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末,小鎮上突然流傳出一個小道消息!
說的是百戶李連陽得到了萊蕪鎮守太監丁公公的賞識,不日將要調到萊蕪礦監充任副千戶,而他所空出來的百戶之職則是由總旗黃漢生升任。
這事情說的有鼻子有眼,黃總旗的府上這幾天也是賓客盈門,小鎮上一些士紳商戶紛紛登門拜訪,似乎也在印證著這個消息的準確性,劉如意心中也不由有些緊張起來!
‘空穴必不來風啊!’
國人傳播消息的速度,劉如意自是深有體會,倘若這消息為真,黃漢生真的能升上百戶,那,自己的日子當真就有些難過了!
劉府前院的書房內,劉如意靜靜的坐在椅子上,面色陰沉如水,而福伯則靜靜的侍立在一旁,臉色同樣嚴峻!
“事情查清楚了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劉如意冷聲道。
“小少爺,這幾日,李連陽的家眷已經提前離開了小鎮,而姓黃的那邊也是大張旗鼓的擺酒慶賀,此事,怕是八九不離十啊!”福伯一臉憂色。
劉如意點了點頭,“衛所有消息么?姓馬的那邊是什么意思?”
“小少爺,聽老貴傳回的話說,這一次,老貴前去拜訪那馬福通,根本沒有見到人,聽說,好像是那楊千戶給那姓黃的出了大力氣!”
福伯嘆了口氣,原先在章丘劉府之時,福伯便時常跟隨在劉虎身邊,對這衛所中的一些事情倒是也不陌生。
大明的軍戶是世襲制,而其中一些底層軍官,如小旗、總旗、百戶、甚至是千戶,這些人很多都是依仗著祖上的余蔭襲職,幾百年下來,他們之間相互聯姻通婚,關系網錯綜復雜。但一個蘿卜一個坑,位子一共就這么多,有官身的卻不知凡幾,很多地方,很多職位,大家資歷都差不多,只能數著日子慢慢磨,而剩下輪不到的這些人,則只能得掛個有名無實的虛職。
便如濟南衛,僅僅掛著千戶名頭的就有十幾人,但就算是衛城,實打實的千戶也不過就五人而已。
像是黃漢生這般,資歷夠老,衛城中又有著強援,就算是指揮使馬福通怕是也不好多說什么,如此,他能拿下這職位,倒是在情理之中。
“小少爺,事已至此,咱們還需早作打算才是啊!那姓黃的可不是什么好東西啊!”福伯擔憂的道。
劉如意默默點了點頭,“此事我自有計較!”
這時,門外一個當值的軍漢稟報道:“劉總旗,李百戶來訪!”
劉如意看了福伯一眼,福伯同樣看著劉如意,兩人對視一眼,劉如意忙對著門外道:“快快有請!不,我親自去迎接!”
“劉兄弟,呵呵,相識這么久,哥哥我還是第一次來你府上,說來慚愧啊!”李連陽苦笑著拍了拍劉如意的肩膀。
“李大哥,這是哪里話!小弟自來此地之后,李大哥對小弟一直多有照應,小弟還一直想當面致謝,今日總算是逮著機會了!李大哥,快屋里請!”
兩人賓主落座,丫鬟奉上茶水之后,李連陽苦笑著道:“劉兄弟,那消息,你應該也聽說了吧?”
“李大哥可是說你高升之事?”劉如意不動聲色道。
“狗屁的高升!”李連陽忽的狠狠罵了一句,“該著老子今年犯太歲,怎么就招惹上那個閹貨了!狗日的面兒上說的好聽,其實是想將老子往死里整!他娘的!”
李連陽臉色漲紅,額頭上青筋外露,顯然是氣憤之極!
“怎么?李大哥,難不成這里面還有說法?”劉如意故作驚疑的問道。
“哎!”李連陽嘆息一聲,“劉兄弟,你還年輕,又是出身大族,自是不明白里面的貓膩兒!副千戶?呵呵,說的倒是好聽,老子這是高升了,其實全都是放屁!那邊的軍戶早就沒有了田地,全指望著挖礦過日子,能有個鳥油水?若是這樣也就罷了,可是那丁公公是天子近臣,根本就看不上咱們這些窮軍漢,每個地方必定有錦衣衛監視!草,老子說是副千戶,真到了那地處,怕是還沒有一個錦衣衛的小旗說話好使!”
“竟是如此!小弟受教了!”劉如意一拱手,又道,“不過,李大哥是不是太過多慮了?畢竟是官升了,萊蕪那邊可是比咱這鳥鎮子上強不少,豪紳富戶極多,有他們孝敬,李大哥還怕餓著肚子了不成?”
“劉兄弟,若是真如你所說,老子要是去萊蕪城里做這個副千戶,那自是逍遙自在,可是,你知那丁公公將哥哥放到何處了?”
“何處?難不成那廝將李大哥調到偏僻之地了?”劉如意疑惑道。
“偏僻點倒也罷了,可那地處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草,劉兄弟,‘鬼頭山’你可曾聽說過?老子就是要到那鬼地方!”李連陽恨恨道。
“什么?竟是那地方!”劉如意也是一愣!
鬼頭山,位于泰山以南,新泰北面,延續著泰山支脈,是一片連綿的山區。
不過,只聽這名字,眾位兄臺也可知道這地方可有些不尋常!
