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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阻路之敵的一剎那,徐晃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
他不認識那個身材魁梧的敵將,也不確定那個金盔金甲的到底是不是袁紹,但他知道,這支敵兵是個硬茬子——這是一支重甲步兵!
敵軍并沒有避戰的意思,在軍陣周圍,他們點起了大量的火把,即便在黑夜之中,身上的魚鱗甲也被照射得耀目生輝。
當世的武將中,軍略超過徐晃的人可能不少,可在重步兵戰法的優劣方面,他卻是屈指可數的權威之一。
眼下的局勢,無疑是最適合發揮重步兵威力的場合。
狹路相逢,對方只要能擋住自己的攻擊,擋的時間越長,突襲的效果就越差。如果這個時間長到一定程度,說不定會被反敗為勝也未可知。
自己這邊可以在夜幕下完成渡河、集結、突襲等一系列高難度戰術動作,對方憑什么就不能集結一部分精銳反擊?
從對方拼命延緩自己的突擊速度上來看,冀州人打得很可能就是這樣的主意。
不過,盡管對方打出了帥旗,極大的激勵了冀州軍的士氣,但徐晃不認為真的是袁紹親臨。為了集結反擊的力量,主動站到第一線,換成自家主公倒有可能,袁紹的可能性就太低了。
他回頭望了一眼,喊殺聲依然熾烈,卻不見黃忠熟悉的身影,顯然是被層出不窮的騷擾者拖住了。
自己的親衛大部分還是去年一起在洛陽奮戰的那些,經過了連場激戰,當初的五百力士,現在只剩下了三百多,忠誠依舊,戰意同樣昂揚。只是身上卻沒來得及披甲。
渡河不是輕松的事,帶的負累越多,速度就越慢,而且,徐晃事先也確實沒料到,敵人竟然能及時組織起這樣的抵抗來。
對方以逸待勞,裝備精良,而自己這邊久戰力疲,傷亡頗重。減員已經接近了兩成,后援還遙遙無期,自己卻要盡快突破,形勢可說是相當不利。
徐晃長嘯一聲:“兄弟們,還能戰否?”
“有進無退!”眾人異口同聲的答道。
“好兄弟!”徐晃欣慰點頭。轉過身,揚斧前指:“殺!”
“殺!”刀斧之林隨聲而動,徐晃身先士卒的沖在了最前方。而對手也在同一時間平端起了長矛,對準了青州將士的前胸。
敵我雙方毫無花巧地撞在一起。
矛尖刺入人體,濺起漫天的血花后,在身體里斷折!
斧鉞砸在重甲上,發出刺耳的大響。堅固的鎧甲被砸彎,堅硬的甲片被砸碎,甲胄包裹著的人體則是骨斷筋折!
一瞬間,數以百計的人倒下。
下一刻。更多的鮮血匯成河流。
雙方的將士的眼睛,都被袍澤的血染得血紅一片,在記不得自己的任務,狂叫著沖向敵人。連一向冷靜的徐晃,這一刻也紅了眼。揮著大斧,勢如瘋虎的沖向敵將。
那敵將的身材本來就很魁梧,套上重甲之后,直如一座小山一般。他看著徐晃,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輪著一把大砍刀,迎面殺了上來,同樣眼睛通紅。
“當!”刀斧相撞的聲音驚天動地,不過四周充斥著類似的聲響,倒也顯得不足為奇。
二將瞬間撞在一起,又迅速相向退開,然后各自深吸一口氣,再度相對著加速。
雙方的親兵團當然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先后加入了戰團,都試圖在保護自家主將的同時,趁亂砍死對方的主將。一會兒是兵對將,一會兒是兵對兵,每一次接觸都有無數人倒下,每一次脫離,又有無數人吶喊著涌入戰團中央。
