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軍?”
張光啟的眉毛挑了起來,顯然沒有料到劉如意竟然會給自己這個答案。
“如意,這是為何?可是因為你對你父親的安排有所不滿?”張光啟站起身來,走到劉如意的跟前,輕輕拍了拍劉如意的肩膀,又道:“如意,我自認識你父母和你,一晃也有十多年了!你父親雖是武人出身,但殺伐果斷,義字為先,當真是我山東豪杰!但是,有一點你得明白,我大明的軍籍殘忍至極,一旦踏入,怕是想出來就難了!你可是想清楚了?”
大明自太祖朱元璋開國以來,對軍人的限制尤為嚴格!
朱元璋本就是元末的流民軍出身,自然是知道流民軍的可怕,所以,朱元璋為了給后世子孫留下一個安穩的天下,可謂是用心良苦至極!而軍戶制,應運而生,這就像是一道殘酷的枷鎖,牢牢的卡在了所有軍人的脖子上。
按照大明的例律,一人為軍戶,則全家世世代代都要充為軍戶,永世不得翻身!比所謂的商籍,樂籍,甚至娼籍還要低賤幾分。
舉個例子,如果一家人為軍戶,但其家中只有一個男丁,而且不幸在戰場上戰死了,這并不意味著這家人的軍戶生涯就此結束。反而,必須需找到一個有親屬關系的男丁,繼續從事軍戶職業,可謂是永遠沒有盡頭。
而且,大明對軍戶有諸多的限制,如科舉,娶親等等各個方面,都會受到嚴重的歧視,平常的民戶女子,是絕技不會嫁給軍戶子弟的,所以,軍戶們之間只得互相通婚,十分凄慘。如果軍戶子弟參加科舉,就算是考中了進士,只有做到內閣大學士這一級,才有可能擺脫軍籍,否則,一切只能照舊。
從洪武元年到現在崇禎九年,大明王朝已經走過了近三百年的歲月,其內部早已經是腐朽不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兵只能是喝兵血了!軍官們層層克扣,一級壓迫一級,導致底層的軍戶生活十分悲慘,而由這些子弟所組成的明軍,戰斗力可想而知。
大小凌河之戰,薩爾滸之戰,渾河之戰,沈陽之戰,一場場慘痛的失利已經為遲暮的大明帝國敲響了喪鐘!
張光啟此時能對劉如意說出這番話來,已經是將劉如意當做心腹子侄一般,否則,絕對不可能這般直白!
劉如意也感受到了張光啟的誠意,徑自跪在了張光啟的面前,“元明先生,如意無禮,讓您失望了!”
張光啟看著劉如意年輕但又倔強的臉孔,心中也是有些苦澀,擺了擺手道:“罷了!即是如此,我也不便勉強與你!只是,你母親現在也在這里,如意,你可否告知與我,你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張某才學不夠么?”
張光啟說到最后,臉上已然增添了幾分怒氣,語氣也重了起來。
“元明先生,您誤會我了!”劉如意恭恭敬敬的對著張光啟磕了三個響頭,又道:“元明先生,如意蒙先生厚愛,招為弟子,當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只是,不知元明先生以為我大明眼下的局勢如何?”
張光啟一怔,驚訝的看了劉如意一眼,旋而深深嘆息一聲,“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眼下我大明,內有流賊作亂,外有韃虜虎視眈眈,在遼東,已經有近十年未曾聽聞勝仗的消息!天災人禍,餓殍滿地,憶起顯皇帝當年的盛世情景,當真是,當真是……”
張光啟說著說著,便再也說不下去了,整個人的情緒也低落了不少,往昔看似平淡的生活,現在卻只能在記憶里找尋。
前世,劉如意沉浮與商海,但在靜下心來的時候,也喜歡品讀一些史書演義,雖然并不精通,但是對這一些歷史也稍有了解。
萬歷年間也可以算的上是大明的盛世年節,雖然有萬歷三大征,但天下總體太平,尤其是商品經濟高度發達,物價低廉,百姓得以安居樂業!
而到了現在,柴米油鹽,這許多食用之類,哪一樣價錢不翻了十倍不止?更不要說如狼似虎的滿清韃子,和那些剿之不盡的流賊亂匪,天災人禍,百姓焉能過活?
張光啟沒有像那些依然沉醉在天朝上國夢想里的士大夫一樣,能清醒的看清眼下的形式,就足以讓人敬佩了。
“元明先生,正是因為如此,如意才想從軍!”劉如意道。
張光啟并沒有說話,只是對著劉如意點了點頭,示意劉如意繼續說下去!
若是生在太平盛世,讀書,科舉,考功名,閑來無事招上三兩好友吟詩作賦,再養上幾個俏麗的小丫鬟,花前月下,美酒佳人,劉如意自是也十分向往!但可惜的是,現在已經是崇禎九年,滿清韃子的八旗鐵騎馬上就要席卷這萬里河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文,或許可以安邦,但在滿清韃子粗暴野蠻,又殘忍血腥的絕對武力面前,一切都是顯得那么蒼白!更何況,劉如意來自后世,歷史的血淚已經證明了一切!
