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是感覺到了劉如意的敵意,忽的哈哈大笑起來,露出了兩行潔白的牙齒,“兄臺,某沒有惡意!兄臺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說罷,他站起身來,端起一杯水酒,走到劉如意近前,對著劉如意示意了一下,有些放浪不羈的道:“男子漢大丈夫,生的光明磊落,活的自由灑脫!若是人人都要跟兄臺這般愁眉苦臉,那這日子豈不是無趣的緊那?哈哈!”
劉如意也是笑了起來,端起酒杯一欽而盡,“兄臺為人之道,小弟好生羨慕啊!只是,小弟心有所掛,前程未卜,故此在這里凝神思慮,倒是要兄臺見笑了!”
“哦?”那人略有深意的看了劉如意一眼,隨即,他笑著指了指廳內高臺之處,輕輕眨了下眼睛,“兄弟,莫非你也是為了那佳人而來?”
不知不覺之間,他對劉如意的稱呼也發生了變化。
“呵呵!”劉如意微微一愣,心中卻是有些好笑,大概這人也將自己當成是那‘春玉奴’的仰慕者了!
“莫非兄臺也是?”劉如意并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那人又是哈哈大笑,直笑的腰都彎了下來,片刻,緩了口氣,他才道:“君不聞圣人曰:‘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某雖不是讀書人,不過對這‘春大家’倒是也聞名已久,今日便特地來見識一番!”
女人,永遠是男人之間最好的潤滑劑,此時,宴席尚未開始,劉如意便和他在這內廳的角落里閑聊了起來。
不過,隨著聊天慢慢深入,劉如意卻是發現,此人遠不像其表面那般粗俗,只是他隱藏的更深而已!
十幾杯水酒下肚,兩人之間也慢慢熟絡開來,這時,劉如意又端起酒杯,對其輕施一禮,笑道:“這位大哥,小弟章丘劉如意,還未曾請教大哥尊姓大名?”
那人玩味的看了劉如意一眼,端起酒杯,隨意的與劉如意碰了一下,一飲而盡,“某的姓名?呵呵!怕是某說出來,兄弟你可就不敢與某在此飲酒了!”
“哦?”劉如意也笑著將杯中之酒飲盡,“莫非大哥你是南山中賊匪之首?亦或是天之貴胄,宗室之親?”
“哈哈,兄弟,有意思,有意思啊!”他站起身來,用力拍了拍劉如意的肩膀,“其實某平生最討厭讀書人,天生就看不慣他們那種酸儒氣!不過,兄弟你倒是個意外啊!哈哈!”
他又走進了一些,湊到劉如意身邊,壓低聲音道:“某便是歷城劉漢儀,人稱‘歷城混世魔王’便是!兄弟,你可還敢與某繼續飲酒乎?”
說完,他戲謔的看著劉如意,仿佛要等待劉如意落荒而逃一般。
“劉漢儀?”劉如意輕輕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又追問道:“那歷城劉氏家主,孝廉劉化光,劉老爺子是?”
“那是家父!”劉漢儀笑道。
“啊!”劉如意趕忙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對著劉漢儀行了一禮,“恕小弟眼拙,豪杰在此,小弟竟有眼不識泰山!家父生前便時常提起大哥的名字,常言,若小弟能有大哥一成本事,他老人家也可瞑目了!大哥在上,請受小弟一拜!”
劉如意說完,便欲跪倒在劉漢儀的身前。
劉漢儀連忙一把扶住了劉如意的身體,臉色也變得柔和了不少,“剛才聽聞兄弟你說,你是章丘劉家之人,那章丘守備劉虎是你何人?”
劉如意點點頭,“正是家父!”
“啊!”劉漢儀也是驚呼一聲,“原來是劉虎叔父之后,那咱們兄弟當真不是外人!前些時日,聽聞劉叔不幸病故,某身在京城,并未及時回來吊唁,當真是失禮之極!今,兄弟既然在此,明日,定要引著為兄,去叔父墳前燒上一柱清香!”
“大哥之心意,小弟感激不盡!”劉如意又是深深一禮!
其實,無怪乎劉如意對劉漢儀如此尊敬,實在是因為此人來頭甚大!
歷城劉氏,已經在濟南府扎根數十代,可以算的上是濟南府一等一的豪族,就算是巡撫、知府到任,第一件事怕是就要去先拜訪劉家!
從洪武年間開始,劉家便世代為官,只是到了萬歷年間,因宮中嬪妃案牽扯,劉家在朝中漸漸失勢,逐漸以經商為主!不過既便如此,虎死雄風在,誰也沒有膽子在劉家頭上動土!
現在,劉家主要以煤炭、毛皮、錢莊生意為主,說是富可敵國可能是稍有夸張,但其家族勢力之龐大,便如同“三星”在“棒子國”一般,絕對是超乎想象!
劉虎年輕時曾多得劉漢儀之父,劉化光的恩德提攜,兩家可以算得上是世交!