催鋒營是輕裝上陣,大多數人穿的都是皮甲,就算是徐晃這樣的將領,也頂多是在皮甲上帶了塊護心鏡,而冀州軍雖然來的倉促,卻做足了準備,催鋒營在裝備上吃了不小的虧。
好在現在的戰斗,和陣列而戰多少有些不同,雙方暫時都沒有遠程攻擊掩護,能解決對方的只有手中的兵器。
催鋒營的兵器之所以是長刀大斧,就是因為長柄的重兵器,對重甲的克制最大。任你的甲胄再怎么精良,也無法抵擋住重兵器的錘擊。催鋒營自己也用這種武器,遇到持長兵的敵人,就不會被克制住了。
而冀州這邊的重步兵,是作為親衛使用的,他們用的兵器以長矛和戰刀為主,長短結合,適應性比較強,對長刀大斧卻沒多少克制作用。于是,裝備上的差距在某種程度上,是被拉平了的。
裝備上的差距被拉平,勇氣也相去無幾,雙方拼殺的便是平素訓練時所下的苦功。這方面青州軍固然是精銳中的精銳,可袁紹的這些親軍同樣訓練有素。
針尖對麥芒,一時竟殺了個平分秋色。
徐晃大斧橫揮,迅速解決了敵將的兩名親衛,結果發現,自己身邊也有一名親衛被敵將砍翻。雙方隔著刀叢互相看了一眼,居然不約而同地向對方報以冷笑。然后,他們又吶喊著互相靠近,揮動刀斧互砍,在半空中撞出一串凄厲的火花。
韓猛漸漸支持不住了,他武藝不錯,力量也大,可畢竟還是比不上徐晃。先前仗著徐晃久戰力疲,戰場相對混亂,倒是打了個旗鼓相當。而在一輪激烈的碰撞之后,雙方都傷亡慘重,戰場上暫時出現了一個空擋,變成他和徐晃一對一單挑了。
徐晃不失時機的全力猛攻,連以傷換傷的極端打法都使出來了,這下韓猛可招架不住了。
徐晃連劈三斧,勢若奔雷,他勉強擋了三下,只覺雙臂都被震得麻了,腳下更是深一腳淺一腳的踉蹌起來。徐晃三斧不能建功,冷不防飛起一腳,包著鐵的戰靴重重踹在韓猛的心口上,他清晰的聽到了兩聲幾乎連在一起的破裂聲。
第一聲,是護心鏡碎了。
第二聲。是他的胸骨裂了!
韓猛口噴鮮血的倒飛出去,魁梧的身軀重重落在地上,發出了一聲砰然大響。
激戰,突然有了一個定格。
下一刻,又以更加狂猛的態勢展開。
青州軍瘋了一樣向前沖殺,最前方舞動的幾柄戰斧,鋒刃都已經崩裂,看上去活脫脫像個鐵錘。冀州軍拼了命的擠在一起,以自己的身體為墻。擋住了青州軍的追殺。
勝利的天平,開始傾斜。
徐晃終于松了口氣,雖然很艱苦,但這道阻礙,終于要被搬開了。
隨著敵將重傷。冀州重甲的陣勢出現了大規模的混亂,重甲雖強,可失去了陣型,變成各自為戰,一樣只有挨宰的份兒。
盔甲能護得了身前,能護得了身后嗎?就算也能,那么腿腳關節這些薄弱處呢?對重甲的優劣之處。沒人比徐晃了解得更深刻了。
“殺!”他揮起大斧,使出了一招力劈華山,直接將一名敵兵連人帶甲給劈成了兩半。
“殺!”勇將的作用發揮了出來,青州軍士氣大振。久戰的勞累和傷痛都不翼而飛,而冀州軍的士氣則是越發低迷了,陣勢也越來越混亂。
身后,黃忠的怒喝聲也漸漸清晰。徐晃知道,盡管敵人的勇氣可嘉。指揮得當,但這一仗終究還是無力回天了。
就在這時,敵陣后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尖銳的嘶鳴聲,徐晃久經沙場,對這聲音再熟悉不過了,他失聲驚呼:“不好,有箭手,快避!”
他反應的不可謂不快,但在激戰中的士兵卻反應不了真么快,就算反應過來了,密集的陣型也讓他們避無可避。
箭落下,血光濺!
