有一燈一幾一案,粗劣什物若干,似乎是看守歇息之處。與石階相對一側有扇厚達尺許、包裹鐵皮、又嵌打銅釘的大門。眾人記得分明,經過這扇門便能到達外界。
大門兩側的墻壁上距離地面丈許處,各開著一個尺許見方的氣窗,外界的光線通過氣窗照射進來。或許是因為已近日暮,陽光中躍動著艷紅色,落在眾人眼里,顯得說不出的溫暖親切,適才的緊張感瞬間就消散了許多。
那扇大門并未加上門閂,似乎一推便開。沈勁毫不猶豫地要去推門,卻被陸遙攔住了:“不要妄動。設非萬不得已,我可不希望大伙兒被新蔡王當作奪獄的罪犯。”
他指了指那氣窗,揮揮手道:“上兩個人去,先看一看情況。”
“好!”
沈勁身材高大,立刻站到氣窗下方。何云助跑幾步,縱身躍上沈勁肩頭,雙手攀上氣窗的窗沿,伸頭向外探看。窗外的亮光射在何云的臉上,將他的表情照得纖毫畢現。每個人都看到,何云的臉上瞬間失去血色,變作了慘白。
“怎么回事?”陸遙問道。
何云躍下地來,顫聲道:“死了!都死了……外面的院子里,那些獄卒、衛兵全都死了,尸體堆了一地!”
“什么?”眾人不禁大驚,再有數人攀上氣窗觀看。
“難道有人劫獄?”
“怎么可能有這種事?這里可是鄴城!”
“那外間的滿地尸身又如何解釋?”
眾人驚疑地拌了幾句嘴,卻也莫衷一是。
“還是我來!”朱聲攀上了氣窗。
那氣窗畢竟太小,地牢的墻壁又厚,朱聲向外看去,其實視野非常狹窄,只能看到院落一角而已。但下個瞬間,他仿佛被什么東西突然擊中般失去了平衡,仰天栽倒下地。
這囚牢里的地面都是一尺多寬的青石條,堅硬無比。若是后腦磕個正著,只怕當場就有性命之憂。好在陸遙一行三十人,擁在平臺處擠擠攘攘,朱聲這一跌帶倒了數人,卻沒有傷著。
“怎么回事?中邪了?”丁渺拉著朱聲的胳臂將他拽起來。
“不是中邪……打、打、打起來了!”朱聲猛地搖了搖頭,扯住丁渺的衣襟,大聲叫嚷道:“外面!鄴城!殺聲四起,打仗了!”
他咕嘟一聲干咽了一口唾沫:“是大仗!有敵軍大舉攻進鄴城!”
甬道之中仿佛有陣邪風吹過,那是數十人一齊倒抽冷氣所發出的聲響。丁渺不由自主地一松手,朱聲咚地跌倒在地。
朱聲的耳力如何,眾人俱都明白,最是可靠不過了。他既說鄴城有敵來犯,絕不會錯。問題是,哪里來的敵人?難道是匈奴人?不可能啊!如果不是匈奴人,又會是哪里的敵人?今日午時還全無不妥,此刻尚未入夜,卻被敵人突破墻高池深的鄴城防御殺入城內……這簡直是大勢已去!就更加當務之急的是:城內有敵軍殺入,我們怎么辦?是廝殺出城?還是在這里躲藏著等候局勢安定?
