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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蔡謨這般言語,陸遙頓時肅然起敬。他近來所見士族高門子弟多也,卻鮮少有似蔡謨這樣能夠沉下心來切實做些事情的,在其中,同時具有悲天憫人胸懷的,更是鳳毛麟角。
于是他側身邁過一步,向蔡謨施禮道:“親而不可不廣者,仁也。賢弟真乃仁人,無怪乎能夠安撫流民百姓,舉重若輕。”
陸遙這番話說的真心實意,但蔡謨反倒愣了愣。他連連擺手道:“安撫流民百姓是我所愿。但我非勞心任事者,不擅于庶務;此等復雜形勢,更不是外鄉人所能應付得宜。不瞞兄長,能夠將流民安頓妥當,乃本縣賊曹掾黃熠之功也。”
“原來如此……”陸遙頓時苦笑。
陳留蔡氏綿延雖久,但并不是真正冠冕傳家的高門。漢末的蔡邕蔡中郎之前,祖先多為白身,偶有為官宦者僅一縣長爾。從蔡謨的曾祖輩蔡睦仕于曹魏起,陳留蔡氏才聲名漸顯,但數代人里最高也不過二千石罷了。但年輕的蔡謨顯然已經很有了幾分摒棄俗務、追求灑脫自然的名士風范,不愿意投注心力去做那些繁雜的細務了。或許后數十年,那種“居官無官官之事,處事無事事之心”的獨特格調,正是從這個年代發端吧。
蔡謨口中的“本縣”是鄴縣。根據本朝制度,縣大者置令,小者置長。縣令、長之下,又有主簿、錄事史、主記室史、門下書佐、列曹掾等吏員,吏員的數量根據戶口數量的多寡變動。戶口不滿三百的小縣,員額定為職吏十八人、散吏四人。至戶口在三千以上的頭等大縣,有職吏八十八人,散吏二十六人。眼前這幾人的上級、賊曹掾黃熠,應當就是鄴縣的職吏之一。
魏郡四萬七百戶,超過半數集中在鄴城居住,鄴縣自然是大縣,縣令下屬原該有諸多吏員處置事務。然而這個大縣卻又有其尷尬。鄴縣的轄境多年來既是都督鄴城諸軍事的宗王、重將駐所,同時又是魏郡太守駐所,區區縣令的地位與前兩者相比宛若天淵,存在感也就難免稀薄到了可怕的程度。
陸遙往來鄴城幾次,莫說是見了,聽都是頭一次聽說有鄴縣官吏行事。想不到偶爾有所接觸,竟然發現小吏之中還隱藏著這樣的人才。或許無論哪朝哪代,真正能做實事的人永遠都不缺少,缺少的只是令他們能夠一展長才的體系罷了。
這時候,只見蔡謨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拍了拍手,向身后不遠處一指:“兄長,這幾人便是黃掾派來處置各項事宜的部屬。眼下流民們已經安置妥當,他們方才向我辭行。”
陸遙早就注意到了跟隨在蔡謨身邊的幾條漢子。這幾人顯然是流民們非常敬畏的對象,雖然身穿粗布短衣,但言辭神情都很大方得體;舉動也頗敏捷,似乎都習有相當的武藝。陸遙一時不曾細查口音,竟將之當作了陳留蔡氏的家族部曲。
此刻蔡謨有意介紹,陸遙才知道認錯了。于是他拱了拱手,誠懇地笑道:“諸位,有勞了。”
“鄉野吏員子弟,只做了些份內小事而已,不敢當尊客夸贊。”那數人的首領向前一步,躬身回禮,言語十分客氣,又帶著些不卑不亢的氣度。
近代以來,某人一旦為吏,則其家便成為吏戶,父兄子弟均服吏役。這些人通常被稱為某某吏員子弟,雖不在朝廷正式的官吏簿冊上登記,但需隨時響應征調服役。眼前這人便是鄴縣賊曹掾黃熠臨時征調來的吏員子弟。
“此地千百流民都深賴諸君援手,這哪里是小事。諸君的辛勞被無數人看在眼里,有意夸贊的,又豈止我一人?”說到這里,陸遙揚聲問道:“賢弟以為呢?”
