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云謙看了韓攸一眼,雖然沒有說話,可是他沉靜溫和的眼神卻讓韓攸漸漸鎮靜起來。
任瑤期裝作沒有注意到韓攸的異樣,只看著那扇沒有任何雕飾的紅漆木門。
“聽說這里以前是書房?”任瑤期隨意問道。
“宅子原先的主人在這里建了這個小書房,我們搬進來的時候發現里面的書架受了潮長了蟲蟻。因擔心將書放到這里會霉壞便棄了這里不用。”韓云謙點了點頭,平和地道。
這時候紅漆木門“吱呀”一響,扇兒從里面閃身出來了,跟在她身后出來的還有一個佝僂矮小的身影。
任瑤期定睛一打量,發現是個年紀有些大的婆子。那婆子老態龍鐘,瞧著至少有六十來歲了。看見主子站在外頭,便走過來行禮,行動之間有些遲緩。
“少爺,啞婆說她之前正在……正在打掃堂屋,所以沒有看見什么人。奴婢也四處看了看,沒有發現任家七小姐。”扇兒上前來對韓云謙回道。
啞婆應該并不聾,聽了扇兒的話她趕緊用手比劃了幾句。
雖然啞婆是背著任瑤期站著的,不過任瑤期還是注意到了她的幾個動作。上一世住在京城的時候,裴家有個廚子雖然廚藝很好,卻是既聾且啞。任瑤期曾與她接觸過,所以對于猜手勢也能猜出來一些。
啞婆似是提到了她之前在燒香?
任瑤期不由得心中一動。
她原本以為這個院子是不是藏了個與韓家的秘密有關系的人,因為害怕秘密泄露出去所以只找了個不會說話的啞婆服侍,且要每日給里面送飯。
可是啞婆似乎并沒有提及什么人,而是提到了燒香。
什么地方需要燒香?佛堂?祠堂?
任瑤期感覺到真相似乎越來越近了,可是她卻一時抓不住頭緒。
剛剛她看到的那個人如果是任瑤亭的話,那任瑤亭現在還在這個院子里,并躲開了扇兒和啞婆。
韓云謙對啞婆的態度很溫和。還用手勢與她比劃了幾句。好像是安慰她的話。
正在這時,一個陌生的婆子匆匆跑了出來:“少爺,小姐,老太爺往這邊來了。”
韓攸聞言下意識地看了那院子一眼,臉色又緊張起來。
韓云謙低頭對她道:“我們去迎一迎祖父。”然后又對啞婆道,“這里沒什么事了,你先進去吧。”
扇兒道:“少爺,奴婢還是繼續去找任七小姐吧。這園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萬一七小姐是走迷了路就不好了。”
韓云謙淡淡頷首。沒有說什么。
啞婆躬身退下,扇兒忙追上去,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啞婆點了點頭。進了院子,扇兒沒有跟著進去。
那扇紅漆木門又一次關上了,任瑤期還聽到了門匙落下的聲音。
“瑤期姐姐,你與我們一起走吧。”韓攸忙對任瑤期道,她似是在忌憚什么。不想讓任瑤期留在這里。
任瑤期點了點頭,與韓攸一起跟在韓云謙身后。
韓攸還在小聲喃喃道:“亭姐姐究竟去了哪里了?怎么會找不到?”
任瑤期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扇兒說是要去找任瑤亭卻沒有走遠,只在那扇門周圍徘徊。
任瑤期不由得有些擔心任瑤亭要怎么出來了。若是從正門出來,拉動門閘的聲音就算不會驚動那個年老的啞婆,怕是也會被堵在門口的扇兒抓個正著。何況啞婆進了院子怕是會將院子四處都查找一遍。
幾人并未走多遠。就聽到有腳步神匆匆往這邊行來。
不一會兒,韓東山就出現在了轉角處。
任瑤期抬頭一看,不由得微驚。
此時的韓東山腳步匆匆。眉目之間滿是陰冷之色,與上一次任瑤期在任家的花園里看到的那個爽朗慈祥的長者大相徑庭。讓人不敢置信同一個人竟然會有這樣的兩張面孔。
難道這個樣子的韓東山才是他的本性?也因此作為孫兒孫女的韓云謙和韓攸才會對他如此忌憚?