太祖有句話說的好,“槍桿子里出政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強兵在手,自己將自己的命運握在手中,這才是最可靠的保障!
深深吸了一口涼氣,劉如意努力使自己的意識更加清明,緩緩道:“元明先生,如意雖然讀書不多,但也知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如今天下世事紛亂,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雖如意尚且年幼,氣力微薄,但也想效仿先賢,提刀上馬,為我大明盡一點綿薄之力!”
張光啟微微一怔,只是看向劉如意的眼神卻有了一絲變化!
劉如意挺直了胸膛,目光中掩飾不住的露出了幾分桀驁之色,又道:“先生,不說別處,就說咱們山東,這些年來,流賊亂匪還少了?我們劉家大宅,就曾經被亂匪攻打過幾次,好在都被父親抵擋住了!退一萬步講,刀槍在手,就算是真的有惡人來了,至少也有拼命的本錢啊!”
張光啟長嘆一聲,苦笑道:“話雖粗,但是理卻不粗!夫人,劉家有后啊!”
“那,那元明先生,如意,如意他……”鄒氏糾結道。
“呵呵,夫人,不必憂心!此子不同尋常啊!他日必非池中之物!”說完,張光啟又對劉如意道:“如意,閑暇之時,你可愿到我這小院里,聽我嘮叨幾句詩文典籍?”
劉如意還未答話,鄒氏便已經搶先道:“如意,還不快給先生磕頭?”
“是!先生,請受弟子劉如意一拜!”劉如意也反應了過來,恭恭敬敬的對著張光啟磕了幾個響頭,行了拜師之禮!
陰霾散去,張光啟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又吩咐一個小廝去他的書房中取來幾本書,遞到了劉如意手中,“如意,你雖然在為師這里住了兩月有余,但礙于你有身體有異,為師并沒有教給你什么學問。這幾本書,有幾本是為師看書的一些心得,還有一些詩文雜記,你雖意向從軍,但是圣人教誨卻是不得不看!”
頓了一頓,張光啟又道:“如意,為師看得出你是個有志向的孩子,以后還要好自為之才是!”
張光啟說的十分誠懇,劉如意也是十分感動!
“先生,如意定當謹記先生的教誨!”
吃過晚飯,已經是戌時初刻,大約是后世七八點鐘的樣子,夜色已濃,而淅淅瀝瀝的秋雨卻是停了下來。
鄒氏婉拒了張光啟留宿的好意,帶著劉如意,登上馬車,一行人借著夜色,朝著十幾里外的劉家大宅而去。
馬車里的空間并不大,約莫只有六七個平方,而且光線十分昏暗,只在車廂的一角處點了一盞油燈。
兩個丫鬟坐在車廂前側,默默不語,而劉如意則是和母親鄒氏坐在稍微寬敞的車廂中央。馬上就要入冬了,天氣已經十分寒冷,不過車廂里鋪著幾層柔軟的羊皮毯子,還有一床絲質的棉被,鄒氏將棉被蓋在劉如意的身上,眼神中卻是流露出一絲抹不去的憂色。
若是換做以前的劉如意,肯定不能體會母親鄒氏的用心良苦,而現在,劉如意卻是多少有些了解!
在這個時代,文貴武賤,讀書,科舉,考功名,這才是人們眼中的正道!
鄒氏也知道劉虎恐怕是真的醒不過來了,如果要是再去跟齊氏和劉建武母子爭權,恐怕真的會死無葬身之地了!所以,未雨綢繆,鄒氏這才費盡心機,讓劉如意拜在章丘大文士張光啟的門下,為自己母子二人留一條后路!
畢竟,張光啟名滿齊魯之地,交游廣闊,他日若是齊氏劉建武母子真要動手,怕是也要有所顧忌,可以放過劉如意一命!而對鄒氏自己而言,只要能保全自己的兒子,還有什么是割舍不下的呢?
“娘,是不是有心事?”劉如意握了握鄒氏的手,輕聲道。
鄒氏微微一怔,輕輕嘆了口氣,轉過身來,對著兩個丫鬟道:“秀兒,春桃,你們去外面看看到哪里了?”
兩個丫鬟雖然極不情愿,卻是不得不鉆到車廂外面,將空間留給劉如意母子二人。
看到兩人離開,鄒氏這才將劉如意拉到車廂后面,小聲道:“如意,你長大了,娘真的很高興!只是如意,你爹他……所以,如意,咱們娘倆和你大娘之間……”
“娘,我省的的!那本來就是屬于大哥的東西,我不會在動那份心思,放心吧!”劉如意看著鄒氏的眼睛,輕聲道。
鄒氏猛的松了一口氣,“如意,你能明白就好,你能明白就好……”
掀開車廂一側的窗簾,劉如意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心中卻是暗暗道:‘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現在放棄,真的有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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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諸位豪杰看官看得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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