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了。
又要扎營休整了。
望著一個個林立的帳蓬,文慶叫來幾個仆人,吩咐他們給盧縈也扎一個營帳后,便走入自己的帳蓬中坐下,悶悶地喝了幾口酒后,他把酒盅一放,轉過頭沉默地看著盧縈所在的方向。
一個少婦走到他身后,福了福后,低聲說道:“二郎,奴從陳氏下人那里得了些消息,說是陳嫣善于作偽,其實心腸狠毒。”
“恩。”
“舅舅雖是親人,可陳嫣所作之事,還是得傳到夫人耳中才是。”這世間,多的是只求一時痛快,喜歡做損人不利己之事的人。如果陳嫣心腸狠毒,就得讓家族知道,免得到時幫了她,還被她反咬一口。
陳嫣太美,有這樣的美貌她要上位很容易,這點不得不防。
文慶點了點頭,他目光還在盯著盧縈若隱若現的身影,說出的話有點心不在焉,“這個我自是知道。”
少婦順著他的目光,朝著盧縈的身影看了一眼,突然說道:“二郎,你歡喜這個盧氏娘子,對么?”
這少婦是文慶母親派來跟他的老成之人,一直受他尊重。
少年郎陡然被人看破心思,不由臉孔一紅,他回過頭來,端方的臉孔遲疑了半晌,才喚道:“我……”
少婦溫和地看著他,見他欲言又止,她放輕聲音說道:“二郎,你當知道,你的母親還有父親,不會同意她進門的。”
一句話落地,文慶臉色大變。
少婦不顧他難看的表情,徑自說道:“二郎也知道的對不對?不說家世配不配,便是盧氏娘子這種性格行事,便不適合身為文家嫡子的阿慶啊。你看她今日處事。其實可以更溫和,更婉轉對不對?如果換了別人的姑子,壓根就不會與陳嫣對上,你這么看重她,一切交由你處理,難道你還能委屈了她不成?可這個盧氏娘子,卻沒有這樣選擇,而是采取了的硬碰硬招數。”
頓了頓,少婦又道:“文氏一族家大業大,兄弟眾多。平素夫人們主事,從不敢越雷池一步,甚至。每說一句話都要在心中轉三轉,這點,奴以為,盧氏娘子怕是做不到。”
可以說,在盧氏娘子面前大落下風的陳嫣。都遠遠比盧縈更適合大宅門的生活。宅門中過日,可以心狠手辣,可以陰險,可以圓滑,可以裝拙,可就是容不得這種張揚自我的女子。
見文慶慢慢低頭。用手捂著臉一聲不吭,少婦忖道:二郎才起這個心思,不如趁早斬斷。
因此。她想了想后又說道:“據奴看來,這盧氏娘子性格如此之強,要她做妾,必是不愿的吧?二郎,她不能做妻。又不是個甘于做妾的性子,再則。她與那個貴人,還有陰氏郎君都有牽扯。你,你還是把她忘了吧。”
把她忘了吧!把她忘了吧!!
捂著臉低著頭的文慶陡然聲音一提,澀然喝道:“出去!都給我出去!”
少婦手一揮,帶著眾婢仆低頭退出。
走到帳蓬外,她回頭看向盧縈,望著這個一襲男袍,看起來真是玉樹臨風,俊麗動人的“美少年”,搖了搖頭,低下頭嘲譏地說道:“又不是什么公主郡主,居然還活得這般張揚隨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倒想看看,你能張狂到幾時?”
據她看到的,除了那些地位至尊至貴的幾個外,一般的女子,活在世上哪個不是委曲求全?哪個不是忍辱負重得如狗如驢?她還真想看看,如盧氏女這個活法,能張揚幾日!
這少婦的心思,便如后世清庭統治中原時一樣。漢人在滿人的高壓下,不得不屈膝下跪,口稱奴才,這般奴才來奴才去的自稱了百來年后,陡然看到一個像唐宋時一樣,敢挺直腰背,倨傲而坐的同胞,第一反應不是欣慰歡喜,而是排斥嘲笑……
遠遠的,阿緹便朝盧縈喚道:“阿縈,阿縈!”
站在外面,正看著文氏仆人給自己扎營帳的盧縈應聲回頭,見是阿緹,她微微一笑。
盧縈這一笑,特別溫暖,阿緹不由回她一笑,她小跑到盧縈面前,臉蛋紅樸樸地說道:“阿縈,你在這里干什么?跟我到那邊聊天去吧。”
盧縈應了一聲好,跟在阿緹身后走去。
阿緹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看著看著,她輕哼一聲,不滿地說道:“早知道陳氏是這樣子的,就不特意等著他們了。”這一路來,隸屬陳氏的眾人在看到盧縈時,雖不至于給臉色,卻也是置之不理。
不過這很正常,陳嫣的美貌,放在成都都是罕見的。整個陳氏一族,連同仆人在內,一直都在想著,也許能憑借陳嫣的美貌而飛黃騰達。可沒有想到,寄予他們厚望的陳嫣,與這個盧縈才打一個照面便在這些富家子弟面前露了丑,掛了惡名了,這讓他們想起來,怎么會喜歡盧縈?