數十勇士翻身栽倒,催鋒營狂猛的攻勢頓時為之一滯。
“混賬!”徐晃心頭大慟,剛剛趕到的黃忠也是怒吼連連。
到了現在,徐晃才發現,敵人在這里不僅僅是為了攔路,同時也在收攏潰兵,所以他們才點了那么多的火把。
仔細觀察,就可以看到。
潰兵正從四面八方趕到,然后在一個青衣文士的指揮下,往陣后集結,一些人很快結成小隊,依次離開,重新投入前線的騷擾戰。另一部分,則是待機作戰,其中就包括了暗算徐晃一招的那隊弓箭手。
在主力集結前,恐怕是沖不過去了,失敗的陰云,第一次在徐晃心頭閃過。
先鋒的兄弟已經傷亡過半,就算繼續沖鋒,也不可能打出剛才的氣勢和戰力了,而敵軍的重甲兵卻趁機恢復了陣勢。黃忠雖然趕到,但弓箭對重甲的威脅太小,相反,敵人的弓箭手對兄弟們造成了極大的威脅。
如果不集結主力,造這個態勢打下去,很可能會變成消耗戰。對居于劣勢的冀州軍來說,當然樂見其成,可對自己這邊而言,卻是重大的失敗。
沒想到,自己費盡力氣重創了敵軍的主將,卻被一個文士給暗算了。此人的本領,比起文和先生也不遑多讓,某非他就是……
另一邊。
“擋住了,擋住了!”韓猛捂著胸口,嘴角鮮血還在不停的往下淌,可他的神情卻興奮非常:“軍師真神人也!咳咳……在這里擋住了徐晃和黃忠,青州軍還能有何能為?待主公集結大軍趕到,說不定……對了,后陣怎么還沒有動靜,好像已經很久了吧??”
沮授輕輕搖頭,并不回答,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此刻,他的眼神異常深邃,有著一種說不明道不出的味道。
“軍師?”韓猛驚疑心起。
沮授謂然一嘆,意味深長的說道:“該來的總會來,不該來的永遠也不回來,旭東,是我連累了你啊。”
“軍師何出此言,末將……”
韓猛的話只說了一半,他聽到了一陣驚雷般的響聲,然后,他順著沮授望向的方向看了過去,結果,看到了讓他終身難忘的一幕。
無盡的黑暗中,走出了幾十匹怪獸,每匹怪獸身上都覆蓋著一層厚厚鎧甲,正前方除了蹄子外,只露出兩只暗紅色的眼睛。怪獸背上,是一個全身被鐵甲包裹的壯士。
“具……咳咳,具裝鐵騎!”合著鮮血,韓猛顫抖著吐出了這個名詞。
增援上來的哪怕是一支千人規模的步卒,他都不會怕成這樣,而重騎兵,哪怕只有幾十人,也足以摧毀重甲兵單薄的防線,形成致命打擊。
“該來的始終會來,該死的終究會死……”耳邊傳來了幽幽的嘆息聲,他看到一只蒼白手,握上了劍柄。那是一雙握筆的手,持劍而戰,終究是不成的,不過,若只是想結果自己的性命,倒也不難。
韓猛終于明白了,永遠不會出現的,是主公的大軍,他不會冒著生命危險,來拯救兩個手下,或者說兩顆棋子。無論這棋子再怎么忠誠,再怎么有用,可棋子畢竟是棋子。
相反……
對面傳來了震天般的歡呼聲,當先一騎,手中槊刃勝雪,戰馬如龍,鐵盔中露出的是一張堅毅威武,同時年輕的有些過分的臉。
“逃得一時,逃得了一世么?”韓猛推開了親衛的扶持,大笑著站直了身體。
事到如今,沒什么多想的,馬革裹尸,本就是武將本分。若死后有靈,就讓自己看看自己那位主公,最終落得怎樣一個下場吧。
火光躍動中,他看到敵騎揚槊前指;
驚呼聲中,他聽到馬蹄聲如雷;
生死一線的恍惚之中,他終于明白了,什么人才是亂世中的英主!
鐵騎踏陣,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