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刀圣離去的背影,靈泉池上,蕭易略一沉吟,嘴角就泛起一抹微笑。
山河王部三少主,年輕一輩的禁忌人物,的確深不可測,即便是剛剛出手,蕭易都在懷疑,其到底出了幾分力。
遙想當年,他剛剛踏足這片遠古的土地,肉身孱弱,甚至連幾歲的幼童都不如,短短數年光景,就走過了許多人一生也未走過的路,將部爭鋒問鼎,打穿死亡古路。
或許在許多至強師部,乃至是無上王部看來,實在微不足道,但對于蕭易而言,這就是他的底蘊,一步步走來,血與火中穿行,生與死之間徘徊,還有什么可畏懼的,即便是禁忌人物又如何,歲月長河不可逆,千磨萬擊還堅勁!
這一刻,自蕭易的身上,一股難言的氣機散溢開來,靈泉池上波紋蕩漾,池邊諸多靈草搖曳,似乎生出了某種感應,如碧玉般的草葉垂落,皆指在了同一方向。
此時,靈泉池上漣漪蕩漾,卻是由外及里,池心,蕭易驀地長嘯,其音若龍吼,似鵬嘯,又如巨人咆哮,綿綿不絕,瞬間傳遍了整座刀峰。
遠方,刀圣行走的步子驟然間止息,他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之色,隨即就大笑出聲,邁步遠去。
刀宮前。
兩名天兵手中的戰刀嗡鳴,刀尖遙指,自主復蘇。
“有人鑄就了道心!”
短暫的失神過后,兩人相顧駭然,所謂道心,向道之心,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兩人踏入開天境多年,早已修行到達了瓶頸,自然明白,想要輪回成圣。就要凝聚出來屬于自己的法則,道符難成,法則難生,只有凝聚出來道心,方才擁有真正踏入輪回的資格。
道心難鑄,更無法可依。只憑機緣造化,就算是兩人苦修數百年,也未曾觸摸到一絲門檻,眼下有人鑄就道心,就在這刀宮之中,不用想。兩人也明白到底是何人。
道心鑄就,天地諸般靈性有感,方才會生出眼下的異象。
刀峰腳下,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驀地止住,印無疆轉身仰望刀峰之巔,他眸子微凝,鑄就了道心嗎?
很快。他輕笑一聲,轉身踏步,腳下水光氤氳,仿佛可以照見山河萬里,江山如畫,轉瞬之間,就消失不見。
一直過去了足足一炷香,籠罩整座刀峰的嘯聲方才緩緩止息。
靈泉池上,蕭易通體散發出來瑩瑩光芒,非是混沌氣。而是一種無色的道光,乃至身體上散發出來一股淡淡的清香,宛如初生的嬰兒,有清氣繚繞,經久不散。
此時。蕭易雙目微闔,此刻,他感到整個天地都生出了變化,如果說此前看這一片天地,就如同霧里看花,朦朧模糊,那么眼下就撥開了迷霧,諸道軌跡在眼前清晰可見,他可以清晰地把握住風的軌跡,可以感應大地的脈搏,這是一種獨特的狀態,萬道都好像有了生命一般。
“原來這就是道心,與道合真,心心相印。”
蕭易喃喃自語,睜開雙眼,一抹柔和的道光一閃而逝,既而那籠罩全身的道光也就此隱沒,看上去沒有絲毫變化,但是蕭易卻明白,眼下的他,才真正撥開了道的面紗,看到了無盡瑰麗。
如果說道為海,那么道心就是一只船,承載心靈,到達彼岸,而此前則是泅渡,人力有盡,一旦耗盡,唯有葬身海底。
道心鑄就,并未提升實質的戰力,但對于蕭易而言,只要擁有足夠的時間,便可如太古神凰一般,涅槃重生。
等到明月當空,蕭易跨過靈泉池,走進刀宮中,一株通體金黃,生有太陽葉的靈木下,刀圣與幾名老人圍坐在一蓬篝火前烤肉。
刀圣時而添進幾把靈草,烤得金黃的獸肉香氣四溢,且散發出來淡淡的靈氣,顯然不是一般的荒獸。
幾名老人都喝得有些高了,旁邊堆放著十數只青石罐,不再是延續生機的血藥泉,而是天路上,人族戰師中流傳的最烈的血泉。
“年輕人來得剛好,烈泉下肚,飽餐血肉!”
一名老人白發垂髫,滿臉褶皺,顯然有些醉了,他拎起一只青石罐拍開封泥就拋了過來。
蕭易伸手接住,沒有猶豫,直接灌下了半罐子,帶著些許血腥味的血泉入腹,仿佛化成了灼熱的烈火,胸膛火熱,蕭易深吸一口氣,好烈的血泉。
“痛快!吃肉!”