無數個問題在他們腦海中盤旋,可誰也沒個頭緒。
陸遙竭力維持沉穩的姿態,雖然神情中卻流露出一絲焦慮,卻并未顯得特別驚惶。他單手按著包鐵大門,偶爾發力推搡,那門扇紋絲不動。
“此處乃是鄴都牢城的重犯死牢,其設施不僅防備外界襲擾,更要防備內間的囚徒作亂,故而這扇大門兩面都能施以鎖閂。顯然,眼下外面的門閂完好。”陸遙再度發力,依舊無功。他轉向薛彤道:“此門極其牢固,恐怕無法強行開啟。老薛,你來試試……注意,此刻外界的情況不明,切勿發出太大聲響、自置險境。”
薛彤應聲而上,橫肱抵于門上,連連發力撞擊。他的膂力較之于陸遙強了許多,在晉陽自家軍營中演武時,如此貼身發力,可以輕而易舉地震飛數人。但這扇門,依然絲毫不動。
“看!”楚琨眼尖,在墻角發現了幾根足有小臂粗細的鐵杠子。這鐵杠子沉重無比,至少要三五條大漢才能勉強搬動。
“這里用的竟然是鐵門閂……”所有人的都面如土色。用的是這樣的門閂,那無論如何都不是人力所能強行擊破,除非使用沖車之類的攻城重器才行。
甬道之內一片死寂。
外間形勢險惡,可是困在這囚牢里更加危險。若是始終無人理會,僅僅沒有飲水食物就足以將眾人逼上死路。而若有人理會的話……來者是敵是友,誰敢保證?偏偏這道鐵門難以對付,一行人硬是受阻于此,沒有半點辦法!
陸遙突然深深吸了口氣,取了油燈在手:“你們就在這里稍等。我去去就來。”
“道明!你這是要……”薛彤喊了一嗓子,陸遙沒有理會他,閃身隱沒在陰黯的甬道盡頭。
通過漫長而曲折的甬道一路往下,沿著原路返回。
先繞兩個完,再經過幾道狹窄門扉,步步深入地下,便來到原本關押陸遙等人的監舍,陸遙腳步不停,繼續向前。隨著他的前行,手中油燈散發出昏黃的光暈,影影綽綽地照亮了適才有人發出怪笑的監牢最深處。
那里同樣是一座監房,面積與陸遙等人所在之處類似,同樣以鐵柵隔開。但此處地勢更低,監房里積水深達尺許,視線所及,那積水粘膩渾濁、污穢之極,一股腐爛的惡臭撲面而來。再往深處看,油燈的光亮畢竟有限,不知剛才發出笑聲者隱藏在何處。
陸遙摸索著墻頭,尋了個妥善的凹槽,將油燈穩穩放置了,隨即轉身離去。再回來時,手中多了適才用以勒彎鐵柵、眾人脫離監牢時棄置于地的布繩。
陸遙也不說話,只將布繩往復纏繞在鐵柵之上,又以木棍絞入其中,開始拗動,其行為一如方才。待到鐵柵在令人齒酸的怪聲中逐漸變形,騰出一個足夠人進出的豁口,他才解開布繩,斂身退后半步,向牢中施了一禮。
監牢中人并無回應。陸遙也不急,只靜靜地等待著。
似乎過了許久,視野不及的幽暗處才傳來一聲嘆息:“唉……”這嘆息低沉、暗啞,氣息雖促,卻仿佛蘊含了深深的蒼涼哀怨。
陸遙再次拜倒:“還請指點。”
“指點?哈哈,指點什么?”監牢深處有人嘩嘩撥水,顯示出那人仿佛有些激動。
“鄴都牢城嚴密,我等前行受阻,懇請閣下指點。”陸遙沉聲道。
“哈哈哈哈哈……胡扯!荒謬!我若能指點你,怎還會被幽閉于此,受這無窮無盡的苦痛折磨?”牢中人的言語和喘息混雜在一起。他的肺部就像一個破裂的古舊風箱,吞吐時發出嘶嘶的漏風聲。
“適才我以濕衣絞彎鐵柵,閣下的驚駭之情激烈之極……”牢中人突然發出古怪的笑聲,而陸遙神色不變,徐徐說來:“是以我冒昧猜估,閣下曾有脫身之術,卻受制于鐵柵攔阻最終未得實現。如今鐵柵已開,閣下脫身無礙。若有妙法,還請施展。”
這樣的推理怎么想都顯得勉強,偏生陸遙就這么說了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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