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卑人之間的作戰通常都已狂猛的正面廝殺為主,極少用到伏擊這種考驗各級將士軍事素養的戰術,當丁渺揮手止住全軍的時候,他們便按捺不住地發動了攻擊。雖說三輪箭矢殺傷了許多晉軍,但接下來全軍沖刺的距離還是稍遠了些,未能立即楔入晉人隊列、完全發揮突襲的作用。但這絲毫不印象鮮卑戰士們對勝利的信心。
叱羅部在林地深處埋伏了大約七八百人。出于隱蔽和從林地出擊速度的考慮,他們并未全部騎馬,而是大約步騎參半配置。這些人是從整個叱羅部而男丁中挑選出的精銳,個個都悍不畏死、驍勇剽悍,叱羅部能夠在拓跋鮮卑聯盟中占據相當的地位,絕非僥幸,而是出于歷年來無數次征戰中展現的實力。
沖在隊伍最前方的,是叱羅部族最有名的勇士叱羅萬載。叱羅萬載三十六歲,正是一名戰士體力、技巧和勇氣都在巔峰的時候。他面容粗拙,顴骨高聳,滿頭亂發編成數十根發辮,上面綴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飾品,大都是些猛獸的骨骼片段。他身上披著一件皮甲,只有胸前鑲嵌了鐵片,手中揮舞著的,是一柄幾乎有常人小腿般粗細的鐵椎。
叱羅部并不騎馬,但沖刺的速度竟比戰馬奔馳還要迅速。隨著他的腳步,腰間懸掛的一枚硝制過的碩大猛虎頭顱隨之擺動,平添了幾分兇神惡煞之氣。那枚虎首,乃是他十年前往遼東的路上徒手搏殺猛虎而得,雖然他為此付出了失去左手四指的代價,卻從此穩坐叱羅部第一勇士的寶座,并無一人敢于撼動。
與他相對的,正是縱馬馳來的丁渺。眼前這晉人將軍分明打著以個人勇武來阻滯鮮卑大隊沖擊的主意,叱羅萬載身經百戰,自是了然,但他如何會容得晉人如此?兩邊相距不過百步,瞬間就已接近。叱羅萬載虎吼一聲,縱聲躍起丈許,將鐵椎劈頭蓋臉地猛砸了下去。鐵椎距離丁渺面門還有數尺,激起的風壓就使得他的面部肌肉都為之變形!
北疆的胡族勇士大抵如此,縱不似晉人數百年來的武道流傳,大開大闔的搏殺以勢壓人、以力制人,也自有其難擋之威。叱羅萬載只靠這當頭一砸,就不知殺死過多少敵人。
眼看碩大無比的鐵椎如泰山壓頂而下,丁渺屏住呼吸,抬手一戟挑在了鐵椎的尖端,隨即身體向一側,以腰膂發力,意圖將這一擊化解。卻不曾料到這鐵椎委實沉重無比,他自己右臂又帶著箭傷,箭鏃還留在筋骨之間,實在難以發力。明明挑個正著,那鐵椎竟絲毫不為所動,仍然如雷霆轟頂一般猛落下來!
丁渺連忙又以左手鐵戟加力格擋,雙手施出了全力才將鐵椎推開。他心中不禁暗暗吃驚,這些鮮卑人真是天生剽悍,草原上一個尋常部落中籍籍無名之輩,竟然也有如此凌厲剛猛的身手,比丁渺平生會過的諸多勇將、名將都要強悍許多!
兩方相對沖殺,交錯的時間只有一瞬,鐵椎與鐵戟鏘然碰撞一記,兩人便已擦身而過。丁渺號稱并州越石公麾下第一驍將,何等厲害。他借著鐵椎劃過的大力,猛然向后仰身,幾乎平躺在戰馬上,左手戟反手揮動,向著叱羅萬載的后背劈砍下去。
誰知叱羅萬載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般,猛地向前飛撲,正避過了丁渺的一戟。前撲的同時,他橫持鐵椎,奮力平推向前。隨在丁渺身后沖來的數名親兵不及勒馬,兩匹戰馬的四條前腿與鐵椎撞擊,登時筋斷骨折。戰馬哀鳴滾倒,兩名親兵隨即被叱羅萬載揮動鐵椎打得飛了起來。這鐵椎揮擊的力量太過猛烈,兩人還在空中時就狂噴鮮血,必然活不成了。這樣快捷的應變、強盛的體力、兇猛的殺招,著實叫人嘆為觀止。
丁渺用余光瞥到了這一幕,卻一時顧不上了。他剛直起身子,十幾名鮮卑騎兵吼聲如雷殺來,已然將他團團圍住,各種彎刀、長槊、狼牙棒之類四面招呼過來。他險之又險地避過了幾樣武器,狂吼一聲,扇面般平揮鐵戟反殺過去。鐵戟巨大的月牙鋒刃所過之處,幾條握著武器的臂膊打著旋與軀干脫離。
丁渺干脆利落地擊退眼前的敵人,忙里偷閑,把適才噴濺到臉上的鮮血碎肉等溫熱黏稠之物抹去,繼續大呼酣戰。掌中雙鐵戟被他舞得如車輪一般,將敢于靠近的鮮卑人一個個地斬殺。追隨在他身邊作戰的親兵已經只剩下四人,個個都負傷累累,但這四人全都毫無懼色,依舊隨著丁渺猛沖猛殺。
霧氣掩映之下,只見更多的鮮卑人從林中蜂擁而出,猶如同群魔亂舞般層層疊疊地壓上,回頭去看,雖說后繼的兵力被自己硬生生地殺散,但那揮舞鐵椎的鮮卑大漢絕不與丁渺多做糾纏,此人真是藝高人膽大,竟已獨自殺入了晉軍隊列之中!