老人眸子湛亮,粗豪地掀開了獸皮衣襟,露出有些干癟的胸膛,油亮油亮。
刀圣搖頭輕笑一聲,隨即在篝火上撕下一塊烤得金黃酥嫩的獸肉,遞給來到近前的蕭易。
幾人席地而坐,刀圣身邊,早有數只空罐子,他面色微紅,顯然并未以修為壓制,是以也有些醉了。
“那是一個深冬的晚上,吐氣成冰,骨族戰師駐扎在兩界峽,阻攔了我將師后路……”
掀開了胸膛衣襟的老人唾沫橫飛,灌一口血泉,撕一塊獸肉,吃得滿嘴流油,或許是說得急了,咳嗽不止,涕淚直流。
不過很快他就大笑:“老子殺了五名骨族統領,數千骨兵打成了骨頭渣子!云升,再來一罐!”
也只有這些老人,肆無忌憚地使喚著刀圣,甚至其中一些人,活過的歲月未必比刀圣更長,刀圣始終面帶微笑,他遞過去一只青石罐,塞進老人的手中,而老人此時卻再也喝不下了,抓著青石罐的手緩緩垂落,而意態飛揚,最終停止在了這一刻。
“真是不消停,現在消停了,終于消停嘍!”
剩下的幾名老人起身,有的踉蹌著進了偏殿院子,有的依然抓著青石罐遠去,只有一名老嫗留下來,替老人將敞開的衣襟拉上,眼中反而透出幾許艷羨之色,隨即搖搖頭,也步履蹣跚地走了。
看著老嫗有些佝僂的背影,蕭易想到了石公,老人沉眠地底也有了七年了,當初躺在石床上的時月,是他身在這片遠古大地最寶貴的記憶。
刀圣緩緩起身,這一刻的刀圣與往日不同,沒有睥睨的鋒芒,有的只是深邃到仿佛可以吞沒一切的目光,他伸出一只手撫平老人瞪大的眸子,一點篝火彈起,將老人點燃。
熊熊火焰中,老人神色安詳,刀圣抬頭望月,從后吟唱起古老的歌謠。
“天將崩兮地裂兮,人不負兮茍生死,茍生死,不負親,魂歸兮……”
熟悉而古老的歌謠,仿佛穿越了無盡時空,蕭易方才明白,當初在失落的古戰場中,他聽到的,該是古老的祭祀音,只是過去了無盡歲月,依舊不絕于耳。
“天將崩兮地裂兮,人不負兮茍生死,茍生死,不負親,魂歸兮……”
偏殿中,院子里,這一刻響起了數道蒼老的吟唱,亦有兩道雄渾蒼涼的聲音自刀宮前傳來,其音悠悠,響徹在整座刀宮上空。
蕭易沉默,正是這古老的歌謠,將他帶進了這片光怪陸離的遠古大地,直到他也徹底融入了其中,踏上了遙遠而漫長的修行路,人族的歷史,在這里延綿了近一百零八紀元,千萬年歲月的積淀,那久遠的上古蠻荒,乃至是諸神并世的太古年代,消逝的東西太多,相較而言,后世五千年的歲月太過短暫。
古老的歌謠一遍又一遍,蒼涼而悲愴,熊熊火焰中,老人的身影慢慢化成灰燼,在蕭易的記憶中,也有同樣的火焰,最終他將石公埋下。
“天將崩兮地裂兮,人不負兮茍生死,茍生死,不負親,魂歸兮……”
手中剩下的半罐血泉在老人身前灑下,蕭易的聲音,也逐漸融入其中。
第二天,當晨曦再次降臨在刀宮,老人們在宮中灑掃如舊,不見悲歡,不見喜怒。
偏殿的石床上,蕭易睜開雙眼,有些暈眩,看著石床周圍堆積著的十數只空石罐,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昨夜真的是放縱了,任憑思緒與心靈沉醉,不省人事。
走出偏殿,朝陽初升,朝霞明艷,千萬縷垂落下來,幾株靈木上露珠點點,晶瑩欲滴,霞光撥開靈霧,輕撫在身上,蕭易渾身一震,散去所有的血泉氣,神思重新變得清明。
他看向前方,刀圣倚在那株太陽靈木下,手中依然抓著一只青石罐,時而飲一口,遙遙地看著他微笑。
“師兄。”他走過去,來到近前,欲言又止。
“無妨。”刀圣擺擺手,將手中剩下的血泉灑落在四周,道,“天刀圣人的刀法,我早有所聞,只可惜道不同,一直無緣得見。”
蕭易轉身離去,刀宮前止步,沒有回頭,沉默片刻。
“謝謝!”
他語氣鏗鏘,十分堅定,而后跨越宮門,大步而去。
太陽靈木下,刀圣啞然失笑,但隨即就收斂了笑容,瞳孔深處,顯現出來一抹欣慰之色。(求訂閱,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