阿緹顯然極不喜歡那個陳嫣,她抿著唇說到這里,又冷笑道:“他們還敢說你是鄉下來的,他們自己不也是鄉巴佬一個?阿縈,我跟你說啊,要是他們敢對你不利,你馬上告訴我,我們大伙來給你出氣。”
盧縈一笑,低而感激地說道:“多謝阿緹。”
阿緹得意地下巴一抬,眼角一瞟后,她小臉馬上一苦。長嘆一聲,阿緹說道:“阿縈,你說王郎為什么就不喜歡我呢?你看,他一看到我,頭就轉過頭裝作沒有看到了。”
盧縈順著她的目光朝王尚看了一眼,心中想道:他可能是對姑子沒什么好感吧。可這種話,事關一個人一輩子的名聲,那是萬萬不能說的。
當下,盧縈只能跟著嘆了一口氣。
不遠處,蕭燕等人湊成一堆,正說說笑笑著,看到阿緹過來,好幾個姑子跑了過來。圍擁著兩人朝火堆旁走去。
說笑了一會,一個溫和有禮的男聲傳來,“盧氏娘子,剛才舍妹無禮,請你千萬見諒。”
盧縈轉頭,她對上陳術溫文爾雅的笑容。陳術這人,生得十分斯文,臉上總是掛著一抹溫和的笑容,看人時,眼神十分專注。容易讓人產生一種他非常看重你的錯覺。
此刻也是,陳術專注而溫柔地看著盧縈,要不是盧縈知道。她剛才把他妹妹得罪狠了,幾乎都要以為,這個少年對她有好感呢。
抬起頭,盧縈對上少年黑沉的雙眸,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后。端起酒杯回道:“陳郎說重了,阿縈不敢。”
不等陳術回答,一側的阿緹已尖聲說道:“陳家郎君,阿縈是我的好朋友哦,我警告你,你可不許為你那蠢妹妹出頭。”
陳術連忙溫文地回道:“不會不會。那是舍妹自作自受。”
阿緹輕哼一聲,又訓了他兩句后,又有一個陳家郎君過來了。
這一晚。陳氏幾個少年郎來來去去地與眾人又是敬酒,又是陪禮,說來說去,都是說自家妹妹心直口快,沒什么腦子。因此請大伙體諒她,不要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免得流言傳來傳去,壞了她的終身。
說得多了,眾少年少女也有點相信,陳嫣之所以說那樣的話,不是惡毒,只是不長腦子而已。
得到眾人的承諾后,陳氏子弟松了一口氣。不過,這里每一個人都知道,便是少年們承諾了不說出去,今天的事也瞞不過他們的家族。也因此,陳嫣不但再也許不了那個貴人,便是成都各大世家的嫡子嫡孫,只怕也不會選擇她了。
又是一個明月夜。
彎彎的一輪弦月掛在碧藍的天空中,幾縷絮狀浮云點綴其旁。于竊竊私語中,偶爾有一陣風吹來。那風吹在人身上,暖暖的,軟軟的,似有點涼,又似有點熱,便如這春天那躁動的心。
文慶一直在埋頭喝酒,在他的身邊,王尚雙手撐在腦后,一直仰望著明月。
姑子這邊,盧縈也安靜下來了,她歪著頭看著遠處,烏黑起伏的山峰,聽著眾女的嘻笑,心中想道:阿云與人相熟后,很能放得開,說話的時候,也比我圓滑討喜。等他來了成都,我就帶他參加一兩次這種聚會,以后再有聚會,就由他一個人去。
盧縈一直知道,交際游冶是她的弱項。事實上,她也從來沒有打算過,要通過她本人與人交際來達到攀爬的目的。
正當盧縈胡思亂想之際,突然間,后方的官道處,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馬蹄聲!
這馬蹄聲沉悶響亮,絕對不在少數。在這個馬匹極為精貴的時候,出現大量馬匹的,不是王公出行,便是軍隊從事。
一時之間,眾人齊刷刷掉頭看去。
黑壓壓的官道盡頭,數十點火把光出現在眼前。
看著那火把光,陳公驚咦一聲,說道:“有點奇怪。”
眾人向他看去。
陳公早站了起來,他眺了一會說道:“不過三十來騎,怎么這馬蹄聲如此沉悶,仿佛上百騎?是了,來的定然是訓練有數,精良無匹的負重騎兵。”
他這個結論一出,眾人同時好奇起來。不過,這一行隊伍足有護衛三四百人,面對三十來騎的隊伍,倒不至于害怕。
突然間,阿緹清脆地問道:“阿縈,你猜那是些什么人?”
盧縈抬頭,她看著黑夜的盡頭,那一點一點,越來越近越來越亮的火把,搖頭說道:“我猜不出。”
這么安靜的夜晚,那三十騎引起的地面震動,已越來越大。望著那迅速逼近的騎隊,一直悶悶不樂的王尚在一側說道:“我知道那是什么人。”
眾人齊刷刷轉頭看向他。
王尚蹙眉著,目光盯著前方沉聲說道:“今天問路時,我隱約聽到了些東西。這伙人,應該便是他們說的,從洛陽來此地辦事的大人物。”
說到這里,他咦了一聲,道:“他們開始減速了,不會想與我們一樣,也在此處歇腳吧?”
欠一更。昨晚熬夜了,今天沒時間補覺,現在困得很,寫出來的東西質量怕不合大伙心意,便只碼一章。現在欠大伙三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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