丁渺心中暗自發愁。己方將士正處于遭到箭矢覆蓋射擊之后的慌張狀態,這種狀態下,最怕的就是個人武勇出眾的猛士沖突攪亂。丁瑜整頓部伍的動作可千萬不能被那廝打攪!他非常清楚,敵軍大舉殺來,還不知安排了多少后手,自己憑借一人之力終究不能阻擋多久。若兩軍全面接觸之時己方仍未能重整完畢,那真的就有天大麻煩了。
就在丁渺心念急轉的時候,只聽見又一陣喊殺聲從左右兩側同時響起。兩隊騎兵貼著林地邊緣沖了出來,就像是兩條疾飛的怒龍,直向晉軍殺去。果然鮮卑人還有后繼的殺著!
丁渺倒抽一口涼氣,面色卻絲毫不變,反而放聲大笑:“正愁近來功勛不著,鮮卑人卻送了這許多人送死!你們幾個,跟我來!”
瞬息之間,他已經看到敵軍某處布兵厚實的位置飄揚著一面大纛,那必是鮮卑人渠帥所在。丁渺縱騎沖殺,如同利刃割開血肉般切入鮮卑人的隊伍,竟是打著擒賊擒王以扭轉乾坤的主意。
在他身后百步的晉軍陣列中,叱羅萬載橫沖直撞,果然給丁瑜造成了絕大的困擾。這支部隊是陸遙精選出的前鋒,以騎兵為主力,但在適才的箭雨中,許多戰馬被射死或受驚發狂,使得隊列完全亂了。須知騎兵作戰并非是簡單的一窩蜂亂沖,在接戰之前,是有相當隊列要求的。兵法云:“易戰之法,五騎為列,前后想去二十步,左右四步,隊間五十步。險戰者,前后相去十步,左右二步,隊間二十五步。”如果不管不顧地胡亂沖殺,只會造成自家困擾,對作戰極度不利。問題是那個手揮大鐵椎的鮮卑大漢如同瘋虎般橫沖直撞,數十倍、乃至百倍的將士都阻攔不住,硬生生地被他打穿幾次隊列!
丁瑜乃譙國丁氏的部曲首領出身,跟隨丁渺南征北戰,不知經歷過多少廝殺,本人就是足以以一當十、當百的猛將。但他此刻要指揮全軍迎敵,勒馬于全軍正前喝令整頓,無論如何都分不出身去阻截那鮮卑大漢。不僅如此,他還不得不將麾下的將士分批派遣出去,接管幾處軍官戰死的部隊。
正忙亂的時候,突然附近一隊騎兵不知為何生亂。一匹背上無人的戰馬從人堆里穿出來,斜刺里越過丁瑜身邊。這樣的驚馬有好幾匹亂跑著,因而丁瑜全沒有多加注意。偏偏身側狂風驟起,叱羅萬載從馬腹之下翻了上來,挺起鐵椎直刺向丁瑜。
丁瑜猝不及防,竭盡全力地閃身躲避。卻聽得“鐺”地一聲脆響,他的頭盔被鐵椎打的粉碎,一縷鮮血從額角淌了下來。
叱羅萬載連連獰笑,催馬向前,揮動鐵椎再打。眼前的晉人軍官雖勉強躲過一擊,可鐵椎擦過頭顱的沖擊力,已經使他幾乎暈眩。他無論如何都躲不過自己的第二擊!
叱羅萬載幾乎已經可以看到敵人腦漿迸裂而死的情形。在這時候,他甚至快活地想到:殺了這個軍官,晉人必然大潰。自己正好在段文鴦那個高傲的混蛋面前展示下叱羅部的軍威;而孤身破陣的勇武事跡,也必將為叱羅部第一勇士的美名增光添彩!
可與此同時,卻聽得有人用極其冷靜的口吻說了句:“結陣。”
瞬息之間,叱羅萬載的面前多出了一列密集到簡直水泄不通、仿佛魚鱗般的盾牌陣。
叱羅萬載倒有些好奇,這些粗制濫造的木板算什么玩意兒?
他急于追殺丁瑜,哪里肯在幾面盾牌前浪費時間,于是毫不猶豫揮動鐵椎猛砸下去,試圖殺出條通路來。此人的怪力實在駭人,正對他的木質盾牌在鐵椎下發出可怕的爆裂聲響,整個崩解開來,持著盾牌的士卒臂骨斷折,踉蹌倒地。然而左右兩邊的盾牌立時合攏,將缺口完全彌補了,依舊將他的去路堵死。
叱羅萬載勃然大怒!再砸,接著砸!
接連三名持盾士卒倒地,但盾牌陣始終擋在叱羅萬載的去路之前。
在叱羅萬載沒有注意到的方向,盾牌隊列的最右側。來自大秦的流亡者,昔rì的第五軍團首席百夫長,如今的代郡軍主圖里努斯挑起灰白色的眉,露出一絲冷笑。
“投!”圖里努斯的號令極度簡潔。
隨著這個號令,所有的持盾士卒一齊低吼擺臂,將數十把約摸四尺許的標槍激射而出。
在這個距離上投射標槍,殺死一名鮮卑勇士并不比殺死一頭野牛困難。哪怕敵人身手通天徹地,結果都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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