任瑤期下意識地撇開了頭,裝作四下打量周圍景致的模樣。
直到韓云謙和韓東山喊了一句祖父,任瑤期才后知后覺地轉過頭來。
再一次看向韓東山的時候,他的臉上雖然還有些僵硬。不過之前那突兀的陰冷神色已經收斂了下來。
“韓老太爺。”任瑤期低頭屈膝行禮。
韓東山換臉換得飛快,說話的時候已經是一片和煦慈愛:“哦。你是任家的閨女?”
任瑤期低聲應了一聲是。
韓東山的目光在任瑤期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韓云謙和韓攸,眼中有一絲利芒閃過。
韓云謙低頭恭順地站著,韓攸卻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你先陪著任五小姐去亭子里坐。”韓云謙雖然沒有看韓攸,卻像是知道她對祖父的害怕,輕聲為她解圍。
韓攸抬眼看了韓東山一眼,可能是因為顧忌著任瑤期在場,韓東山點頭讓韓攸退下。
韓攸松了一口氣地同時,又有些擔心地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有些猶豫不決。
韓云謙對她溫和地一笑:“去吧,好好招待客人。”
韓攸這才低頭拉著任瑤期離開。
等任瑤期和韓攸一走,韓東山的臉就立即又冷了下來,且二話不說撇下韓云謙就繼續向前疾行。
韓云謙低頭跟了上去。
韓東山徑直來到了那間院子門口,守在一旁的扇兒見是韓東山來了,忙跑過來行禮。
“有沒有找到人?”韓東山淡聲問道。
扇兒搖了搖頭,有些緊張道:“可能并沒有進去,而是去了別處。啞婆已經將門鎖上了。”
韓東山抬手敲了敲那扇紅漆木門,不多會兒門就又被打開了,啞婆伸頭出來一看見是韓東山和去而復返的韓云謙忙將門拉開了些,退到了一旁。
韓東山邁步走了進去。韓云謙也跟了上去。
等院門再關上,韓東山就冷冷地瞥向韓云謙發難道:“誰允許你們將人帶進來的!”
韓云謙低頭道:“進門是客。總不能連園子也不讓客人進。”
韓云謙又看了啞婆一眼,“啞婆一直守在這里,并未見人進來。那間屋子又是從外頭落了鎖,就算是有人誤闖,也進不去。”
啞婆聞言卻是抬頭似是想要比劃什么,可是一對上韓云謙那平和溫潤的目光便又將稍稍抬起來的手又放下了。
韓東山的臉色總算是好看了一些,卻是冷冷道:“如此她也算是撿了一條命!”
他的聲音寒冷陰狠,讓人聽了忍不住心理發怵。
“去開門。謙兒跟我進來!”韓東山對啞婆示意。
他說的開門并不是開院門,而是這座院子后一進的堂屋。
啞婆從自己的腰間掏出一把銅鑰匙,走在韓家祖孫兩人前頭往后院去了。
等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前院。從前庭北房房檐下的一個柱礎后面突然探出一個小心翼翼的頭來。
因為這個柱礎一進門就能看到,算是在人的眼皮子底下,且并不算大。所以之前啞婆滿院子找人的時候不由得忽略了這個地方。
而這個探出頭來的人不是任瑤亭還能有誰?好在她身子纖細,能藏得住,不然就被人抓住了。
任瑤亭似是也知道自己闖了禍,臉色蒼白,面色焦急。她往院門的方向看了看。之前她聽到了門閘落下的聲音,知道自己就算現在趁著人去了后院跑過去說不定會驚動里面的人。而且她也不知道門口還有沒有人守著,她剛剛還聽到有女子說話的聲音。
現在她無比后悔自己因為好奇,用計騙了韓攸偷偷闖了進來。剛才韓老爺子的話讓她忍不住發抖,雖然她不明白為何韓云謙那么溫文儒雅的翩翩君子會有這樣一個脾氣暴躁的爺爺。
此時的任瑤亭雖然意識到自己闖了禍,卻沒有想到自己闖的禍是致命的。所以她只認為韓東山是個脾氣暴躁的人。對于他之前說的那句“如此她也算是撿了一條命!”的話也不過認為是韓老爺子發泄脾氣的話,并未當真。
她此時擔心自己會讓韓家的長輩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甚于擔心自己的生命。
那邊,任瑤期跟著韓攸走了一會兒。韓攸卻是突然停了下來,摸著自己的手腕驚呼一聲道:“咦?我的手鐲不見了?”