而劉漢儀乃是崇禎初年武舉出身,雖一直未曾入仕,但其性格豪爽,好打抱不平,懲惡揚善,在濟南府境內可謂是鼎鼎大名!但也因其頗有些好色,喜歡勾引良家婦女,便也贏得了‘歷城混世魔王’的諢號,這也寄托了歷城百姓對先賢“程咬金”的追思。
崇禎十二年,清軍兵臨濟南城下,劉化光、劉漢儀父子,散盡家財,招募親族鄉勇五百余人,誓死抗擊清軍!
但雙拳難敵四手,強撐了兩月,最終濟南城還是被清兵攻破!
城陷后,劉化光、劉漢儀父子死戰不退,堅持抵抗,他們依托房屋街道為屏障,展開巷戰,擒殺清兵無數!
清軍將領大怒,派重兵,將這一武裝團團圍住,刀山火海,箭如飛蝗,但劉化光、劉漢儀父子仍是致死不退,誓死不降!
戰斗中,劉化光頭中三刀,腰中兩槍,背負數箭!劉漢儀頭被砍了三刀,身重七箭!只是父子二人至死不退,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仍然不停的大喊“殺奴!殺奴!”
一直到流盡最后一滴熱血!
事后,劉家滿門二百一十六口,無論男女老幼、婦孺孩童,盡數被清軍處死,尸身懸掛于濟南城門外,連一絲香火都未能留下!
試問,若這樣的男人不算豪杰,那天底下還有幾人可以稱得上豪杰?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
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云!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況乃國威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
這樣的男兒!
這樣的豪杰!
縱使他們微有小疵,但在民族大義面前,他們毫無猶豫,一腔熱血,用生命捍衛了大漢民族的榮耀!
與那些天之貴胄,富可敵國,卻一毛不拔,被人當做肥豬一般宰割的宗室親王相比,劉如意就算是給劉氏父子磕上一百個響頭,又有何妨?
這時,從這大廳另一側的回廊中,走出數十人!
為首一人,身材不高,但是相貌卻英俊不凡,一雙大眼猶如深潭一般,散發出一種幽幽的魔力,讓人看上一眼便會被緊緊吸引!他身著一身華貴的紫色長袍,貴氣中又帶著幾分儒雅,正是蕭家家主———蕭墨文。
而在他的身邊,一個身著一品武將服的大漢,正笑吟吟的對著廳內眾人拱手示意,正是山東總兵官倪寵!
蕭墨文對著廳內眾人躬身一禮,便一一為眾人介紹起今天到來的貴賓,接著,隨著絲竹管樂聲響起,今天的宴席也正式拉開了帷幕。
數不清的婢女小廝端著美酒佳肴,一一為廳內眾人呈上,而高臺上的‘春玉奴’也開始彈奏起千古名曲———“春江花月夜!”
劉如意并沒有聽曲賞佳人的興致,反而意淫起蕭家家主蕭墨文來,老子既然都長的這么帥,那女兒想必不會差到哪里去吧?
想到這里,劉如意禁不住輕輕握緊了手中的玉牌。
“賢弟,為兄觀你的心思,似乎并不在‘春大家’身上啊!”劉漢儀笑了笑,直接將酒壺提到了劉如意的桌上,也不理會一旁那俏麗婢女詫異的目光,徑自拉過軟榻,和劉如意拼到了一張桌上。
“大哥,你不也是么?哈哈!”劉如意反問道。
兩人各自看了對方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片刻,劉如意四下打量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對劉漢儀道:“大哥,這蕭家究竟是什么背景?竟能如此…………”
劉漢儀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蕭家家主蕭墨文,冷哼一聲,有些不屑的道:“面兒上是賣布匹綢緞的,私底下,不過是一群私鹽販子罷了!”
劉如意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鹽業,自古以來便是第一等暴利行業!
從秦朝開始,販私鹽便是殺頭的重罪!
但馬克思他老人家,在《資本論》中已經為世人做了最詳細的詮釋!
資本家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就會鋌而走險;有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潤,就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就敢冒上絞刑架的危險!
明清兩朝,恰是販私鹽最為猖獗的時代!
這些私鹽販子為了獲取暴利,他們聯合王公貴族、當朝權貴,將鹽價一提再提,掠盡百姓財富,使得民怨沸騰,物價暴漲,但是他們強大的背景,錯綜復雜的關系網,就算是朝廷,甚至是皇帝都沒有過多的辦法!
所以,蕭家能有這么大的能量,也就不足為奇了!
余音裊裊,佳人似玉,在這繁華飄渺之間,劉如意心中竟然也有了幾分樂不思蜀的感覺!
‘溫柔鄉,便是英雄冢!古人誠不欺我也!’
劉如意猛的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劇烈的疼痛很快就讓他從靡靡之中驚醒了過來,而一旁的劉漢儀心思顯然也沒有在這上面,他眉頭緊鎖,不知道在思索著什么!
這時,福伯忽的湊到劉如意的耳邊,小聲道:“小少爺,賈大人那廝,出現了!”
故事會越來越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