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顯然沒想到,賈詡突然把皮球踢到自己這里,他愕然抬頭,發現眾人的目光已經集中過來,雖然不至于怯場,但多少還是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覺。
當然,以他的聰慧,也不會誤解賈詡的用意。后者察言觀色的本事,絕對是當之無愧的青州第一,若非觀察到自己神情的變化,知道自己的思路剛剛豁然開朗,對方也不會把這個露臉的機會送過來。
諸葛亮心里又是感動,又是震驚。
感動的是賈詡身為幕僚之首,卻全無獨攬大權的意思,反倒是提攜起后進來不遺余力,一如徐庶、魯肅,一如自己和士元,就連那個年紀尚幼的陸遜,以眼下這樣的進境進展下去,出仕的年紀也不會比自己大多少。
畢竟時時得聞軍機大事,戰略決策,就算是個庸人,耳濡目染下來,也會變得很有見識,再有些天賦的話,欲成棟梁,又有何難?
驚的不是賈詡的觀察力,而是對方看起來已經成竹在胸了。本以為自己的算籌能力不比那位長相、為人都很和氣的軍師差多少,可現在看看,姜畢竟還是老的辣,自己還是遜了一籌。
要加倍努力了!
心里給自己打著氣,諸葛亮也不矯情謙讓,拱拱手道:“亮管窺之見,如有謬誤之處,還望諸君指正……”
“放心,文長不在還有我,若有錯失,某自不與你干休。”魯肅笑著打趣道。
上行下效,在王羽的言傳身教下,年輕人們更崇尚當仁不讓,毛遂自薦,似諸葛亮這種少年老成。四平八穩的作風,其實是有點不搭調的。不過,這點小節也沒多大影響,只是讓眾人多了個打趣他的借口罷了,誰讓他年紀最小,表現得卻最老成呢?
眾人都是莞爾,諸葛亮自己也沒在意,正色道:“正如軍師所說,幽州的戰事太過正常。太過順利,與劉虞之前表現出來的圓滑老練迥然而異,不過,要說其中有什么陰謀,也不太像……”
在河北大戰時。劉虞牽制公孫瓚,搜羅麴義,策反王門以及冀州眾將,十足一個老謀深算的黃雀,就等著袁紹這只螳螂和王羽、公孫瓚這兩只蟬兩敗俱傷,好橫空出世,一口吞掉所有對手呢。
實際上。最終的決戰地點在高唐,令得劉虞鞭長莫及,他確實很有希望揀這個便宜。
相對于他在河北大戰之中的表現,和一直以來對公孫瓚的壓制。薊縣之戰中,他表現得實在不是一般的拙劣。
“若有陰謀,薊縣之戰時,他就需以身為餌。在白馬將軍的鐵騎沖鋒之下詐敗,遍數天下群雄。大概也只有主公和江東的那位小霸王有這個膽魄了,劉虞么……而這一敗之后,劉虞辛苦召集的大軍全面潰散,縱然卷土重來,也來不及從公孫將軍的追擊下解救劉虞,所以……”
諸葛亮斬釘截鐵的做出了論斷:“這一仗的勝負沒有任何疑問,就是劉虞慘敗!”
魯肅愣了愣,遲疑問道:“這么說,孔明也贊同是主公過慮了?”諸葛亮的說法論據充分,但論點和賈詡的似乎南轅北轍,可先前他分明是要順著賈詡的意思往下說……總之,感覺起來怪怪的。
“劉虞敗了,并不代表大局已定。”諸葛亮搖搖頭,神情凝重:“亮先前一直把劉虞當成了主要對手,現在仔細想想,這似乎是個誤會。”
“誤會?”魯肅眉頭緊皺,心念電轉,遲疑道:“你的意思是說……”
“劉虞是劉虞,雜胡豪強是雜胡豪強,胡族是胡族,胡族內部又有各種區別……其實我們面對的一直是三個以上的敵人!這些敵人表面行動一致,其實各自有各自的訴求,彼此之間的關系,可能還沒有我軍和公孫軍的關系牢固,把他們當成一個整體看,肯定會出現偏差!”
