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蔚藍,干干凈凈,一塵不染。白色的浮云三五成群,優哉游哉地飄在空中。透過清晨的霧氣,陽光微微有些朦朧,就那么暖暖的,懶洋洋地,望著下面一望無際的平原。
然而,就是這樣清朗的天氣里,大地上卻傳來了陣陣悶雷般的聲響,轟隆隆的巨響回蕩在廣闊無垠的天際,震撼了堅實厚重的大地,讓其震顫不休。
太陽似乎受到了驚嚇,扯過了一片云彩,半遮半掩的躲在了后面,只露出了半張臉,忐忑不安的望著那支正緩緩行進中的大軍。
“來了……”站在兩丈多高的點將臺上,王羽極目遠眺,他能感覺到大地在震顫,感覺到太陽在抖動,也能感覺到敵人的接近,只是暫時還看不到。
發現突襲不成之后,可能是擔心遭到王羽的夜襲,徐榮在十里外扎下了營盤。作為交戰距離,這個距離有點遠,所以,開戰前,雙方必須有一個互相接近的過程。
王羽沒有拔營前進,數萬大軍陣列而前的難度本來就大,他的軍隊構成更是限制了他的機動。所以,他列陣的地方,就在營盤外面,算是以逸待勞了。
不過,這點算不上優勢的優勢,根本就沒多大意義,徐榮軍多走幾里路,反倒可以熱熱身,順便還能在士氣上壓制泰山軍。
現在還看不到敵人的身影,但大地的震顫,卻告訴了每一個人。敵人正在接近,在接近!心理壓力正在緩緩醞釀成形。
“報……徐榮的大軍已至,距離我軍五里!”
“再探!”
“喏!”
看著斥候轉身離去,王羽斷喝一聲:“擊鼓,準備迎敵!”
“咚!咚!咚!”
激昂而穩健的戰鼓聲沖天而起,響徹了空曠的平原,回蕩在浩渺的天地之間。
王羽神色平靜,瞬也不瞬的望著遠方的天地交際處,藍、黑兩色在此分界,涇渭分明。他期待著。等待著與那個聞名已久的敵人一較高下。
一陣長風掠過,吹動了戰旗,旌旗飄揚之間發出巨大的啪啪聲,也將激昂的戰鼓聲送得更遠,士兵們的情緒平復下來。
就在此時,天地之間突然沖出一桿大旗,一桿黑色的漢字大旗!就像盤古手中那把開天辟地的大斧一般,破天而出。
借著,一片火紅色的旗幟沖了出來。在黑旗之下,匯聚成了紅色的海洋。
旋即。黑色的大潮涌動出來,讓天地亦為之色變。
“來了!”
大抵是齊步走的原理,行進中的徐榮軍中,也有陣陣戰鼓聲傳來,鼓聲比王羽軍中的略為急促,但同樣也保持著穩定的節奏。
三萬大軍,在長達數里的正面戰線上,結成了三十幾個千人方陣,緩慢而堅定的前進著。接近著……
一股無形的壓力在空氣中涌動著,化成了實質一般,不斷向下壓迫著,讓人有一種透不過氣的感覺,連清朗的天空都顯得黑暗起來。
“停……果然很精準。”
就像是地上有條看不見的標線一樣,徐榮的大軍剛好在三里的距離上停步,開始調整隊形。做最后的戰前準備。整個過程中,王羽只看到軍列中有旗幟舞動,卻完全沒聽見應該有的那些,此起彼伏的號令聲。
一支沉默的大軍!
一支壓迫力十足的大軍!
這就是徐榮軍帶給王羽的初印象。
“王將軍。這就是徐榮統兵的風格,他指揮軍隊的手法與眾不同,旗語能傳達的意思更多,而口頭號令用的較少,用也是小范圍的應用……”
點將臺上人不多,徐晃、公孫越都不在,他們要和自己的部隊在一起,這里只有于禁、黃忠和賈詡,另外,那個張邈的使者――校尉李村也站在王羽身邊。
“小范圍,有多小?”王羽饒有興致的問道。
“到五人隊一級。”李村不假思索的回答道,看到周圍驚異的目光,他連忙解釋道:“這不是末將的判斷,而是曹將軍說的,成皋之戰,末將作為傳令官,在中軍待命,前鋒敗退時,曹將軍曾這樣慨嘆過。”
王羽轉向于禁問道:“文則,這種指揮風格,似乎跟你差不多……”
于禁神情凝重,沉聲答道:“主公,若李校尉的說法屬實,那徐公卿的指揮才能便遠在末將之上。在操演之時,末將勉強能指揮調度到十人隊一級,若是激戰時,能不能指揮到一隊人都未可知,徐公卿能在激戰中指揮調度五人隊,這種神乎其技的本領,別說做,末將想都不敢想,望塵莫及。”
于禁生性寡言少語,這次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反復贊嘆徐榮的本領,這種情況實屬少見。他的反應,也從另外一個角度反映出了徐榮之強,點將臺上的氣氛都隨之凝重起來。
“文則,你沒斗志了嗎?”
于禁斗志昂揚:“蒙主公信任,末將當盡力而為,死而后已!”