她提了提袖子,果然右手手腕上是空的。
“這可怎么辦?這鐲子是祖母送給我辟邪的。”韓攸滿臉的焦急。
她身邊的丫鬟也嚇了一跳:“小姐,您的手鐲怎么會不見了?若是掉到地上的話應該也有聲響啊。”
韓攸皺眉想了想:“那只鐲子原本就大了些,容易脫落。應該是之前我與亭姐姐在鴿子花樹那里的時候不小心被什么枝葉掛了下來。那里的草叢比較厚。鐲子就算是掉到地上也聽不見聲音。”
說著韓攸對自己身后的丫鬟吩咐道:“你們快去那里給我找找,肖大姑說我今年運道不佳祖母才給了我這只她以前戴過的讓高僧開過光的玉鐲。若是丟了。就辜負了祖母一番心意了。”
韓攸身后的幾個丫鬟忙應聲去了。見韓老太太身邊的那個叫琴兒的丫鬟還在原地站著,韓攸焦急道:“琴兒姐姐你也去幫我找啊。她們幾個都笨手笨腳的!”
琴兒聞言有些猶豫道:“小姐您身邊不用人伺候么?”說著還看了任瑤期一眼。
“前面就是亭子了,婆子丫鬟都在那里,我還短了人伺候不成?你快去幫我找找看。對了,看看在假山那里沒有,我之前尋亭姐姐的時候在那里逗留過。”
琴兒看了看不遠處的亭子,想著韓老太爺定是往那院子去了,小姐定不會故意犯老太爺的忌諱再往那里去,便點頭應了下來:“奴婢這就去找,小姐別擔心,總在哪里不會跑的。”
韓攸點了點頭:“快去快去。”
琴兒忙往東邊的岔道去了。
等人一走,韓攸卻是一把拉住了任瑤期的手,一臉的凝重:“瑤期姐姐。你跟我來。”
“攸姐兒?”任瑤期驚訝地看向韓攸。
韓攸也不管任瑤期同不同意,拉著她轉身就往回走,一面小聲解釋道:“我是故意支開她們的,亭姐姐……”她話語一頓,轉頭看了任瑤期身后的蘋果一眼,有詢問般地看向任瑤期。
任瑤期笑道:“無妨,她不會說出去的。”
韓攸這才嘆道:“你們身邊都有能信任的人,我若是做了什么身邊的人定是會告訴祖父祖母的。就連哥哥……”說到這里,她驚覺自己又失言了,忙將話頭打住。
任瑤期將她的話在心里一琢磨。韓攸的意思是她和韓云謙身邊并沒有心腹?伺候他們的人都是忠于韓老爺子和韓老太太的?
只聽韓攸的聲音越發壓低了些:“瑤期姐姐您聽我說。亭姐姐剛剛一定是悄悄跑到那個院子里去了。不過我祖父也去了,她這會兒想要出來肯定是出不來的。若是被我祖父知道了,后果不堪設想。我們一定要在她被發現之前將她帶出來。”
韓攸的小臉上一片嚴峻之色。
任瑤期也與她小聲道:“為何被發現了后果會不堪設想?不就是一個廢棄的書房么?”