蔡謨當先疾走,只想快點趕回莊園中避雨。聽得陸遙詢問,他也不回頭,隨聲應道:“是,是!”
那漢子搖了搖頭:“黃掾常對我們說,鄴城高官顯達群集,日夕綢繆的都是天下大事。可俗務縱然污濁,也總得有人去做。眼前河北紛亂,大群百姓棄家流離,涌入魏郡,當此時勢,如有居心不良之輩居中挑撥煽動,只恐汲桑、石勒的賊亂將要重現。我等追隨黃掾奔忙,只求保得一方鄉土平安,實在不曾想過其它的。”
這些吏員子弟常受官員驅使,卻毫無進身之階,因此地位甚低,蔡謨對他們殊少關注。但陸遙不欲慢待他們,于是道:“此刻天色已晚,又有雨水,路途難行。大家辛苦半日,想必也很困倦了,不妨就在此地隨便用些飯食,再住上一宿?”
果然如此,自是最好不過了。幾人紛紛面露喜色。首領模樣的漢子道:“如此甚好,我等謝過郎君了。”
“什么郎君!這是代郡的鷹揚將軍!”一名隨侍在旁的羊氏家族仆役喝道。
那漢子被喝了一聲,卻不顯得驚慌,反倒面露驚喜之色:“原來是摧破匈奴,斬殺汲桑,施威于胡族的陸道明將軍?”
陸遙斥退了過于殷勤的仆役,客氣地道:“不敢當,些許微薄的名聲,不曾想諸位竟然曾聽說過。”
“黃掾時常向我們敘說本朝人物的事跡,遠的有開國時王、何、鄭、石等名臣及至杜武庫、羊叔子等大將,當代則有并州劉越石、隴上張士彥、荊州劉和季等人。前幾日,又說到陸將軍平定代北草原,實乃開國以來少有的壯舉,我們是以才記得。”
這幾句話,可比尋常阿諛更令人舒暢,陸遙聽了不禁有些自得。轉念又想:能夠帶出眼前這些頗具才干的部屬,這位賊曹掾黃熠果然非同尋常。他身為地位卑微的小吏,卻以講述名臣大將的事跡為平日的消遣。這份見識必定是長期密切關注朝廷文告和往來旅人傳言后的結果,背后所下的功夫,足以令常人十分汗顏了……此人絕非久居池中之物!
想到這里,陸遙趕上幾步與蔡謨并肩:“黃掾的部屬們氣概不凡,想必本人更加拔群出眾。可惜,陸某不知是否有緣與這位賢吏見上一面。”
蔡謨不經意地道:“黃熠乃我父門下故吏,說來的確有干才。我來鄴城的這些日子里,也勞他鞍前馬后照應,很是辦了許多事。可惜他實在欠缺文質,只略懂法令,毫無經義和玄學的見識,再如何都入不得品第。這才蹉跎長久,為簞食瓢飲折腰……兄長若有意見他,明日我遣人招來便可。”
蔡謨之父蔡克原本身車騎將軍從事中郎,是實際代表新蔡王處置鄴城政務的重要僚佐。縱已殞于王事,畢竟高門余威尚在,呼喝幾個出身寒素的縣衙小吏還是毫無問題的。他對普通小吏的態度也很明確:承認其才能,也用他來辦事,卻終究不會給予他魚躍龍門的機會。
幾名吏家子弟彼此對視一眼,有一人向前半步道:“只是,今日黃掾分遣部屬奔赴各地應對。臨行前他反復叮囑我們,無論此行順利與否都要盡速回報,以免家人憂慮。陸將軍,蒙您留宿,我等十分感激。只是黃掾言猶在耳、不敢相違。同伴們可在此地歇息,我愿夤夜趕回鄴城通報狀況。”
陸遙笑了笑:“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