于禁之所以出現在點將臺,因為他是這場戰役的指揮官。對將學習兵法視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使命的于禁來說,這種信任比世間一切都寶貴。所以,哪怕明知不敵,他也會死戰到底。
其實有可能的話,王羽也想自行指揮,可他在前世都沒指揮過大兵團作戰,又哪里指揮得了冷兵器時代的陣地戰?
這可不是說著玩的事,只要稍有失誤,一支強軍就會灰飛煙滅,在幾乎一無所知的領域里和徐榮這樣名將對陣,那還真是應了那句俗語:關公面前耍大刀。
于禁八成也打不過徐榮,但總比自己上強。觀摩過于禁的演習后,王羽確認了這一點,于是將指揮的重任委托給了于禁。
至少截止目前,于禁的表現還不錯,至少沒被徐榮的名頭嚇到,也沒什么怯意。他的性格就是如此穩健,不會太激昂,也不會太低沉,他會戰敗,但絕對不會在戰前就被嚇得沒了斗志。
官渡之戰中。曹操率軍在延津與袁紹隔黃河對峙,相持不下,劉備迂回到汝南,整合了一支兵馬出來,襲擊曹操的老巢許昌,擊敗了留守的曹洪,曹軍形勢危殆。
危難之際,曹操親率主力回援,放著眾多大將不用。他委派留守延津大營的就是于禁。
于禁交出了超出了曹操預想的答卷,他不但擋住了袁紹的猛攻。而且還和樂進一起,率軍反擊,在杜氏津擊破了袁紹的別營。
現在的于禁,未必比得上官渡之戰中那個,就算是官渡那個于禁,能不能擋住徐榮,也在未知之數,但還是那句話,他指揮總比王羽這個生手指揮強。
王羽并不多說。抬手示意,旗號招動,隨即一騎快馬離開大陣,往徐榮軍迎了上去。
陣前互派使者,也是慣例,徐榮軍沒有什么過激反應,也有一騎離陣而出。上前答話,對答幾句,便返回軍陣去了。
“王鵬舉請徐將軍陣前答話?”
聽到回報,胡軫一蹦老高。咬牙切齒的嚷嚷道:“哼!是計謀,肯定是計謀!他知道自己沒本事贏過徐將軍,所以故技重施,想引將軍出陣,借機刺殺!不能去!不能上當!”
“應該不會吧……”有幕僚遲疑道:“邀人陣前答話,借機行刺,和潛伏刺殺的意義完全不同,王鵬舉如今偌大的名聲,怎么會……”
胡軫暴跳如雷,指天畫地的叫道:“怎么不會?他就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為了打勝仗,他什么都干得出來,徐將軍,你我的關系雖然不算融洽,但這一次,你一定要相信我,王鵬舉此舉,定然別有用心!”
“胡將軍無需多慮,榮沒什么要對他說的,待士卒養好氣力,這便廝殺。”
徐榮身材不高,而且有些瘦弱。臉膛黝黑,滄桑的黑臉上布滿了密密的細小皺紋,短須似針,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有著說不完的悲傷。
相較于胡軫的暴躁,他表現得極為平靜,語氣也是淡淡的,沒有疑惑和彷徨,也沒有憤怒和激動,同樣看不到識破奸計的得意,或是逃過刺殺之劫的寬慰。
古井不波,但天地乾坤皆倒映其中,這就是徐榮帶給人最直觀的印象。
“徐將軍果然英明。”與徐榮相處不止一兩天了,胡軫也沒注意這么多,他滿心里都是慶幸和即將報仇的快感。
他長吁了口氣,望著對面的大陣,疑惑道:“不過,王鵬舉擺出來的這個陣勢又算是怎么回事?他這是瘋了么?”
說到王羽的陣勢,徐榮古井不波的臉上也微微松動了,眼神中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神色。
王羽擺出的陣型極為龐大,勉強可以說是兩翼齊飛的雁行陣,但那只大雁的翅膀肯定是腫的!否則兩翼不會比中軍還龐大好幾倍。
若是讓王羽自己來形容,他可能會將這個陣型定義為啞鈴陣,兩邊粗,中間細,可不就是啞鈴么。
他的兵當然不可能有這么多,可戰之兵都在中軍,兩翼是隨行百姓的營地!
營地周圍有柵欄,有壕溝,還有些拒馬之類的防御設施,但僅此而已,泰山軍的兩翼毫無戰斗力可言。如果真有人來進攻的話,只要各派數百精銳,就可以摧毀泰山軍的兩翼,可謂不堪一擊。
然而,這個陣型卻讓徐榮皺了皺眉,不過,也是僅此而已。
早在望見王羽陣勢的第一時間,他就意識到王羽的意圖了,也明白為什么王羽之前的前哨戰為何打得那么兇。
這招不能提前泄露,否則很容易在戰略上露出破綻,這個戰法的機動力幾近于無。徐榮若是提前探查出這個情報,他大可以避開這個戰場,直接攻擊王羽側后的梁縣。
實際上,看到這個陣型,徐榮心里有松了口氣的感覺,這不是他最怕,最擔心的那種情況。為了表示對王羽此舉的贊賞,他甘愿依照對方擺下的套路作戰。
“吹角,進兵!”他一揚手,用比平時高不了多少聲音發令道:“擺魚鱗陣,不要理會敵軍的兩翼,直取中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