韓攸搖了搖頭:“你不明白。我祖父他……他不允許人進那個院子的。只有我祖父,祖母,父親和哥哥可以進去,我母親和我也不被允許。信得過的丫鬟門若是進去也只能在第一進的庭院里候著,只有守院子的啞婆能在里面四處走動。剛搬來的時候我曾經因為好奇進去過一次。正好祖父進來了,我就躲在了一個柱礎后面。不過我從薊州帶來的貼身丫鬟鈴兒卻是被祖父發現了。后來……后來哥哥進來悄悄帶了我出去,不過鈴兒卻因為犯了祖父的忌諱被打了板子賣掉了。”
韓攸眼神有些黯淡:“鈴兒自小就服侍我,也只有她是只向著我一個人的。”
那個院子的事情連韓攸這個韓家人也不知道?任瑤期不由得訝異。
“剛才亭姐姐與我打聽過那個院子的事情,我也與她說了這些。她還說要我帶她進去看看,我說我不敢。她也就沒有說什么了。不過現在滿園子找她不到,我覺得她肯定是自己偷偷進那院子里去了。”
任瑤期疑惑道:“既然她出不來,我們又怎么進去找她?那個叫扇兒的丫鬟好像一直在門口守著。且門也可能是關著的。”
韓攸聞言卻是眨了眨眼:“你跟我來就是了,我有辦法偷偷將人帶出來。”
任瑤期雖然有些將信將疑,不過對韓家秘密的好奇讓她繼續跟著韓攸走。
扇兒果然還在院子門口守著。韓攸對任瑤期道:“能讓你的丫鬟等在這里嗎?”
任瑤期想了想,點頭吩咐蘋果:“你在這里等著,若是有人問起來你就說是來幫韓小姐找鐲子的。”
蘋果小聲應了。
韓攸拉著任瑤期穿進了園子里的一條岔路。
等再鉆出來的時候。任瑤期才發現韓攸帶著她從扇兒面前繞了過去,最后停在了一個院墻前。
任瑤期仔細打量了一下周圍。發現這里應該是那座神秘院子的側墻。
韓攸又拉著任瑤期往狹窄的甬道里穿過,一邊走一邊低頭看墻磚。不久之后終于停下腳步:“是這里。”
她將牽著任瑤期的手放下,自顧自地蹲下身去敲墻磚。
任瑤期站在一邊好奇地看著,只見韓攸找準了一塊大青磚,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動作的,那塊大青磚竟是被她推著往里面移動了半寸,露出了一根鐵絲。韓攸拉住鐵絲往外使勁,轉頭又被拉了出來。任瑤期知道這塊磚是可以移動的,便也蹲下身幫韓攸用力。
兩人一起將磚頭拉了出來,韓攸又去移挨著的另外一塊。第一塊磚出來之后,接下來的就輕松多了。一連移走了四塊磚頭,韓攸指著下面讓任瑤期看。
原來又一個洞,下面的土也被人挖空了一塊,竟是能容得下一個人,就像是一個狗洞一般。
任瑤期不由得驚訝。
韓攸小聲解釋道:“這個宅子原本的主人有個小兒子十分頑劣,就在園子里建了這個書房,將人拘在這里讀書。不想那個小兒子也有幾分聰明,就偷偷挖了這個洞,時不時偷溜出來。我是不小心發現一本那人留下來的手記才知道這個秘密的。那次我也是從這里進去的。瑤期姐姐,你在這里幫我望風,我自己進去找人,你還是不要與我一起進去了,人多了反而會不方便。”
任瑤期看了那只“狗洞”一眼,點了點頭:“你進去的時候小心些,別讓人看見了。”
韓攸將自己外頭的罩衫脫下來交給任瑤期拿著,這樣等她出來的時候將外衫穿上別人就不會發現她里面的衣服是臟的。
“從這里進去有個魚缸擋著,我小心一些應該是不會被發現的。我祖父他們現在應該不在前院。”
韓攸怎么知道韓老爺子不在前院?任瑤期不由得想。
想必韓攸其實還是知道一些什么,只是沒有說出來吧。
不過從她肯冒著被自己的祖父責備的險來找任瑤亭,又肯對她這個不熟悉的人解釋這么多,韓攸為人還是很良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