沒錯,那里便是傳說中的群鬼聚集之地,閻羅王的陰曹地府,也就是俗話所說的‘黃泉路’所在之地!
從地理位置上來看,那里山川秀麗,風景如畫,礦產豐富,僅是大大小小的煤礦、鐵礦便有十幾處之多,但不知怎的,也好像印證它的名字‘鬼頭山’一般,那里除卻那些必須挖礦作業的礦工,基本沒有任何閑雜的居民,而更為詭異的是,在那里,出產的煤和鐵質量都是上上乘,但生活在那里礦工和軍隊卻是倒了霉,幾乎是每日都要死人,無論是礦工還是監工的士兵,毫無征兆,詭異非常!
聽老人們說,那里是一片‘不祥之地!’
傳聞在上古時期,有一位殺人如麻的魔王,死后被葬在那里,他的怨念連玉皇大帝也無法阻止,后來,閻羅王看中了此地的陰氣,便將府衙設在了那里!
“劉兄弟,哥哥已然將你嫂子和幾個娃,都送回到新城老家了!哎,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哥哥這一次,怕是真的懸了!”李連陽連連嘆息,眼神中流露著說不盡的失望與恐懼。
“李大哥,你也不必太過憂心!人的命,天注定!李大哥平日里行俠仗義,寬厚待人,又是鐵血出身,就算是真的有那污穢之物,怕是也近不得李大哥的身!小弟還指望著李大哥步步高升,能拉小弟一把呢!”對那些古老的傳說,劉如意說不上信,但也不是完全不信,便找個了由頭安慰著李連陽。
“呵呵!”李連陽苦笑一聲,“希望是這樣吧!借劉兄弟吉言了!”
這時,屋外一個小丫鬟端著兩壺美酒和幾碟子小菜走了進來。
“李大哥,來,不說那些掃興的事兒,咱們兄弟好好喝上幾杯!”劉如意將李連陽的酒杯斟滿,笑著舉杯示意。
李連陽復雜的看了劉如意一眼,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劉兄弟,人說路遙知馬力,人就見人心!那些個龜孫子,知道老子要調走,平日里上趕著要登門拜訪某的,現在一見著老子,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只有劉兄弟你,依然這般對待哥哥,這情分,哥哥記在這里了!”李連陽用力的拍了拍胸口!
“李大哥何處此言呢?我們本來就是兄弟不是?”劉如意微笑道。
“好!說得好!我們就是兄弟!”李連陽用力的握了握劉如意的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李連陽由于心情壓抑,喝的便多了一些,此時,他已經有了七八分醉意,拉著劉如意的手,含糊不清道:“劉兄弟,你如此對哥哥,哥哥自是不能虧欠了你!有些事情,哥哥還是要與你說明才是!那姓黃的,可不是個什么好東西!”
“哦?”劉如意知道正題來了,忙追問道:“愿聽哥哥指教!”
“哼!”李連陽打了個飽嗝,“那廝原先不過是小旗出身,后來因為攀上了楊千戶的關系,這才混到了總旗!原先,那廝對我是畢恭畢敬,處處拍著哥哥我的馬屁,我便也給了他一些甜頭!誰知那廝竟是個白眼狼,現在翅膀硬了,竟然想取某而代之,真是狼子野心!實話跟你說吧,劉兄弟,那廝借著那金礦,怕是最少貪下了這個數!”
李連陽豎起了一根手指。
“一萬兩?這么多?”劉如意驚訝道。
“哼!只怕某還是說少了!那廝背地里做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不過,他在衛所那邊,至少使了一千兩銀子!可恨啊!我后來雖有所察覺,但奈何他黃家是這鎮子上的大族,有些事情也是有心無力啊!”
李連陽看了劉如意一眼,忽的壓低了聲音,湊到劉如意耳邊道:“劉兄弟,你對哥哥如此,哥哥定然不能叫你吃了虧,有些話,哥哥定得提點到你!”
“請李大哥指教!”劉如意忙道。
酒是個好東西,往往能突破人性的隔閡,拉近人的關系。平日里不能說的隱私秘聞,在酒后,往往也能一吐真言。
“劉兄弟,那姓黃的心眼極小,睚眥必報,你平日里定要小心!”
劉如意用力點了點頭。
“面兒上倒是沒有什么,但劉兄弟,有件事你一定要留意!”李連陽拉著劉如意的手,又道:“那廝與南山里的惡匪不清不楚,你上次得罪的他可是不清,說不定,他已經在暗地里謀劃,劉兄弟,你定要小心那!”
“什么?”劉如意故作驚慌,感激道“多謝李大哥提點,否則,小弟怕是真要著了他的道!”
李連陽擺了擺手,又道:“劉兄弟,哥哥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他能瞞著哥哥,哥哥卻也是拿著他的把柄!那廝在濟南城里養了個粉頭,還給他生了個兒子,就在城南獅子巷,劉兄弟,那廝的婆娘極為兇悍,若是你將這個消息透露出去,怕是要他吃不了兜著走!“
“多謝李大哥提點!
劉如意恭敬一禮,眼神中飄過一絲狠厲,一股強烈的殺心涌上了心頭!
那地方可不是小船胡謅的啊,是真有這傳說!