一語驚四座,在場眾人都露出了深思神色。
的確,大家都被胡族和雜胡對劉虞的擁戴給迷惑住了,以為胡人真的一根筋,會為了劉虞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實際上,這些胡人和中原的豪強沒多大兩樣。荊州就是最好的例子,劉表名義上是老大,但他的決策只有在與地方豪強達成共識時,才有實現的可能,若不然,他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兒。
他剛入荊州的時候的確一窩端掉了五十幾個豪族,但那是在荊州四大家的支持下,對付的也是四大家的對頭,所以才那么順利。如果他調轉矛頭來對付蔡瑁或蒯越,死的必然是他這個荊州牧。
在幽州之戰前,劉虞做這個幽州牧,最符合胡人和雜胡的利益。開戰之后,形勢就有所不同了。
“胡族到底是個什么情況,沒有確切的情報,尚不得而知,但幽州的雜胡豪強肯定知道我驃騎軍的名頭,別忘了,當初他們之中可是有人親身見證過的……”
諸葛亮指的是高唐會盟時,轅門射戟那件事,自負勇武的閻柔被青州眾將壓的頭都抬不起來。那驚人的一幕帶給他的,肯定不僅僅是屈辱,還有恐懼。
當時,隨同劉虞來的,還有鮮于世家的重要任務,鮮于銀。鮮于銀加上閻柔,足以在很大的程度代表幽州地方勢力的態度了。
結合以驃騎軍一直以來的戰績,他們若還是自以為在正面作戰中有什么勝算,那就不是自大的問題了,完全就是瘋了,腦子不正常。
“子龍、文長二位在中山戰場的活躍,更是將劉虞的實力削弱到了極點,沒有了王門那幫人搖旗吶喊,劉虞頓時就變得勢單力孤起來。而主公責令董卓下達的圣旨,更是將劉虞身上的大義名分剝離,對胡虜來說,他的價值已經很低了。”
“反觀另一邊,在幽州這樣的地方,與大舉北上的驃騎軍和公孫軍組成的聯軍作戰,對鮮于輔、閻柔等人來說,某種程度上已經算是自尋死路了。而鮮卑、烏桓也沒有與漢軍正面搏殺的習慣,所以,在幽州決戰,并不符合胡虜的利益。”
“在胡虜而言,最好的辦法是效仿當年的檀石槐,誘敵深入,待我軍深入草原后再行反擊。而劉虞身為幽州牧,驅使胡虜助戰沒問題,讓他流亡到塞外和胡虜混在一起,顯然是不可能的。于是,雙方的目的發生了偏差。”
“聯系雙方的最后一根紐帶,是同仇敵愾之心。公孫將軍對付胡人的態度,相當強硬,和主公的那句名言:只有死了的胡人才是好胡人一致,斬盡殺絕是兩軍共同的特征。另外,我青州對豪強的政策也是以壓制為主,故而劉虞和胡虜的關系沒有立刻破裂。”
“即便如此,實力對比還是一樣,我軍完成部署之時,想必就是胡虜和劉虞分道揚鑣的一刻。偏偏就在這時,公孫將軍搶先進兵了……”
“對劉虞和胡虜聯軍整體來說,這是個各個擊破的絕好機會。對劉虞本身來說,也是他維系統率權,不被拋棄的最后機會……于是,才有了薊城的這場大戰。”
諸葛亮指著王羽桌案上放著的那封情報,言之鑿鑿的說道:“信上說的很清楚,戰局發生逆轉時,劉虞并沒有在第一時間撤退,而是將兩千近衛全數投入了阻擊,反倒是鮮于輔、閻柔的軍隊率先撤退,劉虞敗退,是在近衛傷亡過半,大軍潰散之勢已成的時候,這不可能是詐敗。劉虞,已經被拋棄了!”
一片寂靜,連王羽都被諸葛亮的驚艷表現嚇了一跳。
諸葛亮的論斷,不出王羽的預料,早就有不詳的預感在他心頭盤旋了。但用縝密的思維和推理,將整個事件還原出來,他就沒這個本事了。
他心中暗嘆:諸葛亮這樣的人要是放在后世去做偵探,怕是福爾摩斯都只有拜倒傾伏,五體投地的份兒啊。
諸葛亮停頓片刻,讓眾人消化前面的分析,然后繼續說道:“在薊城之戰前,胡虜或許還存了觀望的心思,戰局逆轉之后,他們不但徹底拋棄了劉虞,還將其當成了誘餌。”
“誘餌?”
“劉虞北逃,公孫將軍會鍥而不舍的追擊到底,不管這場追擊戰最終是怎樣的結果,公孫軍和我軍的距離都會被拉得很遠,離邊塞的距離更近,而且還多次分兵……如果劉虞僥幸在被追上之前,找到城池安身,公孫將軍全力攻打,那胡虜的機會就來了!”
“咝!”議事廳內充斥了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誘敵深入,疲敵之后圍攻,這確實是胡虜一貫的作風,本以為他們只會在草原上施展這招,沒想到,在中原,他們一樣能把絕招亮出來。
三萬公孫軍,在涿縣分了一次兵,鄒丹的五千兵馬中,足有兩千多騎兵,而城內只有麴義的三千步卒,加上數千民壯罷了,公孫瓚對麴義的確相當重視。
打敗劉虞后,本著擒賊先擒王的打算,公孫瓚率主力窮追,但占領薊城,打掃戰場多少也要留點人。實際上追擊出去的兵馬,也就是兩萬左右。
而十萬雜胡……在薊縣之戰中,雜胡的損失不算太大,而他們和草原上的同族一樣,都有聚散自如的特性。如果預先有了準備,他們隨時可以重新集結起來。
再加上蠢蠢欲動的鮮卑……
薊縣的位置,就在后世的北京一帶,從這里向西北而行,出了居庸關,就是宣化、張家口,在明朝,宣大作為邊關重鎮,本就是韃虜寇邊的重災區。鮮卑人的王帳所在,彈汗山,離上谷郡邊界尚不足百里……
公孫軍,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